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陰謀初露 ...
已是農曆二十九了,親戚陸續已至。敬香燒紙絡繹不絕,但沒有人願意在周家街留宿,寧肯回到鎮上住一夜再來三十這天的族祭。
一早起來,淇年的精神就不好,雖說與祖父並非感情甚佳,但是被太公告知要成為祭品什麼的,還是有些令人難以接受。周淇生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待人接物都很有禮,但卻難掩冷意。
午飯是草草解決的,周老爺子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裡,沒有出來。周淇年便隨便挑了點東西吃,又讓芳叔給爺爺送飯去。
「哥,我還是不信爺爺會犧牲我……」一邊扒著飯,淇年一邊期期艾艾含含糊糊地說。
周淇生冷哼了一聲,自從昨夜回屋後,他的身上就一直散發著冰冷的戒備。
淇年訕訕地撥了撥菜:「呃,你要不要吃一點?」
周淇生沉默地看著他,看到他渾身不自在,這才說:「別信爺爺,淇年,他是這宅子裡養出來的怪物。」
午飯後,來的親戚便少了,多是等三十這日直接過來。
天氣陰沉沉的,冷風捲起飄散的紙錢灰燼,夾雜著枯葉,把前院掃蕩得一塌糊塗。芳叔默不作神地整理著供桌,把燒斷了的香收拾起來丟掉,整個前廳是一股股膩膩的香灰味。淇年坐在廳前的石階上,托在腮,百無聊賴地烤火。那是周淇生打掃院子堆起來的紙屑枯葉,被淇年點火燒來取暖。淇生也不理他,兀自整理院子。於是淇年望望陰霾的天空,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起來。
若說好事不靈壞事靈,便是這種情況了吧。就在接近傍晚的時候,竟然又來人敬香。淇生拖著掃帚去開門,卻直愣愣地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彈。淇年望過去,也傻住了。門前站的正是和周淇生一模一樣的那個喜房少年,那個被借走了命氣,也叫做周淇生的少年。
淇生手裡的掃帚握不住,直直地摔到了地上。他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不是沒有想過見面,但卻沒有想過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那個少年顯然也是嚇得不輕,手裡的供香與紙錢散落了一地。
周淇年啞口無言地立了半天,走過去替喜房的淇生拾起他的供香紙錢,輕聲道:「先進來吧……」
那個穿著亮色羽絨服,時常一臉笑意的男孩懵懵地走了進來,這才結結巴巴道:「我,我叫周淇生,今天替爸爸來敬香。這,這位是……」
福房的這位淇生顯然心情不好,月白長衫襯得他臉色發青。他只掃了弟弟一眼,便默不作聲地往內院去了。
周淇年無法感受到周淇生的心情,但是想來應該是複雜得很。於是他輕而易舉地縱容了自家哥哥不禮貌的行為,笑著對喜房堂哥道:「那是我哥哥,他,呃,顯然也被嚇到了。」
於是這位堂哥雖然面上難掩好奇,但還是撓頭乾笑道:「真是嚇人,我和他長得可真像!」
淇年也不多話,引了喜房的周淇生到前廳祭拜。但是心煩意亂他顯然沒有發現,芳叔臉上的陰霾竟比臨時退場的周淇生更甚。
掌燈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芳叔擺出碗筷,周淇生還沒有出現。
「芳叔,你說這是怎麼了,他怎麼反應這樣強烈?」一夜沒有睡好又受到驚嚇的淇年簡直頭疼欲裂,可是此刻他還要擔心自己的兄長。
芳叔看著他,目光又似沒有落在他的身上:「錯了錯了,都錯了……」
「什麼錯了?」淇年疑惑道。
芳叔嘆氣:「你爺爺果然是玉書公周梓旬一手教出來的,心思竟這樣深。」
「芳叔?」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錯了,他心裡或許會好受一些……」
吃過晚飯,淇年心裡還一團混沌。明日就是族祭的日子了,這宅內的大鬼小鬼都無需考慮,但爺爺究竟是什麼心思呢?太公說的話可以信嗎,自己是不是該逃跑?一路心思混亂,但淇年還是攏緊了懷裡的食盒。雖說淇生是鬼胎不怎麼需要進食,淇年還是給他帶了點心。
行至內院門外,淇年愣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陣可怕的陰冷,不是冬季的寒冷,他能輕易分辨,這是宅院內游靈身上的寒意。
「淇生?淇生?」周淇年怯怯地喊了兩聲,卻無人應他。
雖然心內恐懼,但淇年還是咬牙走進了內院。才走了兩步,周淇年就愣住了,他看見自己的行李被丟在天井的這頭。小桃立在天井沉沉的水波上,憂心地看著東廂房的窗子。而西廂的窗上,吊死的三姨太也顯身了,她的面目並無猙獰,卻是有著淡淡的哀傷。甚至連花寒方,那個撞死在前廳的青年也立在迴廊柱子後的陰影裡。
周淇年滿心驚懼,但卻也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自己的哥哥一定是出事了!
他剛踏出一步,便聽到東廂房了嘶啞的聲音:「別進來!走,你走!永遠忘記這裡,忘了我……周淇年,你快走吧!」
「哥哥!」淇年喊道,又驚又急,帶上了哭腔。
「我不是你哥哥!」周淇生咬牙切齒,聲音裡飽含了痛苦,「不要叫我哥哥!」
「這,這是怎麼了?」淇年心下著急,想要跑進內院,卻被天井上的小桃制止了。
西廂裡穿來一聲沉沉的嘆息,那是周庭蘭的聲音:「都被騙了,淇年。伊不是福房的孩子,今天下午的那個囝仔才是。」
這話恍如一道驚雷劈中了周淇年,他呆了半晌,突然明白了。那個生活在陽光下充滿了笑容的少年,才是福房的周淇生。他奪取了別人的命氣,奪取了別人的身份與家庭,他無憂無慮地生活著,不知道真相,沒有痛苦。而這個從小被鎖在陰宅裡長大的孩子,才是貢獻出生命貢獻出一切的那個人!他喊了這麼久哥哥的周淇生才真正是喜房的孩子!
周淇年的心裡感到了巨大的落差與刺痛。這不公平!這對淇生是何等的不公平!他這些年的孤獨與隱忍、他默默期盼來的兄弟本來都不屬於他,這一切都該屬於另一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代替他卻幸福地生活著,奪取了他的一切,卻對他所有的痛苦毫無所知。
「哥哥,求你見見我,」淇年感到自己流下淚來,「哥哥,你是我的哥哥,是你保護我,是你在乎我……不會變,你就是我的哥哥……求求你,見見我,不要趕我走!」
「快走!」周淇年的聲音冷酷而壓抑,「周敬風要的是周淇生做祭祀,他死後,我也該消失了。但是你不一樣,快離開這裡,不要牽扯進來!」
不是我?祭品不是我?周淇年不知該感到噁心還是該鬆一口氣。原來爺爺辛苦保護的長孫,只是為了拿來做祭品?!
驟然,小桃發出了一陣尖利的鬼嘯。
周淇年轉身,看見自己的祖父微笑著站在院外。他的臉在燈籠的光照下顯出詭異的神色來,身體隱沒在夜色中,但是銀色的發垂至地上,竟如妖魔一般。
「離開?一個也別想!」隨著老人嘶聲喝到,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被推進了內院。
亮色的羽絨服,本來總是帶笑的臉上此刻驚駭異常,他在彤彤的光影中打量了一下這小小的院落,驚聲尖叫起來:「鬼啊!!!」
作者有話要說:有姑涼說看不懂,這裡還是做一個解釋吧:
周淇生生下來就是死胎,為了讓他活命,周爺爺取了喜房一個與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生的孩子,讓二人同名,改了喜房這孩子的命格。
於是福房的淇生取了喜房的淇生的命氣苟且活了下來,不人不鬼。
關在宅子裡的淇生以為自己是福房的長孫,取了別人的命氣。
一直到這裡,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才是喜房的孩子,自己才是被取了命氣,被奪去身份的那個人。而福房的淇生取代了他,無憂無慮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