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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說》第9章
鬼說 正文 第9章

喬剛就像一頭暴怒而又無處發洩的野獸。

他找到了兇手,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報復;他找到了敵人,卻不知道該如何擊敗對手。

面對他怒氣的,只有一室的空氣。

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那種有人在暗中窺伺他的感覺也越來越清晰。

甚至有時候,他覺得那視線根本沒有離開的一刻,不管他在哪裡,不管他在做什麼,總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

每天晚上,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的氣息……那最讓他厭惡的冷香。

這同時也讓他發現,他弄來的那些東西對那「人」的威脅並不大。

這個事實讓他越來越焦躁,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身邊的同事大多都不敢和他接近。

最後他甚至迫切地希望林顯能回來,告訴他發現的一切。

即使他沒有證據,即使對方會認為他瘋了。

事實上如果再這樣下去,他認為自己遲早會瘋掉……

半夜,喬剛從夢中驚醒。

屋子裡一片漆黑,從窗外透出的光只能勉強看清物體的輪廓。

寂靜的房間裡只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聲。

但喬剛卻隱約地覺得,這房間裡除了他,還有別人……

還有一雙在暗中看著他的眼睛。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甚至可以說他已經很熟悉了。

那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看著他,監視他。

甚至就連睡夢中也不放過他。

剛從夢中醒來的喬剛口有些渴,想起來喝點水,但四肢卻使不上力氣,連握拳都很困難。

身體似乎與意識脫離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知道這是剛睡醒時身體自然的反應,喬剛閉上眼,等著身體的自然恢復。

現在已是深秋時節,天氣很是舒適宜人,室內的溫度很適中,但就在溫暖柔軟的被子裡,喬剛卻感到了一股涼意緩緩爬上了他的腳踝。

蛇一樣的冰涼柔軟。

——那是一隻手。

喬剛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都要停止了。

全身都僵硬地動彈不得,與剛才的無力不同,現在的他,連手指的尖端都控制不了。

而身體越是無法動作,感官就越是敏感。

被子被拉了下去,喬剛的身體暴露在了空氣裡。

那隻冰涼柔軟的手沿著他的腳向上攀爬,在大腿那裡停留了一會兒,很快來到了腰部。

跟著,另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胸膛。

冷得像冰一樣的手指讓喬剛聯想到屍體。

冰涼濡濕的觸感襲上胸口,被吸吮的感覺讓他頭皮一陣發麻。

就在噁心和恐懼感達到頂峰的時候,埋在他胸口的那張臉終於抬了起來,用喬剛永遠也無法忘記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剛,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不要!」喬剛大叫著推開著那人,但雙手卻被牢牢地抓住。

「不要!放開我——!」

「喬剛,是我!快醒醒!」

奮力掙扎的喬剛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人。

只見林顯正抓著他的手,皺著眉頭看他。

「怎麼……回事?」

「你做惡夢了,我剛才叫都叫不醒你。」

林顯苦笑著鬆開手,手臂和臉上有好幾道印子,都是喬剛打的。

「剛才的那個不像是夢,太真實了……」

他甚至能感到對方拂在他臉上的呼吸。

「……惡夢有時候是這樣的,讓你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喬剛吁了口氣,身上出的汗把衣服都打濕了。

「你怎麼回來了?」他想起林顯之前在電話裡說他會過兩天回來。

「事情辦完了,想早點回來。」

「……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他嚥了口唾液,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出了他發現的所有事情,宋遠的日記、還有最近發生的所有不尋常的事。

林顯似乎並不驚訝,只是眼神更加深沉了一些。

「你是說殺人兇手就是宋遠嗎?」

「……你不相信我?」

喬剛急著想要辯解,他知道指認一隻鬼是殺人兇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

「不,相反,我很相信你。」林顯出乎意料地說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兇手是宋遠又怎麼樣呢?」

「……什麼意思?」

「我是說,宋遠是兇手,但我們能怎麼樣?送它進監獄嗎?還是去殺了它?」

喬剛沉默了,林顯說的他都知道也明白,只是他一直認為如果兩個人的話,總能想出辦法。

他和林顯相處的這段時間,早已把對方看作是同一陣線的盟友了。但沒想到,林顯毫不客氣地指出了現實。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想辦法。」

「怎麼想辦法?你能夠怎麼做?對一隻鬼來說,人類的法律對它不起作用。再殺它報復?對方已經死過了一次,難道還能再死一次?」

林顯的聲音裡有些久違了的冷漠,「喬剛,你以後的日子還長,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把以前的都放下吧。相信小羽和簡夏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見你這樣的。」

「……」

喬剛沉默不語。

林顯看他這副樣子,知道他的脾氣一向倔強,絕對不肯就這麼罷手,於是嘆了口氣:「你跟我過來。」

喬剛不太明白地跟林顯進了書房。

林顯打開計算機,調出了一個隱藏的檔案夾,然後輸入密碼打開,裡面是一段影音檔。

喬剛不明白為什麼讓他看這個。

看見他疑惑的眼神,林顯只是說道:「你看了以後就會明白。」

影音檔打開後,喬剛發現這是一段拍攝的錄像。

而且,地點就是他的臥室裡。

拍攝的角度正對著中間的床,是由空中向下俯看的。

喬剛皺起了眉,他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但……他臥室的天花板上安有攝影機?

看這個角度,應該是安在燈上的。

林顯在他房間裡安了針孔攝像機?他在偷拍他?!

「你……」

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林顯把手指放在了唇上,示意他認真看。

喬剛勉強按捺住了心裡的不滿。

畫面上出現了一個下半身圍著毛巾的男人,那正是喬剛,然後他開始換睡衣。

看到這裡的喬剛臉有些發紅,然後拚命催眠自己,大家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接著他躺倒了床上,一切和他平時睡覺時沒什麼兩樣。

喬剛不明白,為什麼林顯要特意給他看這個。

「後面兩個小時的內容已經刪去了,你現在看到的是你睡著後兩個小時的畫面。」林顯解釋道。

床上的喬剛安靜的睡著。

他的睡品一向很好,不說夢話不打呼嚕也不磨牙,甚至連姿勢都很少換。

看著屏幕上五分鐘還沒變化的畫面,喬剛有些沉不住氣了。

但就在這時,畫面上動了一下,準確地說,是被子動了一下。

喬剛馬上閉上了嘴,專心地看著屏幕。

只見那被子動了一下,又沒什麼動靜了,似乎只是被子下的人動了一下。

喬剛看得心急,忍不住轉頭問林顯:「你到底要我看什麼?」

林顯只是沉聲說:「仔細看。」

喬剛只好轉回去,再次看的時候倒真的發現了一些不同。

那被子下面似乎比剛才要隆起了一些……

突然,屏幕上的喬剛皺著眉頭呻吟了一聲,從被子裡露出的肩膀動了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後,他眉頭皺得更緊,身體跟著動了兩下,幅度都不大,但蓋著的被子卻因此滑了一些下來。

喬剛瞇起了眼睛,他看到屏幕上的自己,胸口上好像有著什麼東西……

林顯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畫面定格後放大。

放大後的畫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放在喬剛身上的……是一隻手!

喬剛的臉馬上刷白。

畫面上睡著的喬剛,有一雙手從後面伸出來,抱住了他。

喬剛被這樣抱著,難以變換姿勢,久了自然全身氣血不暢,所以屏幕上的喬剛,才一副難受的樣子。

難怪他以前早上起來時全身痠痛,有時身上還有莫名的紅痕,原來都是……

「這個……是什麼時候拍的?」喬剛沙啞著嗓子問他。

「不久之前。」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是他了?」

「不是很確定,在看到這個以後才肯定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有確鑿證據,畢竟我沒拍到臉。而且你知道了,對事情也沒什麼幫助。」

林顯坦然地說:「後來我對你行為曖昧,也是為了證實這一點,順便查探一下它的實力。結果你看到了,我受傷進了醫院,如果沒有以前戴著的那塊玉,我可能已經死了,所以,它不是我們能招惹的人。

「這次我回去,請給我玉珮的高僧過來幫忙,對方也說這不是他能夠對付的東西,不想招惹是非。」

他緩了口氣繼續說:「給你看這個的目的在於,想讓你知道,如果你不招惹它,它就不會動你。至少在這段時間之內,不要再想著找它報仇了,以後的,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喬剛認真地聽他說完,然後緩緩地搖頭。「我做不到。」

「你……」

喬剛站了起來,「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

「……你不要這麼衝動。」

林顯眼裡有著不讚同,像面對頑劣不肯聽大人話的孩童。

「我不是衝動。」

喬剛看著他,眼神堅定而認真,「任何人只要犯錯都要受到懲罰。它殺了人,不管是誰,都應該要付出代價。如果沒有人能夠懲罰它,那麼就讓我來。」

喬剛離開了房間,只留下林顯一個人坐著。

他看著屏幕,隔了半晌說:「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果然是人的執念。」

回到房間後的喬剛坐在了床上,但沒過多久,就會神經質地看向後面。

「你在這裡是吧?」他忽然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在這裡,天天看著我,監視我。」

他忽然笑了起來:「你認為這樣有意思嗎?我是不是就像你養在玻璃缸裡的魚一樣?每時每刻都盯著我,就連在夢裡也不放過我……」

他的聲音突然高昂了起來,「為什麼不出來?你給我出來啊!」

「你不是很喜歡殺人嗎?我就站在這裡,你來殺我啊!」

「哦……我忘記了,你好像喜歡我……」他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是捨不得殺我嗎?你他媽的是這世界上最混賬的混蛋!」

喬剛一拳打在了牆上!

「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板上。

喬剛看見是那本日記,但他並不想去撿。

自從那天后,他再沒有看過這本日記。

攤開在地上的日記開始翻頁……

明明現在沒有風,也沒有人去動它。

喬剛陰沉地看著它,最後停在了最後一頁上,上面有著清晰的一行字——

那是一個地址。

喬剛認識它。

他很清楚地記得,那是宋遠的家。

再一次站在宋家大門的前面,喬剛的心情與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憤怒如同翻騰的火焰,在喬剛的心頭燃燒,死去的簡夏和小羽的面孔,不斷在眼前閃現。

簡夏,他最好的兄弟;小羽,他最愛的女人。

如果不能為他們報仇,他此生如何能夠心安?

暮色中的宋家大門,映著夕陽的餘光,像罩了一層猩紅的血色,顯得妖異而恐怖。

突然間,冥冥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喬剛抬起頭向二樓的窗戶看去。

即使在光線不強烈的現在,他也可以清楚地看見窗戶的後面,站了一個人。

他雪白的臉上帶著笑,像黑暗中盛開的蓮花。

喬剛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視線,那每晚潛伏在黑暗中,盤踞在陰冷處的蛇類,執拗淫猥地舔舐著他的身體。

面前的大門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緩緩打開,伴隨著空氣中響起的聲音,像地獄的大門在眼前開啟。

喬剛緩緩握緊了拳頭,目光中沒有一絲猶豫迷茫,清澈得不可思議。

他大步地走進去,大門在他進去的一刻又緩緩地關上,也關上了他出去的希望。

喬剛深吸了一口氣,穿過了客廳走向二樓。

他知道,那個人在那個房間裡等他。

客廳的燈在他走進的一瞬間亮了起來,跟著他的步伐,其他的燈也依次跟著亮起。

喬剛的手心已經被汗浸濕了,走過這段階梯似乎花了很長的時間,又似乎只是一瞬而已。

終於站在那扇門前時,他遲疑了。

在這門的背後,有一個惡魔。

它害死了他愛的人,摧毀了他平靜而滿足的生活。

惡魔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他。

喬剛不明白,什麼時候愛變成了如此殘忍和醜陋的東西。

愛代表的應是這世界上所有的純潔和美好,承載了光明與希望,但在這裡卻成為一個人滿足慾望的最好藉口。

這樣的愛,他無法接受。

深吸口氣的喬剛握住門把打開了門,而就在他走進的那一刻,他站著的地方卻不是宋遠的房間。

如同突然換了佈景的戲台,身後的門也跟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下半部刷成綠色的牆體,水泥的地板和金屬質感的護欄,給了他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就在兩秒後,喬剛明白了這熟悉感來自哪裡,這裡的建築,他的確是再熟悉不過。

這裡是他高中待了三年的地方,他的高中學校。

這時剛打過下課鈴,學生紛紛從教室裡走出來,沒多久走廊上已是滿滿的人。

喬剛注意到身邊來去的學生似乎沒有一個注意到自己,似乎他在他們面前就是一個隱形人。而在一個學生直接從身體裡穿過後的喬剛,終於認識到這裡的人都不是真的,換句話說,面前的一切都是虛像。

如果說這是宋遠弄出來的,那麼它到底想要他看什麼呢?

喬剛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身邊一個個或陌生或熟悉的身影走過。就在經過男生廁所的時候,他找到了答案。

從沒有掩住的門裡,斷續地傳出了幾聲悶哼,夾雜著粗俗的喝罵聲,聽這聲音,人數為複數。喬剛很清楚裡面在玩的把戲,不知道又是哪個倒霉鬼招惹了學校裡的不良分子,正在被人收拾呢。其他人凡有點眼色的,自然是避之不及了。

仗著這裡的人看不見自己,這種熱鬧自然是要看的。

喬剛不費吹灰之力直接穿過門板走了進去。

裡面一夥四個人圍著中間一個男生,那男生身形瘦弱,個子不高,難怪被人欺負,更何況對方有四個人,就算是當年的他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喬剛少年時性子烈,脾氣沖,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在外面打工難免遇到些故意找麻煩的,他都毫不客氣。

他下手狠,打起架來不要命,自從一次被個小混混拿啤酒瓶砸了腦袋,還頂著滿頭的血追了四條街把那人腿打斷後,就沒人敢來招惹他了。學校裡他也成了一霸,是唯一一個手下沒小弟還被人叫大哥的強人。

不過喬剛自己倒沒這認識,覺得學校裡這些小崽子純粹是港劇看多了的結果。

廁所裡上演的這幕,喬剛站著看了半天,被打的那小子半跪在了地上,想是傷得不輕。這少年倒也硬氣,撐了這許久沒出聲,只是太疼的時候從鼻子裡哼哼幾聲。

「叫你小子骨頭硬!叫你小子不給錢!」

一個把頭髮剃得很短、露出了青色頭皮的男生一腳踩在了他肩上,還嫌不夠地狠狠碾上幾下。

喬剛危險地瞇起了眼睛,如果要有人敢這樣對他,他絕對會把那人打得他媽都不認識!

地上那小子還是一聲不吭,只是抓住衣角的手用力得泛白。

有的時候,沉默對於施加暴行的人來說,非但不能使對方收斂,反而會是暴力的催化劑。

喬剛看著眼前上演的這一幕,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正在思考以前在哪裡看過的時候,廁所進來了一人。

四人幫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腦子霧水。不是叫了小五在門外守著了嗎?怎麼還有人進來!

帶頭的老大咳了咳,正想耍耍威風威脅那人兩句把人趕走。卻沒想到進來的少年對他們這般陣仗只是看了一眼後,就徑直朝便器走去,站住,拉開拉鏈,開門放水,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到嘴邊的話都忘了說。少年們有些惱羞成怒了,這個人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在他們臉上搧了一巴掌。

而喬剛則是被驚呆了,他認識這個少年。準確地說,他還沒忘記自己十六歲時的臉。

這個目中無人,行為囂張的少年就是八年前的自己。

突然有種不祥預感的喬剛,看向了地上那個一直沒看清面貌的受害者。

那長長劉海下有著一張雪白面孔的學生,果然是宋遠。

而這時洗好手準備閃人的少年喬剛也默契地發現了這一點。

他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後走到宋遠身邊,用有些懶洋洋的語調說:「宋遠,已經打了上課鈴了怎麼還不出去,想逃課還是怎麼的?」

旁邊的四人組不高興了,惡狠狠地說:「喂,小子,這不關你的事!識相的就快點滾開!」

少年喬剛瞇起了眼睛,「你叫我什麼呢?」

剛說完就一拳頭打了過去,他旁邊的人猝不及防被打中,狼狽地倒在地上。

喬剛打架的原則一向是穩、准、狠!下手是極重的,角度是刁鑽的!喬剛對地域有很強的保護意識,宋遠再怎麼說是他們班上的,再怎麼也不能在他面前被外人這麼欺負!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看到這裡,喬剛也總算想起來當年發生的事情了,後面的發展他也都知道。

輪番把那四個混混教訓了一頓後,他也榮幸掛綵了,那幾個小混混撂下幾句狠話跑了。喬剛正準備瀟灑地功成身退,身後的宋遠卻叫住他了。

「喂,為什麼要幫我?」

他那個時候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這時走到了門口的少年喬剛轉過頭來,在剛才的打架中破了的嘴唇輕輕勾起。

「因為你太弱了,笨蛋!」

陽光在那一瞬灑在了他的臉上,然後少年帶著一身燦爛走遠。

被留下的少年站在陰影裡,久久沒有動作。

對於喬剛,這是一段被遺忘了的記憶。對於他來說,那只是他人生中無足輕重的一個過往。

他看到的是宋遠的記憶,不是他的。

在少年宋遠走出去後,廁所裡只剩下了喬剛一人。

「這些都是你搞的鬼吧?為什麼要我看這些東西?為什麼不出來和我面對面地說?出來啊!你他媽的怎麼現在不敢出來啊!」

喬剛大聲地怒吼著!他暴躁地把所有隔間的門一扇扇地踢開!

每個隔間裡都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的忍耐已到達了極限,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宋遠找出來!

「出來啊!混蛋!」

喬剛一腳踹開最後一扇門,就在那一瞬,裡面發出了刺眼的白光。

他反射性地閉上眼,用手擋在眼前。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卻身在教室。

一間坐滿了人,正在上課的教室。

講台上是他高二時的歷史老師,正講到東漢前期的「光武中興」。

他站在過道中間,前面是少年版的自己,後面隔了一排坐在他斜後方的是宋遠。

自己一如既往地在大打瞌睡,宋遠面前鋪了張白紙,用鉛筆正畫著什麼。

喬剛想起了在宋遠房間裡看見的那張畫。

很快地,眼前的景象再次變換。

他看到在無人的教室裡,少年偷偷將信放進他的抽屜裡,然後看到自己毫不在意地把信扔進了垃圾桶,而少年站在後面默默地看著。

然後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瑣碎畫面,每一個畫面裡,自己的身後總會有那個沉默少年的身影,還有那異樣深沉的視線。

高中的畢業,也意味著分離。喬剛沒有那份時間,去體會這種離別的哀傷氣氛,因為他的母親又再一次住進了醫院。

他要照護母親,還要想辦法多賺錢來支付昂貴的醫療費。

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醫療的費用實在太過龐大,只憑他打工賺的,連藥錢都不夠。

喬剛媽媽沒有正式工作,自然也沒有醫療保險。家裡僅剩的一些積蓄也用得差不多了,醫院那邊天天催錢,沒有錢就停藥,喬剛天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課他已經不去上了,找了幾份工作,中途還要抽時間到醫院照顧母親。

母親實在捨不得看他這麼辛苦,哭著說她不治了,喬剛好不容易把她勸回去,騙她說家裡還有錢。

最後喬剛把家裡房子賣了,再加上另外的錢,才勉強湊足了醫療費。

但遺憾地,喬母還是在手術後的兩年去世了。

喬剛看著眼前的少年偷偷跟在自己身後進了醫院,然後在門外站了很長的時間。

他不知道那時候的少年在想什麼,再然後,看見的卻是他被人毒打的樣子。

「你這個畜生!」男人揮舞著手上的皮帶,一下下打在他身上。

「現在長出息了!會偷家裡錢了啊!」

宋遠的父親邊打邊罵,宋遠的母親在一邊低低地哭泣。

「哭什麼哭!看妳生出的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從小到大就沒老實過!」

喬剛看見宋遠直直地跪在地上,嘴唇抿得死緊,一言不發。

「說!你把錢拿去幹什麼了?十萬塊啊!這麼多錢你到底拿到哪去了!」

又是一皮帶抽下去,宋遠的臉頓時多了一道紅印。

而此時喬剛卻想到了當他最無助的時候,得到的那十萬塊錢。

當時醫院對他說是好心人捐助的,並且堅持不肯透露姓名。

他一直記得,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裡,有一個人把他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了上來。

難道……

喬剛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倔強少年,他就這樣跪在冷硬的地上,既不反抗,也不為自己辯解。666

宋遠的父親紅著眼睛,皮帶揚得高高地落下。

喬剛那時什麼都沒想,本能地擋了上去。但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皮帶穿過了他的身體落在了宋遠身上。

那有些瘦弱的身體顫了一下,喬剛覺得他的心也跟著一抖。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那個默默站在病房門口的少年。

眼前的情景變換地很快,轉眼宋遠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六年後的宋遠,回到了離開的家鄉,再一次站在了喬剛的面前。然而外表改變了很多的宋遠並沒有引起喬剛的注意,他只是直直地從對方的身邊走過。

那一瞬間,喬剛沒有看清宋遠臉上的表情。

畫面繼續變換,宋遠幾乎天天開著車到喬剛工作的地方,在門口停下,等上一會兒看喬剛進去,然後再在下午快要下班時,過來看他離去。

最後的一個畫面,卻是宋遠被車子撞倒在地上的情景。

那珊瑚一樣鮮豔的紅色染了一地,宋遠倒在血泊裡,身體微微抽搐著,眼睛不甘願地看著人群裡的一處。

喬剛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羽在人群的最外頭張望著,自己在她旁邊皺著眉說著什麼,眼神不耐煩地看了這裡兩眼,然後拉著小羽的手離開了。

宋遠的嘴微微動著,卻發不出聲音,血液爭先恐後從他的嘴裡湧出來。

不要走,求求你……回頭看看我……

奇異地,喬剛從宋遠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說的話。

因為看到他而想跑過來的男人,就這樣被一個喝醉酒的司機撞上,然後傷重不治,這就是宋遠的結局。

如果當時喬剛認出了他,宋遠是否就不會有那麼深的遺憾?是否就不會再出現後面發生的一切?

喬剛站在宋遠的身旁,看著他開始渙散的雙眼,嘆了一口氣。

走到了他的身邊,喬剛蹲下了身體,看著他始終望著人群那邊不肯閉上的眼睛。有些顫抖地伸出了手覆在他臉上,輕柔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在他眼睛合上的一刻,一顆透明的淚水滑落在了喬剛手上。

明明是冷的,喬剛卻覺得有些燙手。

他再嘆了口氣。

是為了宋遠還是其他的什麼,可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喬剛搖了搖頭想要走開,卻忽然發現周圍的人群全都消失了,只有地上的人還靜靜地躺在那裡。

周圍安靜得可怕,似乎連時間也停止了,地上的血停止了流動。

然後——那人動了。

地上的人用一種扭曲的姿勢,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被車撞斷露出骨頭和肌肉的腿,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動作開始向喬剛走來。

喬剛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然後又強迫自己站住。

宋遠的行動速度一點也不比正常人的慢,他很快來到了喬剛的面前。

對方原本被血模糊了的臉孔恢復了原來的雪白,他沉靜的眼底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喬剛無法反抗地被他伸出的雙手抱住,然後看見他露出了明朗溫柔的笑容。

「你終於……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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