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不能休息一下嗎?」柏子仁揉了揉鼻樑,上面有一道被眼鏡壓出來的紅痕:「明明自己身體不好,還要熬夜?」
「我不相信你能睡好。」柏子仁換了一隻手拿電話,語氣變得有點焦躁:「好吧,但以後請你偶爾多想想自己行不行?不要總是讓我擔心。」
「我當然擔心你,因為我重視你。」柏子仁說:「我明天還會給你打電話。」
呂老闆看著他掛了電話,這才把一盅湯端過來。
「謝謝。」柏子仁說。
熱氣騰騰的胡椒豬肚湯香氣四溢,亮黃色的薑片、豬肚和雞肉的組合讓已經起了涼意的傍晚又溫暖起來。
柏子仁吐了口氣。
呂老闆又端出一盤八寶豆腐。
柏子仁轉頭:「寶豆不在嗎?」
他幾乎每天下了班都會到呂老闆店裡來吃飯,但是這麼久了,他只有在中午的時候見過外賣員寶豆。
呂老闆是大廚,一般來說端菜送湯的活不是應該由「小二」來幹麼。
呂老闆擦灶台的動作一頓。
「他去——玩了。」呂老闆說:「傍晚客人也不多,他不一定會待在店裡。」
柏子仁也不再多問。
呂老闆的店依舊沒有菜單,但是很神奇的是,目前呂老闆做的菜,居然沒有一道是讓柏子仁不滿意的——要做到這一點,單單「手藝好」還遠遠不夠。
因為柏子仁雖然經常用很嚴肅的態度對他的小病人講解過營養不均衡的下場,也曾經用殘酷的醫療手段(打針)恐嚇不願意吃飯的小朋友,但是他自己,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挑食大王。
柏子仁說不上自己特別喜歡吃什麼,但是要讓他羅列出他不願意吃的東西,篇幅大概要比他的工作總結還要長。
所以這就是神奇的地方。
柏子仁不吃香菇蘑菇各種菌類,不吃海鮮鴨肉羊肉,不吃黃瓜苦瓜西蘭花,不吃各種以肉泥形式存在的丸子和肉腸……
而呂老闆一次都沒有撞過地雷。
光憑這一點,柏子仁就覺得他和呂老闆不是伯牙和鐘子期,那至少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級別了。
寶豆也是。
柏子仁在同事眼裡,其實算是個冷淡的人,從來不見他和任何人深交,算不上難相處,但卻會在身邊畫出禮貌的基本距離。
能無視這個距離的,大概只有他的病人。
而柏子仁自己也覺得,只有孩子相處起來最輕鬆——因為孩子不怕冷場,也不怕你不理他,他們自有一套幼稚卻沒有負擔的世界體系,裡面不需要任何社交手段。
而寶豆……也有點這種特質
。
柏子仁發現寶豆是個很容易走神的人,但也很容易全神貫注,在他吃飯的時候寶豆會自己找事情做,或者發呆或者研究他辦公桌上的木紋或者數窗外的葉子,總之就是不需要柏子仁特別為他分心。
在一間辦公室裡,一人專心吃飯,一人專心發呆,即使不說話,也從來沒有尷尬的感覺。
「寶豆說他十八了。」柏子仁說:「可是他看起來……」
「是虛歲。」呂老闆說:「他看起來顯小。」
柏子仁點頭:「他是你的?」
呂老闆想了想:「侄子……?」
「……」柏子仁覺得這個不確定的口吻很有點耳熟。
「侄子。」大概是看到柏子仁的表情,呂老闆換了個篤定的口氣。
「不上學嗎?」柏子仁說:「這麼年輕就出社會。」
「山裡上學不方便。」呂老闆說:「在城市裡上學不算什麼,但是在山裡,幹什麼都辛苦。」
柏子仁點點頭。
「我怎麼跟你說這個。」呂老闆憨笑:「你是大醫……寶豆說你在大醫院工作——」
「我明白。」柏子仁知道呂老闆要說什麼。
「我知道山裡上學不方便。不只是上學,幹什麼都不方便。」
「大家住得都很遠,到鄰居家串門也要走很久。」
呂老闆笑起來:「是啊。如果天黑得快,連路都看不見。」
柏子仁說:「雖然看不見路,但是星星看得很清楚。」
呂老闆說:「因為山裡的天干淨。我那天……看到,寶豆帶回一張博物館看星象的傳單,要去交錢用望遠鏡看星星。」
呂老闆比劃了一下:「上面有個圖,我一看就在心裡想,這算什麼啊,山裡的星星比這還要多得多,不用望遠鏡也不收錢。」
柏子仁也笑了:「是的。」
「吃飯的時候天就黑了,但是灶燒得很亮,吃飯的時候點上油燈,直冒黑煙。」柏子仁想了想:「用做飯剩下的余火燒水,吃完了飯正好能洗澡。」
呂老闆說:「你都知道啊。」
柏子仁說:「我也在鄉下住過一陣子。」
呂老闆點頭:「對的,雖然條件聽起來很艱苦,但是真正體驗過才知道那種日子過得舒不舒心。」
柏子仁又覺得他和呂老闆心有靈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