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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經年》第29章
何故一晚上沒睡好,屋裡暖氣開得太足,宋居寒又天生體熱,還要一直貼著他,他半夜熱醒了兩次,但又不想吵醒宋居寒,他寧願宋居寒就這麼睡著,好過倆人清醒著面對面的尷尬。

忍到早上六點多,他實在睡不著了,下樓跑了一圈步,順道買回了早餐。

晨跑真是非常有助於醒腦,他已經從昨天那種難以形容的惡劣、頹喪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他覺得很好笑,自己昨天在彆扭什麼?他和宋居寒本就是那樣的關係,宋居寒也本就是那樣的人,難道他是第一天才知道嗎?

冷靜地思考一下,他們倆人最近的相處頻頻越軌,都源於馮崢的突然回國,也許這是一個契機,讓他從宋居寒的陰影之下獨立起來,他已經越來越能適應逐漸疏遠宋居寒,說不定、說不定真有那麼一天,他可以率先離開。

吃完早餐,何故換上衣服,找出了箱子,開始收拾行李,他訂了明天一早的機票飛申城。

這時,宋居寒揉著眼睛從臥室裡出來了,一見何故收行李就頓時醒了:「你幹什麼呢?」

何故頭也沒抬:「出差。」他越過宋居寒進臥室拿衣服,「你的早餐在桌上。」

「什麼時候出差?」

「明天。」

「明天?」宋居寒皺起眉,「我租了私人飛機,打算帶整個團隊去塞班島度假,你也一起去吧。」

「我要出差。」何故挑揀了兩身換洗的衣服放進了箱子裡。

宋居寒看著何故眼也不抬的樣子,大清早的心裡就升起一股火,他大步走了過來,拎著他的胳膊把他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何故嚇了一跳,被迫看向宋居寒。

宋居寒眯起眼睛:「何故,你是在躲著我嗎?」

「躲著……沒有。」

「你連正眼都不看我,還說沒躲著我?」

何故嘆了口氣:「我真的要出差,你去吃早飯吧。」

「你出差幾天?」

「沒定。」

「我們去塞班玩兒十天,你出差結束就過來。」

何故的眼神有些閃躲:「我……真的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忙完。」

「你還敢說你沒躲著我?!」宋居寒氣得揪起他的衣襟,「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麼了?因為馮崢嗎?因為昨天嗎?」

何故抓住宋居寒的手,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衣領,輕聲說:「你想多了,我只是工作比較忙。」

何故不鹹不淡的態度,讓宋居寒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他簡直是火冒三丈:「你還為那天的事生氣是吧?我那天是他媽的發渾了,我也後悔了,要不是你先騙我,我又喝了酒,我絕對不會那麼對你,咱們這麼多年,我傷過你嗎?我說了你可以打我,你想要什麼補償儘管開口,你這麼憋著怨氣有什麼用?!」

何故嘆了口氣:「打你不會讓我痛快。」

「那怎麼才能讓你痛快?」

「你為什麼在意我痛不痛快?」何故反問道。

宋居寒一時語塞,何故那雙澄亮的、乾淨的眼睛讓他有些無法直視,他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道歉了,我接受了,現在你去吃飯吧。」何故繼續蹲下收拾行李。

宋居寒居高臨下地看著何故的發旋,心裡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在越走越遠。

何故一邊收拾,目光卻在偷偷地瞄宋居寒的腳,見他半天沒走,反而時時能感覺到一股要把人穿透的視線從正上方襲來,實在讓人難受,他無奈地抬起了頭:「不吃飯嗎?」

「你陪我吃。」宋居寒硬邦邦地說。

「我吃過了。」

「我坐那兒看我吃。」

何故站了起來:「來吧。」

倆人面對面坐下了,宋居寒猶豫了一下,才吃了起來。何故真就那麼看著他。

有時候這麼看著宋居寒,何故常常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就會和這個人走過了這麼多年呢?多年前的自己,又是怎麼跟著了魔似的喜歡著他?也許就是因為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所以心裡有著一股放不下的執念吧。

宋居寒吃了兩口,抬頭看著何故:「出差完了就過來,知道嗎。」

「年前還有特別多的事情,我真的沒有假期,老闆不可能準我假的。」

宋居寒皺起眉,語帶嘲諷:「這是你自己不來的,那我隻好帶別人去了。」

何故低垂下眉眼,「嗯」了一聲。

宋居寒啪地一聲撂下了筷子,雙手抱胸,揚著下巴看著何故:「昨天在休息室裡那個,是個最近大紅的模特,身材好得不得了,你健身也勤快點,最近腰都不夠緊了。」

何故點點頭,沒說話。

大概是心上已經插滿了刀子,這種小打小鬧,都找不到地方下手了。

「你說我該帶誰去呢?是帶個身材好的,還是聲音好聽的,還是溫柔會照顧人的?我想帶個女孩子去,要不被人拍到麻煩。」宋居寒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何故的反應。

何故又點了點頭。

宋居寒冷哼一聲,繼續低頭吃東西。

何故還是靜靜地看著,他想,總歸會有那麼一天,他只能看著宋居寒,甚至還不會有這麼好的距離。

宋居寒吃完飯就走了,他一走,何故就感覺身體的力氣被抽幹了一般,坐在沙發上半天緩不過來。

何故其實能感覺到宋居寒的焦慮和不滿,因為習慣了掌控他,突然發現那控制力有些鬆動,所以感到不習慣,為被觸犯了權威而惱怒。如果他繼續這麼「不識相」,倆人就真的快玩兒完了。

他處於一種無比痛苦地矛盾中,一方面,一想到要和宋居寒斷掉,他就不知道第二天醒來自己會如何,可另一方面,他在內心很深處期待那致命的一刀,他想求一個痛快,一擊致命,好過這樣糜爛下去。身上的傷口反反覆復無法癒合,六年多了,他是真的累了。

第二天早上,何故拎著簡單的行李,上了飛機,直抵申城。

申城畢竟是南方,比京城暖和得多,何故一下飛機,就感覺一股潮氣襲來,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他打車去了一家酒店,然後給他媽發了條簡訊,約了中午吃飯。

他放下行李,修整了一番,拿上在機場買的黑珍珠項鏈,打車去了飯店。

他和他媽好像有四五年沒見了,見面前,他竟有一絲緊張。

敲開包廂的門,一個穿著米色套裝、珠光寶氣的女人站了起來,神情有些激動。

何故愣了愣,房間裡還有個□□歲的小姑娘。

「何故。」孫晴大步走了過來,不知所措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仰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媽。」何故拍了拍她的背,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她比印象中富態,但也比印象中老了,時間真的是治癒創口的良藥,面對著母親,他發現自己已經沒了當初的埋怨。

孫晴眼眶紅了,她雙手僵了僵,試探著想抱一下何故,卻又好像不敢冒進。

何故主動彎腰抱了抱她,這個矮小的女人有著跟身量截然相反的聰慧和強勢,但身為母親時,與其他母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孫晴用力抱住了何故,手指仔細地摸著何故的頭,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那個小女孩好奇地看著他們。

孫晴放開了他,不好意思地說:「還沒介紹呢,這是我和你李叔叔的女兒,今年九歲了,叫素素。素素,你過來。」

素素走了過來。

「素素,這是你哥哥,媽媽跟你說過的。」

素素仰頭看著何故,用一副小大人的口氣說:「我哥哥長得還蠻帥的,像我。」

孫晴和何故都忍不住笑了。孫晴摸著她的腦袋:「胡說,要像也是你像哥哥。」

素素眨了眨眼睛:「你這麼老,我叫你叔叔吧。」說完笑了起來。

「別沒大沒小的。」

何故淡笑道:「沒想到我還有個妹妹。」他用手指蹭了蹭素素的臉蛋,素素有些害羞地咬著嘴唇。

孫晴有些局促:「我都忘了,我沒跟你提過。」

何故當然知道她不是忘了,只是不敢提,但他並不在意,如果他還在意,今天就不會主動想來看看。

「來,坐吧。」

三人落座,何故仔細看著多年未見的母親:「媽,你可瘦了不少。」孫晴不僅是瘦,哪怕帶著妝,也能看出氣色不佳,整個人都好像很疲倦。

「哎,工作太忙了。」孫晴給何故夾了塊肉,「你也是,怎麼比以前黑了,多吃點。」

「成天跑工地,曬的。」

「你在南創幹得怎麼樣?」

「還不錯,夠吃夠喝。」何故想起了什麼,把項鏈拿了出來,「送你的禮物。」

孫晴很是高興地打開了:「真漂亮,謝謝兒子。」她拿起項鏈,愛不釋手。其實她脖子上戴的那塊玉不知道比那珍珠貴重多少,但她當即就解下翡翠,讓何故給她戴上了珍珠。

素素湊了過來:「媽媽這個是不是好貴的?」

「是啊,哥哥從小就學習好,現在工作好,素素要像哥哥學習,知道嗎?」

「哦。」小孩子一聽到學習就轉頭了。

吃飯的時候,孫晴不停地給何故夾菜,問他過得怎麼樣,最後終於問到了重要問題:「你有女朋友沒有?」

何故搖頭:「工作忙,沒時間談。」

「你也不小了,一個人多孤單啊。」

「看緣分吧。」何故敷衍了過去。

吃完飯,孫晴對素素說:「素素,你不是想去大堂看大海龜嗎,你去看吧,媽媽和哥哥說說話。」

「好。」素素亟不可待地跑了。

何故知道他媽有話說,而且他直覺跟素素有關,不然為什麼以前從不提,這次卻這麼唐突地帶來了?

孫晴看著素素消失的方向,嘆了一聲:「素素才九歲……」

何故皺起眉:「媽,怎麼了?」

孫晴轉臉看向何故,傷感地說:「何故,你今天能來看我,我真的特別特別高興,其實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我不敢,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真正原諒我。」

「媽,都過去了,別說了。」何故其實很明白,早幾年的時候,孫晴是真的不想見他,她無法面對的並不是這個兒子,而是她曾給一個自己看不起的男人生了孩子、虛耗青春這個事實。

但時間終究會改變一切,就像他原諒了過去,孫晴也感懷起了母子情。

「我想見你想了很久了,本來想今年過年,無論如何要和你團聚一次,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我真的……」孫晴眼裡的感激沒有半絲作偽,「兒子,媽媽這些年真的對不起你。」

何故心裡很是難受,他啞聲道:「媽,過去了。」如果他今天不來,他大概不會意識到,這世界上除了宋居寒,還有能觸動他的心的人,說不定他是潛意識裡拒絕這樣的牽掛,所以乾脆不見,他這樣的性格,會因為擔心失去就寧願不去擁有。

孫晴嘆了口氣:「何故,媽媽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太難受,你早晚也要知道的。」

何故心裡一緊:「怎麼了?」

「我得了乳腺癌。」

何故坐直了身體:「嚴重嗎?能治嗎?」

「現在還是中期,可以治,但治療效果不好說。」孫晴握住了何故的手,「我現在事業不錯,實現了年輕時候的理想,我以為我會滿足,可是我的婚姻形同虛設,我現在連健康都要沒有了,這大概就是對我的懲罰。」

何故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故事,他一直以為他媽過得很好,他還買過他媽公司的股票,一直是一隻優良股。這一刻他真有些後悔來了,如果他不來,至少他媽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好的。

孫晴說這些的時候,都很平靜:「其實沒什麼,人到了歲數,怎麼可能沒病沒災,我很坦然了,我心裡唯一的牽掛,就是素素。」

「素素不是挺好的嗎。」

孫晴搖了搖頭,眼神頓時透出幾分精明強悍:「老李有兩個兒子,都是你這個年紀的了,老李雖然也疼素素,但他和他爹媽都重男輕女,兩個兒子又不是省油燈,如果我走得早,素素恐怕只能混個嫁妝,這我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現在考慮這個是不是太早了,你的病還很有希望,素素也還小。」

「兒子,這一點你隨我,咱們母子倆都是未雨綢繆的性格,何況這是關乎我女兒的事。」孫晴殷切地看著何故,「我要是不生病,我什麼都不怕,可我現在真是擔心我一倒,素素就不好過了,兒子,媽媽現在不知道能依靠誰了,你能不能幫幫媽媽?」

何故驚訝道:「媽,我能幫你什麼?」

「我這麼多年虧欠你,我想給你錢你也不要,我和老李已經沒什麼感情了,只剩下財產不好分割,才一直對付著過,我想把我手裡的股份給你,等素素成年之後,你只要把一半還給她就行。」

「媽……」何故忍不住往後退了退,腦子都有些跟不上這節奏了,他不過來吃一頓飯,怎麼就弄出這麼多事情?

孫晴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後退:「兒子,媽媽相信你,你從小就不看重錢財,除了你,我能信得過誰呀。」

何故深吸一口氣:「媽,你讓我消化消化……」

孫晴緊緊握著他的手,眼裡充滿了期盼。

何故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已經冷靜了下來:「媽,你這麼做是不是太魯莽了,應該還有其他辦法,不至於做得這麼極端吧,你這樣不是徹底和李叔叔鬧翻了。」

「我不在乎了,他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我也不是了。」孫晴眼圈有些發紅,「當初我們一起創業的時候,特別艱難,可我們都很開心、感情很好,現在一切都變了,素素這麼小,如果我撒手走了,老李是她唯一的監護人,到時候我的東西,還不是任憑他們父子擺布。你是我的親兒子,我把大部分遺產贈予你,於情於法都完全沒有問題。」

何故還是有些發懵,他嘆道:「媽,這不是小事兒,不是一頓飯的時間就能說清楚的。」

「我明白,我也沒讓你現在決定,但這總歸不是一件壞事對不對?」孫晴輕聲說,「媽媽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代我照顧你妹妹,就算你不想跟她一起生活也沒關係,只要照顧好她,確保她今後得到她應得的。」

「我、我考慮考慮。」何故心裡一萬個不想答應,他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他對金錢的欲--望一向淡泊,尤其是太多的錢,對他來說只是個數字,沒多大意義,相較來說,因為一大筆錢而可能招致的各種麻煩,完全能讓他卻步。如果是別人,他一定會一口回絕。

可這是他母親在託孤。他如何拒絕?

他無比後悔來這一趟,但其實他早晚都要面對。

那天吃完飯,孫晴把他送回了酒店,倆人又在客房裡聊了很久,大多都是了解一下對方這些年的生活,最後素素困得快在何故床上睡著了,孫晴才告辭,說明天帶他逛一逛。

孫晴走後,何故仔細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隻覺得哭笑不得。

有人上趕著要給他送錢,他卻並不想要,還無法拒絕。

他媽說得對,有錢畢竟不是壞事,既然無法拒絕,就應該往好的方向想,然後儘力去解決麻煩。

在申城住了兩天,孫晴簡直是竭盡所能地接待,恨不能把多年的空缺給補回來,何故和素素也熟悉了起來,這個小姑娘雖然有點調皮,但也聰明善良,很招人喜歡。

臨走的時候,孫晴抓著他的手,囑咐他認真考慮,有什麼問題隨時和她溝通。

何故一回到京城,就像有感應似的,工作上的電話接二連三的來,本來應該是明天上班的,他提前跑去了公司。

到了辦公室,幾個女同事正在聊八卦,那個熱衷於給人介紹對象的行政大姐的嗓門兒依舊很大:「哎喲這些個明星啊,亂七八糟的,一群男男女女就穿著泳衣玩鬧,是不是太開放了。」

「人家在海邊嘛,不穿泳衣穿什麼。」辦公室裡宋居寒的大粉絲姑娘辯解道。

陳姍一看到何故,嚇了一跳,緊張地站了起來:「何總,您怎麼來了?」

「有事兒,就提前來了。」何故掃了她們一眼,故作嚴肅地說:「上班時間聊八卦,嗯?」

幾人一鬨而散。

何故經過陳姍的辦公桌時,看到了她桌面上放著的報紙,是宋居寒帶著團隊在塞班島開party的偷拍圖,用了些很誇張的、故意吸人眼球的辭彙,其實何故一眼就看到很多人帶了老婆或男、女朋友,不可能玩兒得太過分,不過是媒體唯恐天下不亂罷了。但宋居寒確實和一個女的挨得很近。

陳姍怕他生氣,小聲說:「何總,我們就休息一會兒,沒聊多久。」

何故淡笑:「逗你的,沒事兒,你把小陳他們幾個叫來,帶上六環那個項目的最新資料,我開個會。」

「哎。」陳姍想了想,「何總,你是不是也喜歡宋居寒啊?」

何故表情一僵:「什麼?」

「上次宋居寒的演唱會啊,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你有朋友是內部人員吧?居然站在舞台旁邊。」

何故輕咳一聲:「嗯,朋友在體育館工作,那天正好沒事兒就去看看。」

「哇,真羨慕何總,那你有沒有近距離接觸宋居寒?要到簽名沒有?」陳姍眼睛發亮地看著何故。自打陳姍發現他的性向之後,就好像和他有了分享秘密的友情,關係近了不少,說話也不像以前那麼拘謹了。

「沒有,人太多了。」

「哦,那你離得那麼近,宋居寒本人皮膚好不好啊?身高真的有188嗎?是不是吹的呀?」

何故道:「好,真的有,你還不去通知小陳?」

陳姍抖了抖肩膀,如夢初醒:「何總我錯了。」

「趕緊去吧。」

何故又瞄了一眼報紙上宋居寒輕淺微笑的逍遙模樣,心裡泛起密實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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