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發的時候,傅在桐還在嗶嗶。
“沒事的,”他拍拍沈霽的肩,唏噓著安慰,“我幫你交代下去了!”
——交代剪輯師一定要把那一段剪進去。
他面不改色,繼續說:“就算那段被剪進去了也沒事的,觀眾是不會笑你出來錄節目還要帶玩偶的!”
沈霽面無表情地哦了聲:“傅前輩,我都聽到了,'記得一定要把剛才那段剪進去啊,給個大特寫,對,給那兩隻小雞大特寫,不用給我鏡頭'。”
傅在桐:“一定是你手忙腳亂把那隻玩偶塞回行李箱,冒出一連串雞言雞語時幻聽了。”
神他媽雞言雞語。
客棧也就這麼大,集合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大夥兒走出房間,很容易就听到了傅在桐的聲音。
席彤微腳步一停,驚奇地望過來:“小雞出來錄節目還帶玩偶啊?”
不知道是哪裡戳到她的什麼萌點了,她望著沈霽的目光陡然再度柔和,就像望著一個年齡尚小的幼兒,充斥著母性的慈愛,幾乎在發光。
沈霽整個人都要冒煙了,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不是我……”
“是啊,”傅在桐熱情洋溢地搶先一步回答,“還不是一般的玩偶,能說話的!”
唐冶也過來湊熱鬧,並且配合地發出一聲“哇哦”,笑著道:“小雞還是小孩子啊。”
就連看不慣沈霽的項川也挨了過來,神色怪異地上下瞅了他兩眼。
突然成為焦點的沈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上了這個節目之後,他一直處於有口難辯的狀態。
讓他處於這個狀態的,一個是洛陽,一個是傅在桐。
傅在桐他搞不定。
洛陽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大概是為了配合自己cos導遊的想法,這位姓方的導演腦迴路不知道怎麼轉的,出發時帶了面碩大的紅旗,舉著大喇叭興致高昂。
唐冶見怪不怪,給大家介紹:“別搭理他,雖然他看起來有點弱智,不過能力還是有的。”
席彤微義正辭嚴:“你這樣說導遊真的好嗎?”
沈霽沉默了一下,見兩人準備就“方導游到底弱不弱智”進行辯論,不得不出聲提醒:“他是導演……”
見沈霽就湊在別人身邊,正眼也不給自己一個,傅在桐摸摸鼻子,確定自己是把人給惹**了。
脾氣還不太好,跟家裡那條哈士奇挺像。
傅在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旁邊的金發青年,內心彷彿有個小本本,上書“沈霽觀察日記”,還畫著個卡通金毛形象。
翻開來,裡面一條條地記著觀察結果。
蘭和鎮最具特色的就是富有民族風情的建築、蜿蜒而過將整個鎮子環繞的河流,以及煙籠霧罩的山了。
鎮外有個石潭,據鎮民描述,潭水很清澈,卻很深,夏天的時候也涼得刺骨,周圍都是大片竹林,格外幽靜。
導演舉著大喇叭:“下午的遊戲規則很簡單,誰先找到石潭,誰就能獲得兩百塊額外獎勵!”
原本懶懶散散的眾人倏地一下精神重振!
沈霽眼睛一亮:是獨居的曙光!
他正琢磨著找個老鄉問問路,身側貼來一片暖意,傅在桐壓低嗓音:“想不想拿第一?”
沈霽懷疑地瞅他一眼,矜持地拒絕:“謝謝傅前輩,我……”
“我知道近道。”
沈霽果斷轉換口風,臉色嚴肅:“我必須依靠您。”
傅在桐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腦袋,“行了,偷偷跟我走,免得其他那幾個發現我們也跟上來。”
沈霽猛點頭,小碎步跟上,唐冶扭頭一看,警惕地問:“小雞,你跟老傅去哪兒?”
沈霽支支吾吾:“我們……去上個廁所。”
席彤微滿腦門問號:“你們是中學小女生嗎,去上廁所還要手拉手一起?”
沈霽趕緊指指傅在桐:“是傅前輩非要拉我。”
……
傅在桐心道,我這脾氣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離開了其他幾人的視線,傅在桐沒帶沈霽往鎮外走,反而七繞八繞,往河岸邊走去。
沈霽猶疑:“我們不是要抄近路嗎?”
“這兒就是近路,”傅在桐指指渡口那兒停著的竹筏,“早上回來時聽到街上有人說,坐船逆流而上就能找到石潭。”
“沒有聽錯吧?”
那可是兩百塊!
傅在桐信心滿滿:“走吧,哥帶你,怎麼可能翻車。”
沈霽噓了聲:“傅前輩,不要立flag”
竹筏大概是節目組準備的,上了船,沈霽和傅在桐穿上救生衣。
然後……開始大眼瞪小眼。
竹筏上只有一根撐船的竹竿。
很顯然,他們倆誰也不會撐船。
沈霽:“……”
傅在桐:“……”
沈霽試探著問:“要不,我們還是回去乖乖走路吧?”
傅在桐:“我來。”
他站起來,擼起袖子,架勢十足地雙手握著竹竿一劃。
毫無動靜。
後面的兩個跟拍攝影努力憋著笑。
沈霽瞅著他,又有些好奇了:“我也試試?”
傅在桐瞄著他,把長桿遞給他。
竹竿有些出乎意料的沉,沈霽握緊了,艱難地划拉兩下。
安靜地停留在原地,不為所動。
沈霽回憶著在電視上看到的撐船橋段,又嘗試了會兒,胳膊都酸了,還是沒把竹筏往前挪一步,頓時洩氣:“我們還是走路吧。”
傅在桐頓時不樂意了。
他抿著唇,雙眉緊皺,憑著感覺瞎幾把劃了幾下,還真把竹筏往前挪了幾米遠。
沈霽看他忙活,想笑又不敢笑。
他發現傅在桐有股孩子式的執拗勁,不管能不能辦到,非要嘗試一番不可。
和他正好相反。
倘若他知道一件事做不到,雖然會有點遺憾不捨,但他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發了下呆,竹筏終於動起來了。
然而這個動,就彷若早高峰被堵在街上的公交,又彷佛節假日出行困在高速上的轎車。
一步一挪,騰地一下往前竄一下,又在原地打個飄。
沈霽一開始還笑,後面就笑不出來了。
他扒著竹筏邊,想吐吐不出來,臉色發青,虛弱地道:“傅前輩,收手吧,可能還沒找到潭水,我就先被你送走了。”
傅在桐:“……”
倆人不得不遺憾放棄逆流而上的想法,又花了一番功夫扑騰回岸上。
雙腳重新回到陸地上,沈霽長長地呼了口氣:“活著真好。”
傅在桐瞥他:“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
沈霽縮了縮脖子:“還能活著回來真好?”
“好了,”傅在桐領著他順著河流往上走,“你還是不要說話了。”
將回一軍,沈霽悶聲不吭偷著樂。
兩人身高腿長,走得不慢,好不容易終於找到石潭時,周邊已經蹲等著仨人了。
唐冶哈哈笑著拍手:“哎,來了來了。老傅,順風順水十來年,終於翻車了吧?”
傅在桐不耐地咂咂舌:“少說兩句不會變啞巴。”頓了頓,他望了眼沈霽,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沒再嗶嗶什麼,“這次失誤了,下次一定帶你拿第一。”
沈霽微笑:“沒事,傅前輩,你只是flag倒了。”
率先找到這兒的是項川。
他很懷疑沈霽和傅在桐單獨溜走的目的,偷偷跟上去,耳尖地聽到了倆人的對話,趁著倆人還在那兒折騰竹筏,先偷偷順著河岸往上走,找到了石潭。
由第一名插上導演奉上的紅旗子,然後大家在石潭邊拍了照留念。
傅在桐坐在塊石頭上,懶懶地望著對面蹲在石潭邊好奇蹲著看裡面有沒有魚的沈霽。
腦中忽然就掠過唐冶剛才那句調侃的話。
順風順水。
每個人都覺得他走到今天順風順水,是天然的人生贏家。
其實傅在桐也並非那麼一帆風順。
五年前,他的演藝事業遭受過打擊,其他方面也曾有大大小小的衝擊。
精神上的疲倦讓他一蹶不振,為了躲到處逮他的高銘,他跑到個安靜的廢棄劇院後台,喝得爛醉。
朦朦朧朧裡,前台忽然傳來一陣吉他彈唱。
那個嗓音乾淨清透,穿透力強,蘊含著驚人的生命力。
一下將他打醒了。
那是一首傅在桐從未聽過的歌,分明熱烈昂揚,和那個嗓音一樣充滿生命力,卻又藏著股無奈,像是最後一次歌唱了般,用盡了全力。
他醒過神,身體被酒精麻痺,動作緩慢,等他踉踉蹌蹌地走到帷幕邊,拉開帷幕一角,只看到背著吉他消失在門口的身影。
那個人戴著頂帽子,背影高瘦,穿著白色的T卹,背著個吉他,碎發在光影裡被虛化,在朦朧的光影裡,有別樣的聖潔。
在那一刻,他在傅在桐心裡幾乎是天使。
高銘找來時,他已經酒醒了,坐在地上,認真地跟高銘說了這件事。
高經紀人提著一桶加了冰的水,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將水兜頭一頭一身潑下來:“你又做夢了,醒醒。”
這些年傅在桐遇到過很多聲音相似的人,但聽他們唱完歌,都肯定不是他們。
有時候傅在桐也會恍惚地想:難道那真的只是一場夢?
可是那天,在不經意點到屏幕上的播放視頻,聽到沈霽的聲音的那一瞬,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內心深處幾乎立刻確定:就是這個聲音,他就是你在找的人。
不過介於幾次找錯人,傅在桐還是想听沈霽唱一首歌。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聽到“撲通”一聲。
隨即是席彤微的驚呼:“小雞!”
傅在桐猝然回神。
小金毛消失在視線內,他微微一滯,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毫不遲疑地跳進潭水中。
冰冷刺骨的潭水從四面八方襲來,寒毛都一下豎起。
沈霽不會游泳,慌亂地扑騰著,察覺到有人靠近,下意識就整個人纏上來。傅在桐一把扶著他的腰,輕輕拍了拍,低低安撫了聲:“別怕。”
隨著慢慢靠到了岸邊。
沈霽先被唐冶和席彤微拉了上去,傅在桐沒要人來拉,自己爬了上來。
他看了眼嘴唇發青嗆咳著的沈霽,面色沉著,冷冷地望向一臉慌亂的項川。
“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