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燕區管理辦好幾年沒這麼忙碌過了。
夢鯉鄉和醫院要人守著,星光俱樂部連工作人員帶客人全都被關起來,一個個審過去,是項挺浩大的工程。
按照鐘豫的判斷,投毒案是對方在他們眼皮底下的故意策劃的。幕後黑手有備而來,不一定拿著可疑的工作證,也許有很多混在了普通客人裡。
不過大張旗鼓地封鎖現場還有第二重意義,給對手施加壓力。
急著收復失地不成,反而又被攻下一城,黑手們三天內估計是別想睡個好覺了。
壞蛋忙,公務員們也跟著忙。
文勁眼看著兩天兩夜沒合眼,終於在某太陽升起的時刻屁股沾到了椅子,瞬間倒在桌上人事不知地瞇了會兒。
她辦公桌靠窗,勤奮的陽光在半小時後正好落在她眼皮上,愣生生又給她曬醒了。
迷茫間,有道人影擋住了被眼皮過濾出的血紅顏色,後背對著她。
文勁聽到窗簾被拉下一半的聲音。
“……隊長?”文勁睜著一隻眼睛,眉毛痛苦地糾在一起,因為太困顯出萬念俱灰的神色。
“嗯?”鐘豫轉身,粗暴地把拉到一半不知怎麼卡住了的窗簾用力一拉:“繼續睡吧。”
鐘豫話音剛落,那卡住的窗簾就寧折不彎地哐一聲,連著合金滑軌一起砸在了地上。
被嚇得徹底清醒的文勁:“……”
灰塵飛了一會兒,鐘豫沉默地把壞掉的半截棍子往地上一扔,拍拍手,十分自然地說:“去我那兒睡吧,有枕頭。”
文勁跟著隊長這麼多年,對於“不要把領導的客氣話當真”這點有深刻的理解。
她去茶水間泡了杯三倍濃度的咖啡,捧著救命藥似的回來。
鐘豫已經把剛剛那扇窗戶開開了,深秋清晨的風一股腦湧進來,提神醒腦。
文勁搓了搓臉,在他對面坐下,打開終端光屏。
“夢鯉鄉和醫院我們守得很嚴,到目前為止,對方還沒有出手。三零調集了附近三公里的所有監控,目前沒發現異常。”文勁聲音有點啞,灌了口咖啡。
“星光俱樂部這邊,阿虎剛剛匯報,我們的人已經掘地三尺地挖過了。所有房間、工作人員身上,全都沒有阻斷劑的身影。投毒用的毒藥是一種化合物,短期反應劇烈,救治及時死亡率卻不高。審了很久,那兩個老師和負責投毒的工作人員堅稱自己只是想報復社會。”
文勁劈裡啪啦一通說,越說眉毛皺得越緊,臉上又是疲憊又是急躁:“……那幾個人死豬不怕開水燙,人際關係意外的也很清白。要想深查下去還要人手,偏偏我們人手吃緊……”
“不用查了。”鐘豫語氣平靜,眼睛看著光屏中數項報告框:“所有審問都停止,把重度可疑人員全部關到夢鯉鄉,守好。”
文勁愣了愣。
“別忘了,”鐘豫說:“著急的是他們。”
投毒案本身不能給幕後黑手帶來任何好處,他們一定別有所求。現在什麼都沒發生,說明他的所求的還沒得到。
如果判斷正確,這代表管理辦傾倒的眾多人力確實讓對方忌憚了,忌憚到臨時改變了計劃。
“明白了,”文勁磕了藥似的陡然興奮:“總之咱們就拖著唄!拖到他們忍無可忍,露出破綻!”
“也別太放鬆。”鐘豫說:“目的達不成,他們還會再搞事。發個通知,最近大家辛苦了,事情完了放大假,年終獎翻倍。”
文勁這輩子沒從這沒有人性的領導嘴裡聽到“辛苦了”三個字,人都傻了,連報告都不翻頁了,調出錄音界面,一臉祈求:“隊長。”
鐘豫:“?”
“再說一遍唄,我留個紀念,我怕過了今天我這輩子都聽不到了……”
鐘豫一眼難盡地看著糟蹋自己美貌的美女下屬,嘴角抽了抽。
按照他平時的習慣,這時候一定會趁機損她幾句,但想起梁沅那天的死亡通知,他破天荒地沉默了片刻。
一句安慰在喉頭滾了滾,又被他咽了回去。
將來的某天,小姑娘回憶起此情此景,可能會感到些許戛然而止的殘忍。
但鍾豫仍然維持了原判,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睡吧,夢裡什麼都有。”鐘豫嫌棄地踢了她椅子一腳:“還愣著幹什麼?翻頁!”
鐘豫這兩天也一直沒合過眼,直到今早局勢基本穩定才回來。他平時像個懶骨頭似的整天睡覺,關鍵時刻反而能撐住,並不露出疲態。
文勁將這兩天發生的事一件件講了,全都說完時天已經大亮。
昨夜回去休息了幾個小時的眾記錄員們陸陸續續來了,進了會議室坐成一圈。
到底睡了一會兒,一個個的都從行屍走肉變成了充氣的活人,相互以咖啡代酒碰杯,上演著感情深一口悶的兄弟情。
青青放了投影,大家匯報情況,再由鍾豫批下意見、三零統籌,把任務一項項細化。
效率挺高地弄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這時青青將開會用的軟件切回後台,投影中出現了她個人終端的自定義桌面。
很大,懸在會議桌中心的上空,睥睨眾人。
那是一張照片。
是他們隊長和吉祥物在俱樂部門口的照片。
所有人唰地將目光移到青青身上。
“矮油,”青青羞澀道:“幹嘛這樣看著我,你們不也存了嗎?”
大家頓時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吹著口哨,假裝隨便實則刻意地往隊長身上瞟。
鐘豫:“……”
鐘豫簡直頭皮發麻!
這照片拍得跟他媽藝術照似的,前景有大半是路人,卻因為光線問題藏在陰影裡,有些模糊效果,直接將視覺中心引到了後面那兩主角身上。
那天風大,吹得邱秋的頭髮微微擋住眉眼。
卻沒擋住嘴。
要不是主角是自己,鐘豫可能會表揚一下這吻接得還挺色|情。
鐘豫咆哮:“刪了!!!”
青青從善如流:“好的隊長。”
說完從照片庫裡刪掉了圖。
其他人不等隊長發飆,一個個態度良好地拿出終端:“好的好的,我們也刪,這就刪……對了隊長,什麼時候辦酒啊?”
鐘豫雙手撐著桌面,臉色鐵青。
“別胡說八道,”他深呼吸,知道這幫兔崽子有一萬種方法備份,抹了把臉,試圖找回主動權:“這是意外事件。”
“嗯嗯,”文勁擠眉弄眼:“是挺意外的……隊長,喜糖買啥牌子啊?”
鐘豫:“……”
鐘豫換了個思路:“小孩子,不知輕重,不懂事兒。”
“害,小什麼呀,”阿虎嘟囔道:“那天我看個黃片兒,他路過一瞧,三秒就知道內女主角姓甚名誰了,換了我還得想一會兒呢。”
“?”鐘豫大怒:“誰給他看的!?”
“他同學吧……”阿虎擺擺手:“懂得比我多。”
鐘豫撐著桌面的雙手不堪重負地爆出青筋。
原來是聯盟的教育出現了問題!
“行了,我是他監護人,開玩笑注意分寸。”鐘豫冷了臉,見大家不敢再起哄了,說道:“照片別傳出去,注意網上情況,要是有路人拍到,及時處理。”
眾人嚴肅點頭。
鐘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樓的,站在管理辦門前,抬頭看見燈塔。
冷風一吹,清醒了。
兩天沒睡,饒是他已經不算個囫圇人,腦袋也有點發沉。
有些不受控制的念想,像晃動膠水瓶產生的粘膩氣泡,上不去下不來,也輕易戳不破。
邱秋不是個小孩兒,他嘴上開著玩笑,心裡卻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小惡魔的行為舉止異於常人,但再遲鈍的人,表達怪異的方式也只會是“有點奇葩”,而不會是“像個孩子”。
鐘豫問過他,為什麼把自己的人形變成這樣。
按道理講,他這麼喜歡秦傲天之流,又特別崇拜什麼大惡魔、上古巨獸,不應該給自己捏個猛男造型麼?
但邱秋說他變不了。
“除非刻意用改變形象的法術,否則我只能是這樣。”邱秋當時是這麼說的。
鐘豫不明白,問了句為什麼。
邱秋挺茫然地回答:“因為我就是這樣。”
那時起,鐘豫就沒辦法再像看一個大果凍似的看邱秋了。他開始明白,小怪物儘管不是人,卻有著因自我認知而呈現成這般模樣的靈魂。
那是活生生的靈魂。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因為那個親吻而心生動搖。
鐘豫呼吸一口冰涼的空氣,邁步往停車場去,手環震了震。
餘頌遠發了條消息,他抬腕一看,差點一頭撞在樹上。
怎麼又是這張照片!?到底傳了多少手!?
“恭喜。”下一秒,餘頌遠發了條通訊,張口就是真情祝福:“我之前就覺得他不錯,卻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鐘豫:“……”
餘頌遠:“你們情況特殊,找個對像不容易,哥祝福你們。”
鐘豫:“…………”
餘頌遠:“之前就感覺你挺喜歡他的,我以為他很小,沒想到是這麼個喜歡。”
鐘豫咬牙打斷他:“沒有。”
“什麼?”餘頌遠愣了愣,老實人瞬間語氣下沉:“你什麼意思?不喜歡?還是他不願意?”
鐘豫站在自己的車門前,手搭在把手上,遲遲沒有移開。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掛掉通訊。
邱秋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小怪物,但他可能得將他交給別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我要日萬!!!(很隨便的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