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樂知時破天荒早起,幫着林蓉一起做早餐。前一天受涼的症狀還沒有完全消退,喝完牛奶樂知時咳嗽了一陣,在林蓉的敦促下吃了一顆感冒藥。沒一會兒宋煜也下了樓,吃了幾個燒麥就離開了。聽見關門聲,樂知時立刻離開廚房。
“蓉姨,我也走了。”
林蓉連忙出來,“你不多吃點嗎?還是你們中午要去吃大餐?”她看見樂知時給自己套上一件黑不溜秋的黑色連帽外套,還戴口罩,“寶貝兒,你是去給人過生日還是去砸場子啊。”
“不說了,我來不及了。”樂知時整好裝備就火速離開。
早餐文化深入骨髓,這座城市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清晨。無論哪條街道,随處可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早點店和絡繹不絕熱愛過早的客人。
小門小店沒太多富餘空間,自然也沒什麽規矩,大家随性地端碗面站在街邊,邊吃邊侃。着急上班上學的甚至能端着一碗熱幹面或是豆皮,邊走邊吃,在上公交或地鐵前幹完,這都是特色生存技能。
穿過一整條煙火氣十足的街,樂知時終于在路口的紅綠燈前看到了宋煜。
大概是為了演講,他穿了件較正式的黑襯衫,紮進長褲裏,袖口半挽到小臂,長腿窄腰,人群中格外顯眼。
樂知時原本就不想去給同學過什麽生日,更何況知道宋煜要演講,他就更不可能去。可宋煜一口回絕了企圖陪同的父母,就更輪不到他。
所以樂知時只能出此下策,偷偷跟去,反正會場應該有不少人,藏在裏面他也發現不了。
綠燈放行,兩人始終保持着十米的距離,一前一後進了地鐵站。本來他還擔心宋煜會叫車,好在是公共交通,不然他就得像電影裏的跟蹤狂一樣對自己的司機說,跟着前面那輛車。
趕在最後一刻擠上隔壁車廂,樂知時躲在一個大爺後頭偷瞄宋煜,大爺順着他的視線往前瞅了瞅,又回頭一臉狐疑地看他。
樂知時拉着兜帽挪了半步,遮擋物從大爺換成一個刷手機的上班族。
2號線車廂裏的裝潢全是少女粉,連立柱都是粉色的,一身黑的宋煜站在裏面有種非常詭異的違和感,仿佛自帶天然屏障,隔絕一切。樂知時光顧着看,沒發覺自己也一身黑站在裏面。
他們簡直是粉色泡泡裏兩個突兀的小黑點。
泡泡破了,兩個小黑點都鑽了出去。大的在前面,小的隔着人群躲在後頭。下車的地方是個出口多人也多的地鐵站。上樓梯時,樂知時前面有個年輕媽媽,背着大雙肩包,手裏提了個超大行李箱,另一只手還拉着一個三四歲的小朋友,好幾次走不動停下腳步。
“哎真是……麻煩讓讓。”後面趕時間上班的白領嘴裏抱怨了兩句,繞過這個媽媽擠到前面去。
“不好意思,”年輕女人把孩子攥緊了,側身讓開,“你們先過吧。”
樂知時本來在很後頭,他也跟着前面那些着急離開的人一起蹭蹭蹭快步上前,但最後停在了年輕母親的面前,“我幫您。”他直接幫着提起箱子,走在她旁邊。年輕媽媽一直說謝謝,小朋友也很可愛,仰着小臉對他說謝謝。
樓梯很長,走到最上面之後樂知時把箱子放下,再往前看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宋煜的人影了。
糟糕,把跟蹤的事忘了。
視野裏人影匆匆,一片慌亂,樂知時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可怎麽都找不到宋煜的身影。試着往前多走一些,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覺樂知時來到靠近出站口的一個連鎖奶茶店前,旁邊還是失物招領臺,不過沒有失物,也沒有工作人員。
還是跟丢了。
看演講一定沒戲了。
樂知時努力地在腦子裏做思想工作,想讓自己別太失望。甜食會讓心情好,所以他決定買一杯奶茶,然後回家,權當這一趟是早起遛彎。
“您好,請問想喝點什麽呢?”
“嗯……”樂知時低頭看着菜單,“五分甜奶綠加珍波椰。”
點完之後,他下意識伸手到褲子口袋,卻發現空空如也。
手機好像落在沙發上了。
眼看着店員那頭已經開始忙碌起來,樂知時瘋狂搜刮全身,寄希望于自己上次穿這身衣服的時候或許會不小心把錢落在裏面。
可怎麽翻都一無所獲,他恨不得現在能有一只大手出現在身後,把他拎起來使勁抖一抖,抖出點什麽都好。
店員雙手把奶茶推過來,“您好,您的奶茶。”
“啊,謝謝。”樂知時的手都不知道是該伸還是不該伸,僵在半空。
店員臉上露出微笑,“請問您是現金、支付寶還是微信支付呢?”
樂知時耳朵發紅,看起來像是在認真思考,實際滿腦子都是自己回去拿錢再送回來的可行性,“嗯……”
“微信。”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猛然回頭,看見宋煜正一臉冷漠地拿着手機掃碼,掃完之後拎走了那份奶茶,吸管一戳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轉身就走,仿佛樂知時根本不存在一樣。
“哎……”樂知時轉了個圈跟在他後面,“我的奶茶……”
宋煜眉頭一皺,頓住腳步看了看奶茶杯,像是有點嫌棄,“好甜。”
五分甜還甜嗎。樂知時沒吭聲,只見宋煜手一伸,把奶茶遞了出來。樂知時立刻兩手接過,緊緊跟在他身邊,“你怎麽會過來?”
宋煜指着他身後奶茶店旁邊的工作臺,“失物招領。”
樂知時回頭看了一眼,又快速扭頭,見宋煜挑了挑眉,反将一軍,“為什麽要跟着我?”
“我……”樂知時一下子絆住,可他直來直往藏不住,“我就是想來看看,不打擾你,看完我就自己回家。你不讓叔叔和阿姨來,肯定也不會讓我來,所以我是被迫選擇偷偷跟蹤的。”說完他聲音變小,“而且你都沒有告訴我。”
兩人并肩出了站,光一下子打在他們身上,很亮,宋煜眯起眼,“告訴你什麽?”
“就是你要參加市三好競選演講的事。”樂知時吸了一口奶茶,“我差點都不知道。”
宋煜淡淡道:“有約的人不在我的通知名單裏。”
樂知時總覺得宋煜話裏有話,但他的第一反應還是否認,“我沒約!”說起來還有點生氣,直往前沖,“我沒答應要去。宋煜哥哥,你每次都誤會我,上次在校醫院也是……”
一輛自行車貼着路邊飛速騎過去,宋煜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往自己身邊拉,這才險險躲開。
“知道了。”宋煜松開他的手臂,“看路,小交際花。”
這就是在諷刺他吧,一定是。
就在樂知時攢夠了氣準備爆發時,又聽到宋煜說。
“下次偷偷跟蹤,記得帶手機。”
宋煜遠眺紅綠燈,在顯示燈變色後邁出步伐,“再走丢,我是不會找你的。”
聽到這個再字,樂知時的氣沒繃住,全洩了。
五歲時他跟着宋煜去公園玩,想吃冰淇淋,宋煜就帶着他一起去買,當時有個賣氫氣球的人經過,手裏攥了一大把漂亮的氫氣球。樂知時的注意力被一只小魚形狀的氣球吸引,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就走了。等到宋煜付完錢一回頭,就怎麽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如果不是後來宋煜找到工作人員,用廣播喊樂知時的名字,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找回來。
那次經歷帶給樂知時的是丢失和落單的恐懼,但他其實并不知道給宋煜留下的是怎樣的記憶。
他只記得,公園的工作人員牽着他去和哥哥見面的時候,宋煜臉上的眼淚還沒幹透。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宋煜哭。
會場的選址是市裏青少年協會禮堂,工作人員作坐在門口登記,大家排隊入場,樂知時前面站着一對領着女兒的父母。
“家屬關系,對,我們是她爸爸媽媽。”
上一組離開,工作人員擡頭看向他倆,尤其在看到樂知時的臉時還特意多瞄了幾眼。
宋煜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工作人員點點頭,指着樂知時詢問身份,“這是你的……?”
“家屬。”宋煜說。
樂知時想到剛剛那對父母,他們是真的家屬,自己其實不是,但是似乎也沒有其他合适的描述,如果說弟弟這種更加狹義的定義,就更不對了。
工作人員臉上先是露出些許疑惑,但還是點點頭,給了樂知時一個旁觀證,“進去之後按照志願者安排入座。”
“謝謝。”
樂知時坐在後排,周圍大多都是一些家長,他的存在顯得格外突兀。
宋煜安置好他,準備離開觀衆席去到準備席位。樂知時注意到他身後出現了兩個人,都長得很好看,尤其是左邊那個,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非常陽光,和宋煜是完全不同的英俊。
那人不動聲色走到宋煜身邊,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頭,“好久不見啊!”
宋煜回頭,臉上神色未變,“夏知許。”然後他又往後看了看,視線落在夏知許旁邊那個長相斯文白淨的男生身上,點了點頭,對方也對他做出同樣的動作。
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安靜。
“你和許其琛都來了,靜儉一個班可以出兩個名額?”宋煜問。
“這帽子可不能亂扣啊。我和其琛高二就分班了,他文科我理科。你這話傳出去還以為我們靜儉關系戶呢。”夏知許說着,親密地攬住了身邊的許其琛,“不過咱們上次校際籃球聯賽的時候還是高一,你不知道分班的事兒也很正常。”說完,他臉上仍舊帶着笑,視線轉移到樂知時身上。
樂知時感受到了這種視線的關注,站起來,“學長好。”
“這是……”夏知許看向宋煜,等待答案。
沒等宋煜開口,樂知時有樣學樣,“我是他的家屬。”
說完他還擡眼瞄了一眼宋煜,但沒能從他表情裏捕捉到什麽。
“家屬?”夏知許像是被戳中什麽笑點,直到許其琛用胳膊碰了碰他,他才忍住笑,“不好意思,我剛剛有一瞬間想歪了。主要是你倆長得也确實不太像。這個弟弟是混血吧,這麽白,眼睛還這麽漂亮。”
他說着看向宋煜,試探性提問,“表弟?堂弟?別告我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啊。”
“我住在他家。”樂知時搶先一步回答,可他的思緒還停留在自己沒聽懂的部分,相當直白地發問,“你想歪了什麽?”
宋煜瞥了他一眼,樂知時才又補了句學長。
“呃……那什麽,”夏知許仿佛在試圖轉移話題,看了一眼宋煜又轉過來對許其琛說,“我要是有這麽可愛的弟弟就好了,我一直想有個弟弟。”
樂知時說自己不是他弟弟,但沒想到沒人接話。一直沉默的許其琛對夏知許說,“我也想。”
弟弟的話題似乎怎麽也繞不開,樂知時也不想解釋了。
許其琛看着他,清秀的臉上挂着一點不明顯的笑意,“你還沒說你的名字。”
樂知時總覺得這個哥哥的眼睛霧蒙蒙的,就像是漫畫裏很悲情的那類角色,腦內搜索了幾秒,覺得憂郁這個詞更貼切。
見樂知時沒立刻回答,許其琛又說了自己的名字,還對他伸出一只手。這對樂知時來說很鄭重,畢竟沒有幾個高三學長會這麽對一個初中生進行自我介紹。
他立刻握住他的手,很誠實地坦白,“我剛剛走神了,對不起。”以及回答他的問題,“我叫樂知時。”
許其琛輕聲念了一遍,眼睛裏的笑意重了幾分,“好雨知時節。”
“我也喜歡這句詩,可我不是下雨的時候生的。”樂知時說。
宋煜瞥了他一眼。
不是下雨時生的,但是是下雨的時候來的。
夏知許插進來,“你這個分析人名的毛病還真是改不掉,要我說啊,”他指了指樂知時,“你們這是‘他山之石’,”又指了指宋煜,“‘可以攻玉’!”
樂知時睜大雙眼,仿佛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并且為此異常開心起來。
“胡說什麽。”宋煜用馬上開始演講搪塞了夏知許的後續調侃,三人準備離開,只留下還在細品的樂知時。
“你在這兒坐着,不要亂跑。”走之前宋煜說。
樂知時目送他們三個走向候選坐席,夏知許和許其琛的背影靠得很近,胳膊擦着胳膊,像他小時候吃過的兩根并在一起的冰棒,吃之前得掰一下才能分開。
再看向宋煜,他就是那個被掰開後只剩下一根的,孤零零的冰棒。
競選演講也沒有他想象中激烈,大家也只是輪番上臺把準備好的說完。市三好都是很優秀的學生,夏知許和許其琛也是,他們一個說話天然帶着受歡迎的陽光氣場,另一個慢條斯理,讓人有聽下去的欲望。
但在樂知時眼裏,宋煜一站上去,就和別人不同,但他說不清哪裏不同,只覺得連臺上的光都自然而然地彙聚在他肩上。
臺下的審核團隊并沒有發表太多建議,只在最後一位結束之後,表示會在兩周內通知結果。
整個流程走完還是花了一上午時間,樂知時坐得腿有點麻,嗓子也不太舒服,一直壓着聲音咳嗽。
已經接近中午十一點半,觀衆席散去,宋煜從前排往回走,和剛剛的兩個外校男生一起。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四個人誰都沒帶傘。會場不能留人,夏知許提議一起去對面的日料店吃飯,沒準吃完雨就會停。
“我們先沖過去啊!”夏知許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許其琛的頭上,手扶住他肩膀摟着他沖進雨裏。
注視着這一過程,樂知時陷入一種奇怪的沉思,少傾,他拉開自己連帽外套的拉鏈,脫下衣服給了宋煜。
宋煜皺眉,似乎對他這樣的做法并不理解,“幹什麽?”
“和他們一樣。”樂知時望着他,語氣單純。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訴他,我也有外套,我可以給你擋雨。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宋煜站在屋檐下,沒有伸手。
“為什麽?”樂知時的大眼睛裏流露出一種孩子氣的單純,并試圖找尋被宋煜拒絕的原因,“因為他們是朋友,我們是兄弟嗎?”
宋煜接過外套,抓住他手臂給他穿上,連兜帽也替他戴好。他的右手順着樂知時的頭頂滑下來,手背貼在額頭上,停留了兩秒。
“他們不是朋友,我們也不是兄弟。”
作者有話要說: 夏知許和許其琛是我第一本小說裏的主角,無需補文,只是客串并擔任重要助攻,戲份不多且比較散。(話說這時候他倆還在熱(雙向暗)戀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攻”是琢磨的意思,此攻非彼攻,本文年上年上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