石門緩緩打開,露出季玹的身影。
他看起來乾淨整潔,一身白底金紋的長袍,烏黑的長發垂落到地上,如有星芒閃耀的漆黑夜空。白皙的膚色,淡色的唇。他看向霍司,雙眸是金色的,帶著與生俱來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霍司冷哼一聲。
季玹看向霍司,眼中的金色漸漸褪去,瞳孔重新變的漆黑如墨。他緩緩開口,「讓你失望了。」
「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出現?」霍司頓了一下,「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更需要你。」
「我要融合傳承了。」季玹眷戀的看了白澤一眼,「這一次是不可逆的。」
「你——」霍司看著季玹,半晌嘆了一句,「要多久。」
季玹的聲音輕輕的,「不知道。也許幾年,也許幾百年、幾千年。下一次你再見我,我也許已經不記得你了也說不定。」
「那他呢。」霍司說。
「我不想忘記他。但是……」季玹自嘲的一笑,「你知道,二十多年的一生,有多麼短暫麽?」
「我已經活了兩百年了。」霍司冷聲道。
季玹淡淡一笑,「但如果你活了一千年,一萬年呢。閉關一次就是百年,一覺醒來就是千年。二十年的時間也許只是和老友的一次暢談,一場大醉。」
「即使再刻骨銘心,又如何?淹沒在那千萬年裡,最終什麼也不會剩下。」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但我只是他漫長一生中的一場夢、一瞬間,他能記住那一瞬間曾經愛過的人嗎。」季玹眼中露出痛苦迷惘的神色。
「或者說,完整的我還能記得那一瞬間愛過的人嗎?」
「如果我會忘記他的話,不如讓他忘記我。」
「也好。」霍司忽然笑了一聲,「沒有你的存在,他遲早都會是我的。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把他還給你,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救他嗎?」
季玹走過來,將手覆在白澤的額頭上,柔和的白色光芒滲入皮膚。片刻後,季玹收回手,皺眉道,「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霍司緊緊看著季玹。
季玹沉思了片刻,抬起頭笑了笑,「我可以救他。」
他用食指拂過自己的眉心,劃出一道一寸長的口子,皮膚綻開卻沒有鮮血流出來。季玹閉上眼睛,凝神不動,一刻鐘後,傷口中開始浮現淡淡的金色光芒,接著濃鬱的金色液體出現在眉心處,最終凝聚成一滴金色液體。
液滴形成的一瞬間,季玹猛的睜眼,數個法決同時打向那枚金色液滴!在它停頓的瞬間伸手緊緊捏住!
那金色液滴似乎很不甘心,不停的在他的手中掙扎,想要回到身體裡面去。季玹目露精光,手心白光一閃,狠狠握住金色液滴,然後將它用力拍進了白澤的額頭!
金色液滴在白澤的額頭閃了一閃,雖然不甘,但最終還是沒入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季玹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他的雙眸黯淡,頭髮失去了光澤,整個人彷彿被抽空了生機一般露出垂垂之態。
「帶他走吧。」季玹說。
他轉身走入皇陵,石門重新閉上。
歷劫重生,歷劫重生。
原來這便是他的劫。
霍司低下頭,看到白澤安穩的沉睡著,呼吸均勻,面色紅潤,即將消散的靈魂重新變的凝實,他抱著白澤轉身離開了皇陵。
…………………………
白澤本以為自己不會醒過來了,沒想到又醒了過來。
而且他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精神,他嘗試著動了動,沒想到居然直接站了起來。能跑能跳,彷彿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白澤十分不解。雖然霍司從來不說,但他自己何嘗感受不到身體的變化,一點點的衰敗下去,本以為這次終於挺不過去了,沒想到……他跑出去找霍司。
霍司就在院子裡,白澤驚喜的跑了過去。
「你醒了。」霍司笑著看著白澤。
「嗯。」他瞪大眼睛,「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很久沒有感覺這麼好了。」
「秘密。」霍司食指抵住嘴唇,噓了一聲。
「……」白澤。
「對了,我們走吧。」霍司笑了笑,「我都準備好了。」
「走?」白澤疑惑的看著霍司。
「華雲仙人留下的地圖、靈石、法寶。還有我這些年積攢的寶貝,儲物袋裡準備了充足的食物,萬一海上不能修鍊,我們還是要吃東西的,長時間漂泊需要的工具,還有……」霍司嘩啦啦的說了一大串。
白澤頭暈目眩,他終於逮到一個機會,打斷了霍司的話,「原來你這段時間,就是準備這些去了啊。」
「是的,如今你也好了,所以我們可以出發了。」霍司微微一笑。
白澤心裡咯噔一下,旋即露出尷尬的神色。
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霍司的事,但是……那時候他一心赴死,本就打算和岐山老祖同歸於盡。後來雖然被救醒了,但卻始終處於垂死的邊緣。
等他死了,霍司終究還是要一個人走的。所以也就沒再想這件事。
萬萬沒想到這樣霍司都能治好自己,這個問題重新擺了出來。反悔?白澤有些做不到。且不說霍司為他做的一切,還救了他性命,就單說毀約這件事,他就不能夠。
但是答應?白澤眼前閃過季玹的身影,心底刺痛了一下。
「你想過河拆橋?」霍司挑眉看著他,嘴角噙著冷笑。
「……」白澤。
「別忘了你已經是修行者了,即使你留下來,幾百年後你還活著,你認識的人卻都已經不在了。你還打算做個老妖怪稱霸天下不成?或者隱居山野當個活神仙忽悠一下山野愚民?」霍司瞥了他一眼,「這麼小的世界,時間待久了你不會膩?」
說的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我……想再想想。」白澤嘴唇動了動,低聲說。
「想什麼,想在這裡陪著季玹那個混蛋,就算他死了你都要守著他的墳墓過一輩子嗎?」霍司冷冷道。「或者乾脆自殺得了。」
白澤臉色終於變了變,「不是的。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和他一起。」
「那你還要想什麼?」霍司灼灼目光看著白澤。
白澤敗下陣來,側頭避開霍司的目光。
霍司說:「明天就走,我已經決定了。」
白澤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茫然的睜著眼睛。為何一想到要離開這裡,就覺得好像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難過的幾乎無法呼吸……無法分開,不想遠離。
難不成,霍司說對了?他還捨不得季玹?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季玹的復活,但是……季玹已經死了,他為什麼要放不下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他們之間就算是孽緣,也該盡了。
他伸手撫額,額頭一陣劇痛,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掙脫出來一般。
但是一轉眼,疼痛又消失了,就好像剛才是他的錯覺。
白澤坐起來,額頭滿是冷汗。
他想要回去看一眼!這個念頭一旦誕生,便如野草瘋長般以無法阻擋的形態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他當日被岐山老祖一掌拍死,季玹就倒在那裡。他要回去看一眼,最後看一眼……
也許看一眼他就明白了。
白澤隻穿著中衣就沖了出去。他走的匆忙,沒有注意到霍司就站在他的背後。
前往皇陵的道路牢牢鐫刻在他的記憶裡,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離得越近,腦海中那想要去看一看的意識便越加的強烈,如同有人在召喚他一般。
皇陵的大門是開著的,白澤直接走了下去。
裡面依舊一副凌亂破碎的模樣,當日打鬥的痕跡也都還在。陣法破碎,地面崩裂,死前那一幕幕在他的眼中重現,額頭忽然又疼痛起來。
白澤強忍著疼痛,繼續往前走,終於看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一幕!
季玹凌空漂浮著,他雙目緊閉,髮絲飛散,整個人被包裹在一個金色的光球之中。他還活著!白澤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手微微顫抖,眼睛一眨不眨。
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隨即白澤眉頭皺起,他發現季玹的氣息十分紊亂,光球表面雷光閃現,似乎隨時都要崩裂。季玹十分危險!這個念頭從白澤腦中浮現,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額頭的疼痛前所未有的劇烈起來!
白澤彎下腰,手掌緊緊按住額頭,他臉色發白。
要回去……要回去……
很危險……很危險……
可是走不了……
離不開……
這是什麼聲音,彷彿從他靈魂深處傳來。
難道……白澤震驚的抬頭看向光球中的季玹。
難道季玹將本命靈血給了他?
任何一個人,一旦踏上修行路,一生只會凝聚一滴本命靈血。
本命靈血是一個修士的根本,是凝聚了全身精華和生機之所在,是最重要的東西。
季玹不是被岐山老祖殺死了嗎?難道並未死,難道他接受了傳承?
一瞬間,白澤幾乎明白了這一切。
這不是應該屬於他的東西,太強大,太珍貴。季玹為了救他,將本命靈血封入了他的身體,所以他才能恢復如初,而正因為封印,他想要還給季玹都不能夠。
而季玹自己卻因此陷入危機,傳承被斷……也許就會這麼隕落。
白澤低低的笑了一聲,原來你也會做這麼傻的事。
這麼傻……
他怔怔的往前走了一步,離光球僅僅一步之遙。
如果他現在跳進去的話,能不能讓一切歸位?如果他死了,那封印是不是就不會存在了?靈血在他的身體裡面躁動著,想要衝破束縛歸於本體。
霍司拉住白澤的手臂,他說:「季玹希望你活下去。」
「我沒想死。」白澤笑笑,「正如你所說,生命是很寶貴的。我只是,做不到看他在我眼前死去。」
「和我走不好嗎?」霍司眼底第一次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對不起,我不想後半生,都活在遺憾之中。」白澤揮開霍司的手,縱身跳了進去!
霍司眼睜睜的看著光幕將白澤的整個身體淹沒。
他的身體如同春雪遇到了陽光,一點點的融化,消散。最後只剩下一金一白兩個散發著淡淡光芒的小球,繞著季玹打轉。
金色光球歡呼著雀躍著沒入了季玹的眉心。季玹的氣息平復下來,他緩緩睜開眼。
白色光球飄落入他的手心。
輕輕的,小小的,彷彿一口氣就可以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