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時南照例被宋林笙叫到辦公室吃飯。

　時南現在已經習以為常，推門進去也不說話直接坐到茶台前拿起筷子吃飯，趕緊吃完了趕緊走人。

　“送你的。”宋林笙遞了個紅色的絲絨盒子過來。

　時南早上剛收到他的一束白百合， 現在聽到又送東西，拿眼睨了一眼，然後覺得那盒子有點兒眼熟。

　不等時南想明白了，宋林笙已經直接將盒子打開， 拎了塊玉出來。

　時南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瞳孔地震是種什麼感受。

　嘴裡咬著的紅燒肉吧嗒一聲直接掉在了桌上。

　宋林笙拿的特麼的是塊貔貅的和田玉。

　時南手無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他這裡還掛著一塊一模一樣的。

　“喜歡嗎？”宋林笙傾身打算給他戴上。

　時南猛地後退然後站起來， 擺手︰“無功不受祿， 這麼貴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收。”

　“貴嗎？”宋林笙意味不明的看著他， “路邊小攤買的，三塊錢一塊，不貴。”

　你放屁。

　時南心裡罵人，他昨天晚上都看過單據了， 上面寫得明明白白。

　“不貴我也不能收。”時南往門邊退， “宋總， 以後能不要送東西了嗎？我實在是受之有愧。”

　“不喜歡？”宋林笙看著手裡的吊墜，眉頭微蹙，似是有些遺憾，“原來你不喜歡這樣的啊。”

　宋林笙語氣有些低沉， 聽得時南莫名心裡一動。

　然後他迅速搖頭，這不是他的宋林笙，別搞錯了。

　宋林笙突然嘆口氣，然後揚手直接將那貔貅扔進了垃圾桶。

　時南︰“……”

　敗家玩意兒。

　時南出了辦公室，摸著胸口的吊墜總覺得哪裡不舒服。

　這一下午，時南做什麼事兒都提不起來興致來， 腦子裡總想起自己離開辦公室時宋林笙失落的樣子。

　快下班時時南偷偷來到垃圾房，清潔阿姨剛剛從總裁辦公室收了垃圾出來。

　時南從裡面將那玉墜子找了出來。

　竟然真扔了，敗家子。

　時南看著兩塊一模一樣的玉墜，相當費解，你說這倆貨怎麼就能買一模一樣的東西呢？

　真是奇了怪了。

　晚上七點，宋林笙去咖啡廳見了鴨舌帽。

　“怎麼，有進展嗎？”

　“暫時還沒有。”鴨舌帽搖頭。

　宋林笙微微垂眸︰“那一年，也就是十八年前，那個城市發生了一起命案，妻子將丈夫殺害了。”

　鴨舌帽詫異的抬頭看他。

　宋林笙面無表情︰“他們有一個兒子，如果新聞有報道，那麼這個兒子應該是失蹤的，同樣失蹤的還有鄰居家的兒子。”

　宋林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這是那個孩子的照片，這次信息夠準確了。”

　鴨舌帽拿出手機將照片上的孩子拍了照。

　宋林笙離開咖啡館回到車上，頭抵在方向盤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手機上來了電話，直到鈴聲響到第三遍，宋林笙才顫抖著手拿起了手機。

　“你怎麼還沒回來？”電話裡傳出時南清亮的聲音。

　“我……”宋林笙一開口，聲音都是抖的，沉默一瞬後，才鎮靜道，“我今天晚上有點兒事兒，不回去了。”

　“啊……這樣啊。”時南小聲問他，“宋林笙，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我很好。”宋林笙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正常，“我只是有事情要處理，別擔心。”

　“行，那你忙你的。”

　掛斷時南的電話後，宋林笙開車回了皇冠華府。

　這一夜，宋林笙經歷了很久沒有經歷過的最漫長的一夜。

　夢裡，全都是鮮血。

　“小笙，不是媽媽不愛你，但是你太小了，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不下去，媽媽帶你走，媽媽不會扔下小笙的……”

　男孩雙目無光地看著遠處倒在血泊裡的男人，那是他的爸爸。

　而用繩子勒著他脖子的女人是他的媽媽。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生下你。”女人全身上下都是血，頭髮凌亂，她在哭也在笑。

　男孩覺得她瘋了。

　她早就該瘋了。

　“小笙，別怪媽媽，媽媽也是不得已，留你在這個世界上，你會被人瞧不起的，會活不下去的。”

　男孩脖子上的那根繩子越勒越緊，他的意識開始渙散。

　“小笙，你是爸爸的兒子，爸爸會對你好的，來，看看爸爸給你買什麼了。”男人滿臉慈愛的遞給男孩一根糖葫蘆，然後轉身就面無表情的在女人身上踹了一腳，“還不去做飯，站在這裡做什麼？”

　“小笙別怕，爸爸不打你，你是爸爸的好兒子，以後爸爸的都是你的。”

　“你今天賺的錢呢？拿出來，別想著偷跑，你就是跑到天邊我也給你抓回來。”

　“也別想著帶我兒子走，這是我兒子，永遠都是我兒子。”

　男孩的手抓住脖子上的繩子，他想活著，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死。

　“小笙，相信媽媽，活著很痛苦的，媽媽保護不了你，你跟媽媽一起走吧。”

　男孩的手無力的垂落，他看到窗外那顆櫻桃樹開了花，很快就要結果子了，隔壁那個煩人精一定會來敲他的窗戶讓他給他摘櫻桃吃。

　“砰”的一聲，男孩看到隔壁那個小孩兒手裡拿著一個花瓶砸向了女人，女人摔倒在地。

　“哥哥，快跑……”

　“哥哥，快跑……”

　小孩兒牽著他的手跑出房門，宋林笙回頭，看到女人躺在地上對著他笑。

　蜷縮在牆角抱著手臂瑟瑟發抖的男孩推開那個小孩兒︰“別跟著我，回家去。”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小孩兒蹲下身抱住他，“哥哥，你別怕。”

　“走啊，你走，別跟著我……”

　“我不走。”小孩兒死命抱著他的胳膊，“我走了你會害怕的，不怕，不怕。”

　……

　臥室內，宋林笙蜷縮在床的一角，渾身發著抖，嘴裡喊著︰“小北，別跟著我，別跟著我，回家去啊……”

　“小北，別跟著我……”

　……

　宋林笙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他從床上爬起來，踉蹌著來到門口打開房門，然後便往一旁栽了過去。

　向陽眼疾手快扶住他︰“哥，你沒事兒吧？”

　向陽打算將宋林笙扶到沙發上去坐下，宋林笙卻沖到洗漱間吐了起來。

　“哥……”向陽擔心的不行，“要不去醫院吧。”

　宋林笙吐完後，用冷水洗了把臉。

　宋林笙坐在沙發上，看著牆上的鐘表，已經九點半了。

　夢裡……那是小北嗎？

　宋林笙的手有些發抖，那段丟失的記憶他記起來了，是小北。

　“哥，你沒事兒吧？”向陽蹲在他身邊急的不行。

　宋林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給我點兒時間讓我靜一下。”

　向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房間，房門關上，宋林笙虛脫一樣半躺在那裡，覺得呼吸都費力。

　“小北，你放心，在我離開之前，我會找到你的。”宋林笙低聲道，“小北，對不起啊。”

　今天的花是向陽送過來的，藍色妖姬，藍的晃眼。

　時南已經相當習慣了，擺擺手︰“放下吧。”

　“你這怎麼還有點兒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質呢？”向陽趴在時南辦公桌上朝他笑。

　時南瞪他一眼︰“那你說我怎麼著？”

　“不喜歡直接拒絕唄。”向陽挑眉，“我怎麼感覺你也不是很堅定的拒絕嘛，這要我，不喜歡這花直接當他面扔垃圾桶。”

　時南︰“……”

　說的簡直太對了。

　“你看你，欲拒還迎的，有點兒綠茶那味了。”

　時南擼袖子︰“要不乾一架？”

　“算了。”向陽擺擺手，“我是好孩子，從來不打架。”

　向陽走後，時南泡了杯綠茶，他也沒想到他這輩子能有當綠茶的時候。

　唉，他可太難了。

　中午吃飯時，時南又被叫到了辦公室，一進門，時南先瞥了宋林笙一眼，畢竟昨天晚上倆人都沒見面，有點兒想了。

　不，是想這張臉，而不是此時這張臉下的靈魂。

　這一瞥，時南驚了，這怎一晚上沒見，就這麼憔悴了。

　宋林笙臉色慘白，唇上沒有血色，整個人看起來都很不好。

　時南這一眼老半天沒移開。

　昨天晚上他到底幹嘛去了？

　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

　“吃飯。”宋林笙對他招了招手。

　時南走過去，終於還是沒憋住︰“你沒事兒吧？我看你臉色很難看。”

　宋林笙按了按額頭︰“有點兒不舒服。”

　宋林笙一般都說自己“沒事兒”，從來沒說過自己“不舒服”，說出“不舒服”這三個字，這就是真的很不舒服了吧。

　“有沒有發燒啊？”時南想伸手又覺得不妥。

　“不知道。”宋林笙皺了一下眉，“我試不出來。”

　時南嘆口氣，算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時南探手試了一下宋林笙的額頭，這溫度都燙手，肯定發燒了。

　“你發燒了，去醫院吧。”時南皺眉。

　“不去。”宋林笙毫不猶豫地拒絕。

　時南轉身就走。

　宋林笙︰“……”

　五分鐘後，時南拿著溫度計回來，在宋林笙腦袋上戳了一下，很好，三十九度。

　時南掰了兩片退燒藥給宋林笙︰“吃。”

　宋林笙順從的將藥吃下去，然後道︰“這麼關心我？”

　時南倪他一眼︰“我這人吧，有個毛病，就是博愛。”

　宋林笙聞言勾了一下唇角，繼而輕笑起來。

　靜謐的空間裡是宋林笙因為發燒而略帶沙啞的笑聲，時南覺得心不受控的跳了幾下。

　想到向陽說的“綠茶”，時南覺得一陣煩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開始自閉。

　“怎麼，不開心了？”宋林笙撐著額頭看著時南，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幾圈。

　時南不想跟他說話，隻道︰“你最好睡一會兒，不然我怕你扛不住。”

　“我不睡覺，我討厭睡覺。”

　時南抬頭看他，宋林笙半闔著眼楮，看起來困倦的很。

　時南坐直身體，放輕聲音問他︰“為什麼討厭睡覺？”

　“害怕。”宋林笙撩起眼皮看他，“我睡覺會害怕。”

　時南心裡一顫，泛起些疼意來。

　他幾乎是不受控的來到辦公桌前，趴在辦公桌上與宋林笙對視︰“那你怕什麼呢？”

　時南的聲音很好聽，清朗裡帶著些潤雅，當他刻意壓低聲音時，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怕……”宋林笙閉上眼楮，低低道，“活著。”

　時南的心猛地揪了起來，這樣的宋林笙像是被困在孤舟上受了傷的小動物，無助且惶恐。

　時南很想抱一抱此時的宋林笙。

　“宋林笙……”時南輕輕喊他的名字。

　宋林笙睜開眼楮看著時南，他的眼神帶著溫度，時南從他的眼楮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像是被蠱惑了一樣，當宋林笙對他伸手時，時南竟然忘記了躲開。

　當宋林笙將時南脖子上掛著的吊墜扯出來時，時南愣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

　宋林笙看著手裡的貔貅吊墜，眼神意味不明。

　時南︰“……”

　他真是一片擔憂喂了狗。

　這狗玩意兒真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算計他。

　“嗯？”宋林笙捏著手裡的吊墜看著時南，“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時南︰“……”

　我解釋你大爺。

　宋林笙摩挲著手裡的吊墜，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時南腦子急速運轉著，想著如何解釋，想了半天竟然一個合理的解釋都想不出來。

　宋林笙松開手，將吊墜還給時南，然後自嘲的笑了一聲︰“放心，我沒誤會，這不是我送你的那塊。”

　時南︰“……”

　那你可太聰明了。

　“你這塊就是最好的，好好收著，別掉了。”宋林笙站起了身，“餓了吧，吃飯。”

　時南嘆口氣，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