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海平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敘述著關於時南的身世。

　時南覺得很不真實。

　他不是時海平親生的。

　他的爸爸可能是個人販子。

　他是宋林笙一直在找的小北。

　每一個消息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時南心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那個自己尊著敬著，那個為了自己到處兼職累出一身病的爸爸竟然不是他的親生爸爸， 甚至裡面還牽扯了一樁陳年大案。

　一種不真實感席卷了時南， 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時海平。

　時海平看著時南，哽咽不能語。

　時南突然看向時海平︰“你有拐賣過孩子嗎？”

　“沒有，沒有。”時海平忙搖頭， 急切道，“南南，你相信我， 我沒有拐賣過孩子。”

　“呵。”應廷突然冷笑一聲，“殺人犯殺人時，旁邊人遞了把刀， 所以遞刀的人就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是嗎？”

　“對了， 遞刀的人可能最後還給死者斂了屍骨，順便哭泣一聲， 你死的好慘啊， 結結實實忘記了當初就是自己遞的刀。”

　應廷一番話，時南面無表情，時海平頹然不語， 宋林笙皺了一下眉，想說什麼最終卻也沒說什麼。

　應廷站起身，冷冷看著時海平︰“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很多事情都已經模糊，但是我到現在晚上做夢還是會夢見血流成河，夢到那五位死去的警察，夢到那些哭喊的孩子， 人活著最重要求一個心安理得。”

　應廷說完摔門而去。

　時海平顫巍巍站起來︰“南南，別因為我為難自己，我先走了。”

　時海平步履有些蹣跚，從背影看過去，他只是一個慈祥溫和的老頭，但十幾年前，他曾經看管著一個關著十幾個孩子的房子，那些孩子都是被拐賣來的。

　宋林笙看了時南一眼，然後拿起車鑰匙跟了出去。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時海平喃喃道。

　“上車吧。”宋林笙拉開車門將時海平推進去。

　路上，宋林笙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時海平，他記憶當中的時海平有些瘦，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那些人打他們時，他就站在一旁焦急的擺手，讓他們求饒。

　也會偷偷給他們扔幾個饅頭西紅柿，有一次應廷發高燒，他還偷偷給過他一顆退燒藥，要不是那顆退燒藥，滿身傷痕的應廷可能也挺不過來。

　只是，有孩子逃跑時，他也會把他們抓回來。

　如果丟了孩子，那麼受懲罰的就會是他。

　宋林笙別開眼。

　“對不起啊，小宋，破壞了你的計劃。”

　宋林笙眉頭輕皺，破壞了他計劃？

　什麼計劃？

　“我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個場景，本來按照你說的，可以瞞南南一輩子的，但可能老天爺看我壞事做多了，所以一定要懲罰我，所以才……”

　時海平苦笑一聲︰“他說的對，我良心難安，我這十幾年都良心難安，閉上眼楮，就是那座房子，是那些孩子，還有那個死在我面前的警察，我沒有一天是睡得安穩的。”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南南的爸媽，就盡快讓他們相認吧，讓他們一家三口團圓，是我對不起南南。”

　找到父母了？

　宋林笙大約猜測了出來。

　那位早就知道時南就是小北，還找到了小北的父母，甚至讓時海平隱瞞時南過往的事情，但他算到了所有，卻沒想到應廷會見到時海平，不止見到了，還認出了他。

　“你現在要好好活著。”宋林笙說，“你要明白，你如果出了什麼事情，對時南而言必然是巨大的打擊。”

　“是嗎？”時海平苦笑一聲，“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想見到我了。”

　“十幾年的父子之情不是說說而已的，你保重好你自己，不要讓時南再因為你受到傷害，你懂嗎？”

　時海平恍惚一瞬，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將時海平送到家門口後，宋林笙開車回到了時南家。

　客廳內沒人，而臥室關著門。

　宋林笙來到廚房給時南煮了一碗面。

　來到時南臥室門口，宋林笙先敲了敲門，屋內沒有聲音。

　宋林笙試著推了下房門，房門倒是沒鎖，宋林笙便端著碗直接走了進去。

　時南側躺在床上，背對著房門的方向，看不到表情。

　“坐了半天飛機，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宋林笙說。

　床上的人沒動。

　宋林笙站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嘆了口氣。

　宋林笙在床邊坐下，抬手揉了揉時南的腦袋。

　“他對我很好，很好很好。”時南突然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那時候家裡窮，我身體不好，他打了三份工來維持生活，旁人看他一個大男人帶個孩子會同情他，總是把家裡孩子穿剩的衣服送給他，但他從來不要，說我們雖然窮，穿不起幾百幾千塊的衣服，但幾十塊的新衣服還是能穿的起的，我家孩子不穿別人家孩子剩下的衣服。”

　“真的是別人穿剩下的衣服不好嗎？不是的，那時候我上初中，學校裡的孩子都攀比，是我不願意穿別人剩下的衣服，我嫌丟人。”

　宋林笙聽到時南聲音裡帶上了一些哭腔。

　“也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總是問我喜不喜歡，我那時候中二病，總覺得後媽會虐待我，所以都說不喜歡，只要我不喜歡他就不同意，後來我想讓他找個伴了，他卻得了這個病，說算了，不拖累人家。“

　時南抽了抽鼻子︰“那一年家裡實在缺錢，他聽說賣腎能換錢，就找了個小診所打算把腎賣了，要不是我找到的及時，他那腎就沒了。”

　“宋林笙。”時南翻了個身將自己埋進宋林笙的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腰，哽咽道，“我從來沒想過他不是我爸爸，他對我那麼好，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他過上好日子，只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對不起。”宋林笙抱住他，低低道，“對不起，是我錯了。”

　時南在宋林笙懷裡平復了一下心情，才抬頭看他︰“他真的做了很多壞事嗎？”

　時南的眼楮裡帶著淚水，還有忐忑和期待，宋林笙知道他想要一個否定的答案。

　宋林笙想了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當初拐賣我們的不是他，他以前做什麼的我也不清楚，我見到他時他的職責是看管被拐來的小孩。”

　“那是一個非常偏遠非常偏遠的山區，那裡常年乾燥，也吃不到綠色的蔬菜，倒是養殖的牛羊挺多，他們會把煮不熟的肉給我們吃，有時候直接將生肉扔給我們，他，那個時候我們都叫他小海哥，因為他會偷偷給我們饅頭大餅，偶爾還會悄悄扔幾個西紅柿胡蘿卜。”

　可能是因為回憶起過往，宋林笙神情有些疲憊︰“他做了多少壞事我不清楚，做沒做過好事我也不了解，但他把你健健康康安安全全養大了，我就是感激他的。”

　時南聞言，說不上什麼感覺，有失望又有慶幸，慶幸他沒有傷害過那些孩子。

　宋林笙又道︰“時南，別糾結，也別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我只希望你能開心。”

　時南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宋林笙起身來到窗前，看著窗外。

　這些年他一直在想，當年那個決定是對的還是錯的，但總是想不出個結果來。

　如果小北過的好，他的愧疚感也許能稍微小一些，但小北過的並不好，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後時南才輕輕開口︰“我小時候經常做一個夢，夢裡有一顆櫻桃樹，還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我纏著他陪我玩，他好像很煩我，總是不肯。”

　“小時候我以為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後來大了一些，這個夢做的少了，也就漸漸不再去想它，宋林笙……”時南抬頭，“那不是夢對嗎？”

　宋林笙背對著他，良久才嘆了口氣︰“我沒有煩過你。”

　時南恍惚的看著白色的牆壁︰“你早就知道我是小北嗎？”

　宋林笙搖搖頭︰“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宋林笙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十分鐘之前私家偵探給他發了信息，說小北找到了，還給他發來了時南的照片。

　宋林笙無奈道︰“但凡早一天收到這條信息，我也不會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

　“如果你提前一天收到消息，你會怎麼做？”時南視線緊緊盯著他，似是要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來。

　宋林笙轉身看著時南，心下嘆了口氣。

　時南垂眸，他不知道，但晚上那位肯定早就知道，甚至於可能從他們相識起他就早已知道一切。

　“時南，我相信無論他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好。”宋林笙說。

　時南沒說話，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宋林笙來到床邊端起桌上的面夾了一筷子喂到時南嘴邊，輕聲哄著他︰“先把飯吃了。”

　時南偏頭，有些頹然道︰“不想吃。”

　宋林笙也不說話，隻端著碗舉著筷子不動，好半天，時南嘆口氣︰“你說你怎麼這麼煩人呢？”

　宋林笙一筷子一筷子喂時南吃了半碗面條，見時南實在吃不下了才罷手。

　宋林笙端著碗往外走，卻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宋林笙一愣，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不知該如何是好。

　時南在他背後低聲道︰“雖然今天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像是一場噩夢，但如果我真的是小北，我還是很開心你能找到他。”

　宋林笙恍惚了一瞬，轉身抱住了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