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放學,馮朔經過他們這桌,“啪”地踫掉了甦鬱的一支筆。
他“唉喲!”一聲,彎腰替甦鬱撿起來,把筆放回桌上時,視線落在了了那張空空如也的報名表上。
“這……有點慘哪。明明是表現的機會,咱班同學怎這麼不積極呢?”馮朔憋著笑、努力想表現一副關切的樣子,只能摸著下巴裝咳嗽,“要不我教你一招吧?”
“要是實在收不到,其實二十個全出自一個人也行的,不過質量太差會被主任點名批評,到時候就損害咱們班集體的榮譽了——會長應該不至於像我這麼笨哈?”
甦鬱撕了張草稿紙,把馮朔踫過的那支筆擦了擦︰“確實不至於。”
馮朔的臉抽搐了一下,像是笑也不是,發火也不是,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那我就等著周三,看會長怎麼給咱班立功 !br />
林緲拿眼角偷偷瞟了甦鬱許多眼。
他沒了開口的勇氣,最後又是遞過一張不爭氣的小紙條︰“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填上去。”
甦鬱回了他個︰?
配合他看過來那一眼,林緲腦內瞬間翻譯︰你會嗎你?
林緲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當場給他畫一幅清明上河圖。
然而甦鬱很快轉回視線,收拾桌上練習冊,淡淡說︰“你不用勉強,我會解決。”他說完站起身,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結合最近莫名其妙的冷遇,林緲簡直氣結,他想追上去給甦鬱展示展示他的技術,又想起自己不像他、早就用神一樣的速度寫完了作業,還得留下來裝書包。
算了,反正周三再填也一樣。林緲生氣地一邊往書包裡塞練習冊一邊想,到時候他就把畫全甩在甦鬱臉上,打腫他的臉!
“你幫我帶個東西,最近有什麼作業我幫你寫了。”
“你請我喝奶茶~我讓我小姨從國外給你帶那款限量球鞋。”
校門口,朱彤彤在左眨著明眸善睞的眼,畢佳在右蹙著英氣秀麗的眉。
季揚天被她們夾在中間,連連擺手︰“那款鞋我自己也能買,就不用了!”畢佳眼楮剛一亮,他又道,“大鯊魚早記住我那狗爬字兒了,不是我寫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沒用!”
兩個女生互看一眼,朱彤彤立刻上手摟住季揚天胳膊︰“那你有什麼想要的呀,你說,我努力想辦法~”
畢佳拍開朱彤彤,視線落在她豐腴的胸上,皺眉︰“你別往人身上貼行不行?”
季揚天被兩個女生吵得耳膜嗡嗡響,隨便轉頭一看,發現有個穿校服的人影、正抱著一大摞東西,吭哧吭哧往學校走。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林緲。
林緲現在依然穿校服、戴眼鏡,不過季揚天也說不上他哪兒不一樣了,整個人的氣質就像白玉上的泥被人抹掉了似的,變得清楚突出,即便在人群中也不會忽略他的存在感。
他雙手都拎著一大袋東西,懷裡還捧著一包,走起路來就搖搖晃晃地很艱難。
高二不是都放學了麼?他買這些東西去幹什麼?
天邊轟隆隆駛過一架飛機,林緲抬頭看了一眼,順便拭了下額頭的汗。他一低頭,就和季揚天對視了個正著。
身邊兩個女生的存在感陡然變得鮮明,季揚天下意識捂嘴咳嗽一聲,心虛起來。
他知道林緲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為他受過不少委屈,現在看到這一幕,會不會傷心,會不會胡思亂想?小Omega性子很軟,多半不會指著他鼻子罵渣男,很可能會眼淚汪汪站在他面前,紅著眼楮說求你也看看我……
季揚天簡直要被自己腦補到心顫了,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對面前的小可憐兒放輕聲音——
誰知他一抬頭,林緲已經抱著東西,經過他身邊走進校門了。
季揚天︰???
那一細條兒背影他絕不可能認錯,不就是對他當眾告白、他說什麼是什麼、逆來順受乖巧無比的小萌O麼!
而且他很確定,剛才林緲絕對看見他了,目光甚至還在他旁邊兩個女生身上一逡巡,連修羅場都被他收入眼底——
為什麼能毫無反應?!
“季揚天,你……”朱彤彤再開口,卻被季揚天把手撥了下去。
“你幫畢佳帶東西,”季揚天對她道,說完又轉向另一邊,“畢佳你請她喝奶茶。”
他抓住兩人手腕放到一起︰“完美。”
兩個女生滿頭問號,面面相覷,而季揚天趁著這空隙脫身而出,跟在林緲身後追了上去。
暮色四合,幾隻飛鳥掠過操場前的旗桿,整個學校只剩高三教學樓還亮著數盞幽幽瑩瑩的燈。
這兩天林家父母和沈清都在家,林緲不願意看他們一家三口,而且他搬這麼多顏料回去,肯定也會被問。他不想聽那些一驚一乍的關心,要是被父母和沈清聯合訓斥學習為重就更是噩夢,乾脆借著運動會隨便編了個借口,留在學校把畫畫完。
這個點高二教室已經鎖門了,所幸他知道學校有個專門的美術室,就在實驗樓,為了響應“素質教育”建的,結果一直也沒用上,乾脆就鎖在那閑置了。
林緲進了實驗樓,一樓窗口前的大爺聽著收音機昏昏欲睡,他敲了兩下窗戶,大爺才醒。
“……叔叔,我想要美術室的鑰匙,您能給我一下嗎?”林緲小聲說,“謝謝。”
大爺睜眼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哦!”了一聲,從褲腰帶上解下鑰匙遞給了他。
林緲拿鑰匙開了美術室的門,摸索著開了燈。這裡許久沒有人用,灰塵撲面,林緲咳嗽著扇了兩下,背後忽然有人大喝一聲︰“嘿!”
林緲被嚇了一大跳,差點兒摔倒,背後那人忙拉住他,說︰“嘖,不經嚇!”
林緲堪堪站穩,仔細看才認出是季揚天,松了口氣,但還是有些無語︰“你……好幼稚。”
季揚天更不忿了︰小O孤孤單單一個人來教室,他神兵天降般出現在身邊,難道小O不應該是感激涕零又驚又喜嗎?居然吐槽他幼稚?
他本打算跟過來看一眼林緲要幹什麼就走,這會兒反倒不著急了,大步流星走進畫室,左看右看︰“你來這兒幹什麼,在屋裡藏了東西?”
林緲費力地把顏料畫具提進來︰“乾應該在這兒乾的事。”
季揚天這才反應過來,沖上去要幫他提東西,被林緲拒絕了︰“不用,就幾步的事。”
他隻好團團轉跟在林緲身後,想起網吧那幕,一拍腦殼︰“我忘了,你會畫畫!”
加上他也想起來,“大鯊魚”說要教作品的時候,他正在底下玩手機,結果被飛來的粉筆頭砸中腦門——他說︰“哦,是不是你也要交畫?怎麼買這麼多顏料,你要畫清明上河圖?”
林緲惦記著自己要畫十幾幅畫,還不能質量太差,不然容易連帶甦鬱和六班一起挨批評。投機取巧點,一幅畫至少兩小時,二十幅就是……他忙著在心裡計算,都沒留意季揚天說什麼,季揚天不樂意了︰“林緲,你怎麼不聽我說話?”
林緲已經豎起畫板,開始勾草稿了,他愣了下︰“嗯?你說什麼?”
季揚天怒火中燒︰“我說!你、聽、我、說、話!”
林緲筆下不停,說︰“抱歉,我現在真的沒時間,等這周末我去找你好麼?你想去哪兒都行。”
季揚天有種被敷衍的悲憤感,他把角落凳子一拽,一屁股反坐下去,摟著椅背說︰“誰要被你安排,老子還就在這兒不走了!”
林緲第一幅畫的是素描圓柱體——每個美術生的基本功,他閉著眼楮都能畫,季揚天在旁邊也不至於太影響他。他“嗯”了聲︰“那你別出聲,麻煩你啦。”
季揚天滿心的不平衡,但他看林緲唰唰畫得認真,又不太好意思打擾他,乾脆下巴擱在椅背上,默默地看了起來。
結果他好不容易等林緲畫完一張,林緲歇都沒歇,又抽出另一張紙,他沒忍住︰“你怎麼還畫啊?”
林緲︰“我要畫很久的,如果你不耐煩了,可以先走。”
季揚天說︰“誰不耐煩了!可你這顏料動都沒動,你不會要畫很多幅吧?不是說周三就交了,你們老師存心欺負人,想累死你啊?”
林緲︰“不是我們老師欺負人……”他本想說甦鬱的難題,但轉頭對上季揚天的視線,忽然莫名地對他有了種微妙的背叛感,“我……算了,你不懂。”
“我不懂??”校霸捏住他的臉,痞氣全開,“你個小笨O,你跟誰說話呢……”
林緲被他捏得被迫轉過頭來,抬起胳膊蹭了下臉頰的汗,瑩瑩水意從發邊一閃而過。
季揚天忽然怔了一下。
林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說︰“……為什麼這麼看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那些花花草草嗎?”
林緲搖了搖頭。
“因為我是跟著我爺爺長大的,”季揚天說,“他喜歡蒔弄花草,還愛好書法,我小時候最喜歡乾的事,就是往他幾千一張的宣紙上甩泥點子。”“——你畫畫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爺爺。”
林緲︰……=_=?
他問︰“你這是在間接拒絕我嗎?”
季揚天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大手一抬,剛好包裹住林緲握筆的手,難得認真地說︰“不是,我是在說,我喜歡認真的人。”
這回愣住的輪到了林緲。
手裡的鉛筆骨碌碌滾落在地,林緲眼睫微顫,說︰“你的意思是……”
“咚咚——!”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誰在裡面!”
門內的兩人都被嚇了一跳,松開了手,而門外敲門聲愈發嚴厲︰“裡面的人出來!”
“,跟抓恐怖分子似的……”季揚天罵了一句,站起身去開門,“別特麼敲了!”
推門一看,外面站著好幾個手臂上戴著紅箍的學生,應該是學生會巡邏。最打頭的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兒,數他敲門最嚴厲,這會兒看見出來的是季揚天,本能怵了一下,不過他再一看,季揚天這邊就兩個人,另個乍看還是個膚白軟萌的Omega,頓時又硬氣起來︰“你們在裡面幹什麼,哪個班的?早戀班級扣五分!”
林緲猜想應該是整個實驗樓漆黑一片,唯獨這間亮著燈,才把學生會的人吸引來了。只不過他以前不知道,原來學生會還要“加班”,是輪流的嗎……
季揚天一聽要扣五分,尋思大鯊魚還不真鯊了他,頓時臉色就很不好︰“胡咧咧什麼呢,誰早戀了?他單獨在這兒畫畫害怕,我陪他坐坐而已!”
“你沒有證據……”
“你說我們早戀又有個屁證據!”
“那,”瘦高個到底慫了,但他也被罵出了一肚子火氣,於是把矛頭指向林緲,“那他也不能私自配教室鑰匙,佔用學校資源!這和偷有什麼區別,我得跟主任說,扣十分起!”
季揚天這下被噎住了,停了停說︰“用個教室就是佔用資源、就是偷了?哪有那麼嚴重!”
而林緲氣得滿臉通紅,偏偏他越到這種時候越說不出完整的話,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有,沒有偷!鑰匙也不是、不是我私自,配的!”
“別編了,”瘦高個說話時簡直連顴骨都在用力,“這兒晚上從不亮燈,連美術老師都沒有鑰匙,你不是私自配的,難道是樓下大爺親自送給你的?!”
林緲︰“就是!我……”
他說得磕磕絆絆,眾人還以為那個“就是”是承接詞,都沒放在心上,不過有個微胖的女孩兒看他眼楮都紅了,有些不忍,輕輕拽了拽瘦高個兒的衣角︰“話別說那麼難聽,‘他’馬上就上來了,要不然讓‘他’判斷該扣多少分……”
瘦高個甩開她的手,有些不忿,但似乎是礙於“他”的權威,隻哼了聲道︰“我都是按規定來的,他來也一樣!”
話音才落,不遠處樓梯就響起有人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微胖女生忙跑過去和“他”交代情況,一路小聲說著,直到這間美術室門前。
林緲零星聽見幾個“早戀”、“佔用教室”的詞,攥著畫架的手指用力到發白,沒忍住 地抬頭。
甦鬱站在門口光影分界處,目光落在他和季揚天身上,黑白分明的眼底淬著一點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