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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經年》第73章
宋居寒睡著之後,何故輕輕走進洗手間,面沖著洗漱台。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茫然的、眼角掛著風乾淚痕的臉。

那張臉漸漸地和年少時的自己重疊了,他彷彿能透過鏡子,看到自己過去的迷惑和不安,七年了,原本他以為自己走了很長、很遠,最終發現只是圍著一個人畫圓。

他這樣一個連句情話都不會說的人,卻一輩子為情所困,真是諷刺。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洗了個把臉,努力調整好情緒,然後走了出去。

宋河和vanessa都在樓下等著他,倆人分坐在沙發的兩頭,明明展臂就可以碰到對方,可那距離卻顯得非常遠。

結髮夫妻,不過如此。

這世上最薄弱的、最沒有保證的,就是感情,偏偏萬千白骨壘路,還是有人悍不畏死、心嚮往之。

聽到腳步聲,倆人同時抬起頭,目視著何故一步步走下樓。

ssa輕聲問道:「他吃飯了嗎?」

何故搖搖頭:「睡著了,等他醒了就會吃飯。」

ssa鬆了口氣,雙手交握在唇邊,說了一串德語的禱告詞。

宋河鼻翼鼓動著,冷冷地盯著何故。

何故坐在了宋河對面,淡定地直視著他:「我這次回來,不是因為你威脅兩句,而是為了宋居寒,你用不著瞪我,如果不是你騙他說我去新加坡不回來了,他也不會鬧成這樣,你自己的兒子心理年齡有幾歲自己都沒有譜嗎。」

宋居寒那種對待外人的八面玲瓏和對待自己人的無理取鬧,是他性格上分水嶺一般的兩個極端,宋居寒始終像一個早熟的孩子,看上去再成熟,裡面也還沒長好,總是喜歡在外面做足了戲掙足了面子,然後把頑劣的本性留給最親近的人。

宋河眯起眼睛:「你敢教育我?」

何故冷笑:「我沒義務教育你。」當著vanessa的面,更難聽的話他就不方便說了,「從今往後,我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你也盡量別出現在我面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利用我做的事,我們眼不見為凈,誰都舒服。」

宋河表情猙獰,還要說什麼ssa低喝道:「宋河,我們剛才討論過了的。」

宋河咬了咬牙,站起身,整了整領帶,指著何故道:「我宋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好自為之。」他說完,摔門而去。

ssa嘆了口氣:「何故,你們談的怎麼樣?」

何故沉默了一下,盡量平淡地說:「vanessa,我決定和他重新試試。」

ssa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和喜悅:「真、真的嗎?」隨即,她面上又浮現擔憂,「你是因為他這樣折磨自己才……」

何故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止,我確實沒法看著他這樣下去,尤其他傷還沒好。但我這段時間也思考了很多,我們倆之間,說孽緣也罷,大概真是有什麼東西一直牽扯著的,想斷也斷不幹凈,於其互相折騰,不如就……」

ssa忍不住笑了一下,秋水一般的眼眸盈盈閃爍:「太好了,他受了很多的教訓,我相信他這次一定會好好珍惜。」

何故苦笑一聲,沒有說話。宋居寒會不會好好珍惜,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有答案,只是想想人生苦短,連什麼時候死都拿不準,又何必去苦思一個人什麼時候變心呢。

喜歡就去拿下,然後盡人事,聽天命。

ssa輕輕捂住心口,連如此戲劇化的動作,她做起來都如此曼妙,她似乎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這幾天如果不忙,就住在這裡吧,好嗎?」

何故點了點頭:「這些天辛苦你了。」

ssa笑笑:「沒有辦法,我沒有把他教好,就應該承擔這後果。」

何故遲疑了一下:「那宋河……」

「你不用理他,我會和他好好談談,無論如何,他是關心居寒的。」

何故心想,宋河確實關心宋居寒,只是這父子倆的自私,幾乎是如出一轍。

何故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宋居寒睡夢中的臉,本就瘦窄的臉頰此時有些微地凹陷,看上去非常憔悴,躺在床上,身體陷進床鋪裡,簡直就像是病重之人。

何故覺得宋居寒再這麼鬧一回,他的心臟也要受不了了。

突然,宋居寒的睫毛顫了一下。

何故一驚,手忙腳亂地抓過手邊的書,隨便翻了一頁,眼睛盯著書,餘光卻在瞄床上。

宋居寒緩緩睜開了眼睛,從迷濛到清醒,只花了短暫地兩秒,然後他本能地喊著:「何故……」

何故放下書:「你醒了。」

宋居寒扭頭看著他,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兩眼發亮:「你真的在。」

「我當然在。」何故道,「餓了嗎?」

宋居寒直勾勾地盯著何故,用一種好像要把他吞進肚子裡的渴望,顫抖著說:「我以為我做夢呢。」

「你再餓下去,真要出現幻覺了,吃點東西吧。」

宋居寒點點頭。

何故起身要去拿飯,宋居寒卻不鬆手:「你別走。」

「我去給你拿吃的。」

宋居寒定定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十秒鐘。」何故指指桌子,「就在桌上。」

宋居寒用儘力氣抬起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保溫罩,這才鬆開了手。

何故把保溫罩打開,飯菜果然還熱著,他把托盤端到了床頭,把宋居寒扶了起來,「趕緊吃點東西。」

宋居寒露出一個虛弱地笑容:「你喂我。」剛才抓著何故那一下,耗光了他身體最後一絲力氣。

何故用杓子攪了攪粥,舀起一杓,送到了他嘴邊。

宋居寒簡直是滿眼欣喜,張大了嘴吃了下去。

「你這麼多天沒吃東西,只能先喝點粥,不然胃會有反應。」

宋居寒根本不在乎吃什麼,他現在眼睛裡、腦子裡只有何故,跟機器人似的張嘴咀嚼。

何故被他看得有點受不了,放下杓子,無奈道:「你能不能好好吃飯。」

「我怎麼沒好好吃了。」宋居寒「啊」地張開了嘴。

何故舀起一大杓,塞進了他嘴裡。

吃完一大碗粥,宋居寒明顯看上去精神了一點,他抓著何故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何故,時不時就會揚起笑意。

「你夠了,別看了,瘮的慌。」何故把葯和白開水遞給他,「吃藥,一會兒叫醫生來給你輸營養液。」

「別叫,我現在誰都不想見。」宋居寒抱住了何故的胳膊,「你陪著我就行。」

「別鬧了,你現在身體很虛,手臂上的傷也需要複查。」

「我真的誰都不想見。」宋居寒凝望著何故,「你陪著我好不好。」

「不好,你現在要看醫生。」何故把手抽了回來,略嚴肅地說,「你這個時候能不能聽話。」

宋居寒立刻坐直了身體:「能啊,不止這個時候,以後也能聽話。」

何故哭笑不得。

他打電話把醫生叫了過來,醫生和護士給宋居寒做了檢查,輸了液ssa見兒子終於「活」了過來,狠狠訓斥了他一頓,宋居寒儘管虛弱不已,也一直笑嘻嘻地聽著。

宋居寒身體素質好,不出幾天就恢復了精神,能走能跳了。頭上的傷拆了線,只是手臂還打著石膏,行動不便,但這個時候的他似乎只要張腿就行了,張腿就能跟著何故。

自那日之後,宋河沒有再出現過,一直是vanessa留下來照顧他們,偶爾還會親自下廚做幾道花樣迭出的西餐,但味道卻良莠不齊。

何故每天看看書、喂餵魚,陪陪宋居寒,日子過得很閑散。他似乎還有些無法融洽地和宋居寒相處,總覺得倆人之間亙著什麼東西,宋居寒也發現了,他越是想要親近,何故就表現得越是平淡,讓他總是感覺很沮喪。

傍晚時分,何故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他媽喜憂參半地說,勤晴被查了,喜的是李家父子幾年前行賄的事被翻了出來,憂的是她手裡的股份會縮水。但經歷過何故被綁架,她確實想開了很多,以往何故勸了那麼多次都沒有效果,反倒是李家父子的瘋狂之舉,讓她真的明白了金錢的分量。

何故也勸道:「這是好事兒,他們如果一直逍遙法外,我們就會一直提心弔膽。」

「是啊。」孫晴嘆道,「我也想通了,什麼都比不上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她頓了頓,「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背後是宋河乾的?」

「有可能,幾年前的事都能做文章,肯下這功夫,又有這能耐的,大概只有宋河了。」

孫晴有些感慨地說,「沒想到最後還要接這倆父子的力,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糟心了。」

「不管怎麼樣,這事情對我們有利,哪怕那家投資公司趁機壓價,你也該賣就賣了吧。」

「嗯,我就是這麼想的,同樣的價格,我就是賣給別人,也不會便宜李家人。」

「對了,素素這幾天怎麼樣?」

「沒事兒,她比你想的懂事,她也不喜歡李家人,這麼多年了,除了李成星,哪個李家人把她放在眼裡過,至於她爸爸,我相信她最終能理解。」

「那就好。」何故最擔心的,就是素素,但有些傷痛是難以避免的。

掛了電話,何故一回身,驚了一下,宋居寒居然就在不遠處看著他,他鎮定了一下,「你不是洗澡去了嗎?」

宋居寒晃了晃手上的石膏,「護工家裡有事,先走了,我一個人洗不了。」

何故皺起眉,毫不客氣地拆穿他:「你是想讓我給你洗?」

宋居寒抿唇笑了笑,撒嬌道:「那你給我洗嗎?」

「你今天就別洗了,也不臟。」何故扭身就要走。

宋居寒長臂一伸,就撈住了他腰,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說,「可我就想你給我洗。」

何故身體僵了僵,想推開他。

宋居寒儘管只有右手能動,但力氣也是大得嚇人,跟鐵鉗子一樣禁錮著何故,有些委屈地說:「你幹嘛總躲著我。」

何故抬頭看著他:「我們一天24小時見面,我怎麼躲著你了?」

宋居寒凝視了他兩秒鐘,突然低頭含住了他的唇,用力吸了一下。

何故的心臟突然打鼓一般地跳了起來,僵硬而被動地接受了這個吻,心血湧動,卻忍著沒有回應。

四片溫熱的唇瓣緩緩分開了,宋居寒輕聲說:「你這就是在躲著我。」

何故皺起眉:「我現在立刻脫光了跟你睡,才算不躲著你?」

宋居寒鬆開了手臂,有些沮喪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算了,我知道你有心結,我們慢慢來,多久我都願意等你,等你……」宋居寒盯著何故的眼睛,目光堅定而溫柔,「真正的接受我。」

何故眼眸閃動著,最終什麼也沒說。

什麼接不接受的,他又不是女的,性對他來說不是羞恥的,若是兩廂情願,更不可能是他被佔便宜的,他只是,只是怕宋居寒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渴望,那讓他覺得有些丟人。

他一直不認為自己有多麼沉迷性,但他跟絕大多數男人一樣,確實是喜歡做--愛的,和周賀一的那一段當然是美好的,但他還覺得不夠味兒,這個世界上最熟悉他的身體、最能帶給他無上快--感的人,就在眼前,撇開一切不說,男人的下--半--身是很誠實的。

但宋居寒傷還沒好,他還不至於那麼饑渴。至於他心裡邁不過去的那一點阻礙,既然他已經決定和宋居寒重新來過,那就不該成為問題,至少,是他要自己解決的問題。

宋居寒似乎感覺到了何故的某些想法,輕輕親了親他的頭髮:「我有一個要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嗯?什麼?」

「你心裡有什麼想法,對我有什麼要求,有什麼不滿,生氣什麼,高興什麼,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一定、一定要告訴我。」宋居寒認真地說,「我們之間有多少溝通上的錯誤,你心裡應該也清楚吧。你總是喜歡把所有事都悶在心裡,我做錯了我都不知道,我做錯了你就罵我呀、打我呀,只要你不樂意,我都會改,就是不要不告訴我,然後積累到一定程度,跟我算總帳,我真的害怕你了。」

何故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他生性如此,不屑於抱怨,不願意爭執,不善於解釋,他覺得男人自己能解決的東西,就自己內部消化掉。結果很多很多他一時忍受了的東西,都一層層地埋在心底,越積越深、越積越重,最後爆發的時候,那威力連他自己都難以想象。他用暫時的「大度」,來不斷壓低自己的底線,結果底線並沒有失去韌性,反而觸底反彈,傷己傷人。

何故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及時溝通。」

宋居寒鬆了口氣,笑了,忍不住在何故臉上親了兩口,又繞回了原話題:「那你幫我洗澡好不好?你看,我想什麼,我就會誠實地說出來。」

「你這是不要臉。」何故冷酷地說。

「我隻對你不要臉。」宋居寒膩歪地抱著何故,滿眼溫柔地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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