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豫以為邱秋會想都不想就答應,畢竟他領教過這傢伙對“吃”什麼“嘗”什麼的巨大執著。
給他做吃的就是老闆,不然連罐奶粉都要藏起來;一般情況下從來不主動理他,今天食慾上來了倒學會了“夜襲”。
都夜襲了,變個形算什麼?
沒想到邱秋卻發了好半天呆,小臉兒慢慢垮下去,眼睛都不亮了。
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不行。”
“憑什麼?”鐘豫冷笑:“我就要嘗。不是你'好嗎好嗎好嗎'的時候了?”
邱秋視線一晃,忽然往後挪了兩下,飛快下床。
他扒著床邊蹲下,只露出兩隻眼睛,警惕地看著鐘豫。
那模樣,像回到了幾天前,他第一次帶包子進來的時候,言行充滿試探。
“不是、”鐘豫震驚:“你還真怕我把你吃了?”
邱秋沒說話,半天才眨了眨眼睛,聲音很輕地說:“……不是。不變。”
鐘豫反應了一會兒,才理解了小怪物的意思。
哦,是不肯變原形。
可他那原形有什麼不可見人的麼?全北辰基地的人都見過。一隻腦袋那麼大的果凍。
實驗基地的錄像設備是尖端科技,影像中的果凍細節纖毫畢現,鐘豫現在還記得它的顏色——介於藍和綠之間,被剔透的果凍質地稀釋,很淡。
後來這傢伙很快變了人形,做測試時也堅持以人形做,鐘豫見到邱秋時已經是現在的模樣了。
難道“深淵惡魔”也有某種忌諱?
床邊,邱秋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他今天不該來的。
監護人太討厭了。
嘗不到就嘗不到吧,反正監護人已經香了這麼多天,他多少習慣了這誘人的味道。
如果不是在店裡說到這件事,讓他產生了一些期待和聯想,他也沒那麼急切地要闖進來。以後這個房間還是不要進了……
邱秋想著,眼睛不由瞟了眼門邊,卻見監護人動作奇快地閃身過去,把門咔噠一聲鎖上。
“……”邱秋驚呆!
“變。”
鐘豫往床邊一坐,像只被驚醒了便不肯再睡去的惡龍,抱臂說著十分可怖的話:“你不變,我不動。不想嚐了也得嘗,沒有反悔的道理。”
邱秋緩緩將眼睛瞪得圓,幾乎把單眼皮都撐得沒了形跡,表情堪稱罕見。
某位惡龍不為所動,看著還有點開心似的,笑了笑道:“怎麼?玩兒不起?”
窗外又起了陣風,似乎有什麼東西打了窗戶一下,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邱秋心中略略焦躁起來,抿起嘴:“不要。”
“理由。”鐘豫冷下臉。
邱秋便又不說話了。
兩人像在比誰更有耐心一樣,一個側坐,一個蹲著。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隱去身形,百葉窗切出的銀色橫格漸漸隱去。
邱秋觀察鐘豫。
他從來就沒真正討厭過監護人,因為他很香。邱秋直覺喜歡香香的人類,這是沒什麼道理的。
正因為如此,他更不想在監護人面前變成原形。
“很噁心。”不知過了多久,邱秋垂下眼睫,聲音平淡中帶了點失落:“你不會喜歡的。”
“……什麼?”鐘豫一時竟沒理解他的意思。
“惡魔們都這麼說。變形科粘液種的史萊姆很噁心。”邱秋說:“大家都不喜歡史萊姆,沒什麼好看的。”
沒有人喜歡史萊姆。
沒有人碰過他,也很少有人正眼瞧他。惡魔們遇見一隻粘稠蠕動的透明小生物,要么踩扁,要么繞道,就連跺腳都會帶點洩憤的意味。
邱秋習慣了,卻也很孤獨。
他留著香噴噴的監護人,就是想和這個人類說說話,萬一人類看到自己原形,變得不香了……那不是虧大了麼。
把他吃掉都不能彌補。
邱秋亂七八糟地想著,半晌沒聽到監護人的回答,心中惴惴不安。
剛想要抬眼看,便聽頭頂傳來不耐煩的應答。
“少廢話,快點變。”鐘豫啞聲道:“快讓我看看有多噁心。”
邱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想再說“廢話”。
他有些生氣地掙扎了一會兒,最終放棄了:“我給你看了,你要給我嘗。”
“快點。”鐘豫語氣不耐煩。
人形少年舔了舔上顎,而後緩緩融化。
先是手掌變得透明,之後便蠕動,收縮。不一會兒,一隻大果凍從衣物裡探出身來。
那或許不該叫果凍。
比起果凍,它更靈性,形狀像水一樣可以自由變化。但接觸到硬面,又表現出十足的彈性,壓下又膨起的樣子,幾乎能觸及到人類“手癢”的天性。
鐘豫呼吸一窒,視線死死將團子釘著。
邱秋氣呼呼道:“好了麼……”
看在人類眼裡,便像團子內部有一處泛出了水紋。
鐘豫沒說話,邱秋便想趕緊變回去,誰知一隻大手很快摸來,將他一掌抓住,拎起來,然後放到了膝蓋上。
“!”邱秋大驚。
被碰到了!
“就這?”鐘豫笑了一聲:“你們惡魔的承受力是不是太差了點。在我們這兒,人類小孩兒小時候就愛玩跟你長得差不多的東西——”
他說著,實在沒忍住,雙手按在果凍上方,擀麵團似的向前一搓。
邱秋便骨碌碌在他膝蓋上滾了一圈。
“……”邱秋暈頭轉向,像喝醉了一般,耳邊聽到監護人低沉笑聲:“還行吧,好像也不太噁心,我再檢查檢查。”
果凍團子微微顫抖起來。
史萊姆連宇宙射線都不怕,搓兩下自然不會覺得疼。
監護人也知道這一點,便把“欺負人”的舉動玩出了花而來,捏著它搓圓捏扁,“檢查”得十分投入,半晌惡趣味地評價一句“能拉成龍鬚酥嗎”。
邱秋理智離家出走,於熏染醉意中燃起**。
消化液緩慢浸潤表皮,果凍團子在鐘豫掌心“舔”了一口。
好香。
好香好香好香。
因為接觸時間短,那隻手心並不會有燙傷的感覺,鐘豫動作連一絲停頓都沒有。邱秋在大手中顛過來倒過去,震驚於這絕頂美味,思維如同飄在雲端。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監護人再次開口。
“行了,檢查完了。”鐘豫說著,便要鬆手:“不噁心,挺討人喜歡的。”
“別停。”邱秋蹦了一下,跳回鐘豫手中。
這要是人形,眼睛都要發光了,他喘著氣道:“再捏捏,好舒服——”
“……?”鐘豫緩緩低頭。
邱秋臉紅,期待感快要從身體裡溢出來了。
“太舒服了,再用點力好嗎?鐘豫哥哥?”
鐘豫:“………………”
***
“咦?隊長你拿我的按摩儀幹啥?你是手酸嗎?”
翌日,文勁路過鐘豫辦公室,便看見驚人一幕,立刻不過腦子的嚷嚷出來。
鐘豫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粉紅色還震動的小玩意兒從小臂上拿開,往文勁臉上砸過去。
“哎!”文勁接著,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麼玄機,隨手往兜里一揣:“隊長你看著不怎麼精神,要不再睡會兒?”
鐘豫扶住額頭,擺擺手,示意文勁趕緊滾。
文勁的危機感當即警鈴大作,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立刻帶上門,麻溜地離開了他家隊長的視線。
門剛關上,鐘豫終端來了封郵件。
點開一看,【伊甸娛樂紀律部】發來的。
內容大概是鍾少將啊你保的那店鋪接到好幾條投訴!大佬你看看你這樣讓我們很難做啊!按道理我們要封店檢查的現在怎麼弄啊!我們可真要去檢查了就去了啊真去了啊鍾少將你看到了沒啊?看到了就算我們打過招呼啦!
鐘豫:“……”
鐘豫睡眠不足,心情就不太明媚,懶得再去扯皮,緩緩回了六個大字——【郵件投遞失敗】。
發送成功的小圖標跳出來,鐘豫便把信箱轉為了拒收。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出門左轉,卻發現文勁和三零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
“文勁人呢?”他不耐道。
一旁阿虎道:“隊長,他們都在茶室。”
鐘豫拍拍他肩,上了樓,一眼便瞧見文勁和三零,正各自抱著泡麵和茶杯優哉游哉地坐著。
他倆面前有塊單向玻璃,裡面坐著詢問員和受訪者,正做問詢。
身側卻有對無關人士,一男一女,正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浩洋~我有點冷了,茶室控溫好低啊……”
“菲菲,別怕,我一會兒出去給你買條毯子!”
“不要了,我不要你離開我的視線,我靠著你,好像就沒有那麼冷了。”
“菲菲,我永遠會在你身邊。”
“浩洋……”
“菲菲……”
小情侶含情脈脈地對視,茶室內一時間讓人踏不進步子。
鐘豫黑著臉拍了下外邊的門,文勁扭頭一看,蹦了三尺高,顛顛儿出來:“隊長!”
“我郵件拒收了,暫時轉到你那兒。”鐘豫說著,皺眉看了眼室內:“這什麼人?”
“好的隊長,沒問題隊長!”文勁哐哐拍胸脯,先把前半句保證了,接著才解釋後面這個複雜的問題。
“女的叫劉菲菲,是危燕新聞社的一名主持人。昨天那個插在鋼筋上的王帕斯,就是劉菲菲的助理。”文勁道:“男的是她男朋友,也是一個公司的,不在一個部門,做編導的。”
“這不是昨天的事嗎,話到現在還沒問完?”鐘豫問。
“早就問完了。”文勁無奈:“劉菲菲沒什麼問題,但她是第一嫌疑人,被我們帶到現場去看了一眼,就嚇破了膽子。一直賴在茶室不肯回去,還叫了男朋友來陪她。”
鐘豫:“……”
單向玻璃後剛剛完成了一場問詢,三零順勢出來,憨厚一笑:“隊長。”
“嗯。”
“劉菲菲留下是我們默許的。”三零道:“傷者工作時間幾乎一直和她在一起,我們按名單問詢時,也會問問她了解的情況。”
鐘豫點頭。
新聞社每天人來人往,和王帕斯接觸過的人要一一問詢,工作量不小,從昨天弄到現在。
鐘豫無意浪費時間,正要轉身,又有一人進了問詢室。
他腳步一頓,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他叫蔣利。”三零適時介紹:“是食評社的一名美食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