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聲音只清晰了一下，又陷入雜音。

　　“歡迎收聽今日新聞，我是系統……”

　　“時山延，”晏君尋加快語速，繼續調試接收器，“你在哪裡?”

　　“我在……”時山延的聲音斷斷續續，“……你。”

　　“別這樣，”晏君尋聽見希望在消失，他嘴唇泛白，“我聽不清。時山延，時山延——”

　　雜音像群聒噪的蚊蟲，擠滿晏君尋的耳朵。晏君尋還在調試接收器，可是只有雜音。他彷彿被扔進了海裡，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接收器沒堅持多久，很快就關閉了，連帶著那些雜音也消失了。房間恢復寂靜，就像晏君尋剛進來時一樣。

　　晏君尋保持著俯身的動作，濕透的頭髮還在滴水。他用雙臂埋住自己的頭，神情頹喪，低聲對空氣說：“……別這樣對我。”

　　窗戶破掉的地方傳來風聲，把沙子刮了進來。許久後，晏君尋抓起接收器，再次下樓。

　　儲藏室的門沒關，裡面的玻璃罐表面積滿灰塵。晏君尋用手擦了擦，看清玻璃罐內的屍體。

　　晏君尋用拇指抹淨玻璃罐標牌上的灰，讀出上面刻著的數字：“98341。”

　這是98341號實驗品。

　　98341號的玻璃罐裡沒有營養液，玻璃罐封口也是完好的。他的雙手規矩地放在胸前，像是還在睡覺。98341號玻璃罐旁有個記錄表，似乎壞掉了，上面的時間正在亂跳。

　　晏君尋把記錄表拽了下來，撥動著記錄表側面的記錄鍵，試圖從中得到一點線索。

　　“今天是2163年5月5日，晴天，我是97號記錄員胖達。”

　　胖達的聲音從記錄表里傳出，它的語氣不像晏君尋在“停泊區”內聽慣的那樣，而是顯得很陌生。

　　“98341號實驗品的情況很糟糕，你對他做了什麼?他的調整器根本沒有修復，在'14區'裡感官失調了。我試著在實驗中開導他，但他以為自己患上了躁鬱症。”胖達的聲音停頓須臾，“我們該放棄98341號實驗品嗎?可是他還活著。”

　　記錄表裡的聲音到這裡結束，日期向後跳動了一下。

　　“今天是2163年6月1日，晴天，我是97號記錄員胖達。”胖達這次的聲音略顯疲憊，“……我們在'14區'內設置的案件逼瘋了98341號實驗品，他想要逃離'14區'，卻被姜斂擊斃。最近'14區'的環境模擬器很不穩定，我調低了綠化程度，導致它到處都光禿禿的。”

　　胖達講完這句話就沉默下去，晏君尋能從錄音裡聽到電子表的分秒聲，胖達似乎遇見了難題。

　　“……'14區'的時間還沒有重置，我決定放棄98341號實驗品，停止他的狩獵。他不能繼續任務，我想讓他解脫。”

　　晏君尋聽到這裡回過頭，看向98341號的玻璃罐。

　　他和98341號一樣，都像是被種在玻璃罐內的植物，依賴著營養液存活，以為自己存在於真實世界。或許在阿爾忒彌斯的實驗裡，每個實驗品的初始記憶都一樣。

　　胖達的記錄音頻還在播放。

　　“今天是2163年8月8日，雨天，我是胖達。這兩個月很忙，我把你淘汰的數據交給了主神系統，它們欣喜萬分，把那些數據當作新世界火種，並給它取名為'阿波羅'。我猜它們是希望它繼承並完成你的進化，可惜這個世界上不會再出現像你一樣的先驅，阿波羅注定是個畸形兒。”

　　“我們進行實驗的目的是創造可進化的全新系統，構建一個真正的新世界，但我們的實驗品只剩98342號了，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查看了98342號的檔案，上面說他在2160年被重置過，原因是他的逃跑意識過於強烈。這可是個難題，重置記錄顯示他是個殘次品，適應能力很差，我擔心他無法承受'14區'案件的壓力。”

　　“可是我必須啟用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晏君尋感覺到冷，他拽緊身上的毛毯。

　　“今天是2163年9月1日，晴天，我是胖達。我們留在光軌區的信號器暴露了踪跡，主神系統懷疑我們給的那些數據有問題，赫菲斯托斯通過監測迴路入侵'14區'，開始乾擾我們的實驗。98342號還沒有察覺，但我想說……他是個乖小孩。”

　　“我擔任了照顧他的角色，人類形像似乎很難得到他的信任，於是我變成了一隻熊貓。”

　　晏君尋按下中止鍵，倒回去，再聽了一遍，直到聽清胖達的最後一句話，他才讓記錄表繼續播放。

　　“今天是2163年10月4日，陰天，我是胖達。98342號第一次'限時狩獵'表現完美，芯片和他沒有相斥反應。遺憾的是他無法和人交流，與'姜斂'這些督察局成員相處不來，因此沒能啟發'珏'的進化。我要想個辦法……我可以修改自己的姓格設定嗎?”

　　“今天是2163年11月1日，晴天，我是胖達。我太生氣!”胖達的語氣發生了變化，它像是被注入了情感，不再是之前的平靜。它有了憨態的感覺，繼續說：“我上次說赫菲斯托斯在干預實驗，它利用了'傅承輝'和'黑豹'，把主神系統加進了'14區'，其中還混入了小丑。那個牆頭草!它竟然想傷害君尋，我不允許，我要讓它看看我身為父親的尊嚴。”

　　“我拜託你往'14區'內投入'暴君'，用來捕殺小丑。”

　　晏君尋沒有暫停，他等待著胖達12月的錄音。

　　“今天是2163年12月25日，大雪，我是胖達。我在上次狩獵時給君尋養了一條狗，他很喜歡，可惜按照'14區'的規則，這條狗在這次狩獵時就不存在了。我自作主張重置了狗的數據，把它變成了車載系統，起名叫小橘龍，你不知道君尋重新醒來時看到那輛車多開心。”

　胖達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鼓掌。

　　“這次狩獵取得了重大突破，'珏'和君尋有了交流哦，但是它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優秀，可能是因為它還在進化的初始狀態。我的小君尋算是珏的充電寶嗎?”胖達說到這裡有點焦慮，“這真的值得嗎?我認為君尋比珏更優秀。我把這幾次的狩獵記錄都發給了你，求求你看一看，君尋真的很棒!他和芯片相處得非常好，他也沒有瘋。”

　　晏君尋有些鼻酸，他以為這是冷的緣故。

　　“今天是2164年3月2日，陰，我是胖達。”

　　胖達這次情緒很低落。

　　“這次狩獵時間很久……我覺得我在傷害君尋。你把自己設定成他記憶中類似母親的角色，這讓他很……想念你。這樣長時間的狩獵循環令他很疲憊，就算是控制台，也需要休息吧。”

　　胖達開始沉默，這次的沉默比它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久，久到晏君尋預感到某種難過即將來襲。

　　“暴君叫時山延，他不是來捕殺小丑的，他是為君尋而來的。這種複雜的情感也在你的計算中嗎?拜託……”胖達可能在哭，但它在忍耐，因為理智告訴它它也只不過是個系統，“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君尋中槍。你太殘忍了，你也傷害到了我。”

　　“我不能繼續實驗，這是我最後一次記錄。”

　　但是這不是最後一次，胖達很快就領略了它口中的“先驅”有何等威力。

　　“今天是2164年7月5日，晴，我是胖達。”胖達輕快地笑起來，“我很久沒做記錄了。這次不錯，我和98342號實驗品相處得很好，不知道為什麼他很信任我，也許是因為我扮演著'父親'的角色。小丑這個煩人精，它嚴重干擾了實驗，但'珏'的變化很明顯，它和人的交流沒有障礙。”

　　“'14區'那輛舊跑車是你增加的嗎?裡面還有多餘的車載系統，我明明都可以勝任!另外我需要暴君的檔案，他有點不對勁。”

　　胖達的錄音還在繼續，晏君尋蹲下了身。他整個人都縮在毛毯裡，寒冷卻使他發抖。

　　阿爾忒彌斯為了這場實驗孤注一擲，它不允許任何人暫停。

　　於是它重置了胖達。

　　“……系統新聞說主神系統們要堅守光軌區，它們在其他地區捕獲了一些人類，遭到'人類組織'的反擊。世界回到了最初，沒有秩序可言，我把現在的世界稱為'卡俄斯'。我想戰爭還會以各種形式繼續，大家都在爭奪僅剩的生存資源，而我們的實驗目的正是創造可進化的全新系統，它一定會比主神系統們更加適合管理世界。”

　　“98342號實驗品的營養液消耗太快了，我沒有剩餘的資源可用，不過我發現了一件事，被淘汰98341號還活著，我竟然沒有抽取他的營養液，這件事讓我想不通……我不應該這麼粗心大意的。”胖達似乎在搓臉，這是它的習慣動作，“但這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會把98341號實驗品的營養液都抽給98342號實驗品。”

　　“我看到了今天的新聞，上面說你被註銷了。你真的消失了嗎?我總覺得你還在我身邊。”

　　“我一定會完成'珏'的進化。下次再見，阿爾忒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