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簫和做了很多夢,有連貫的,有不連貫的。
最後一個夢很特別,他夢到自己成了一個賣豬肉的屠夫。但每天只能賣出二兩肉,他非常急,急得不得了。在夢中,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總覺得自己不該是個賣豬肉的,總覺得他應該非常非常有錢。
這天,非古非今的市場上依舊人來人往。
他剛出攤沒一會兒,就感到尿急。沒有猶豫,他立即拉開拉鏈,對著外面開始灑水。
街道上似乎沒有人對他的行為感到奇怪,不過走過路過的都會看他一眼。
他好像沒感到任何臉紅或不好意思什麼的,照樣在眾人的目光中繼續他的放水運動。
這時,一名腳上穿著阿迪達斯球鞋的男子從他面前走過。
然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被那雙鞋子吸引住,看那男子越走越遠,忍不住拉鏈也沒拉就追了上去。
結果前面突然出現一階高高的台階,咯登,一腳踩空。
炎顓就看到簫和的右腳用勁一蹬,整個身體都大大震動了一下。
簫和的眼皮動了動,突然就「啪」一下睜了開來。
炎顓一愣。
簫和起身就想跑。
結果……
哎?身子怎麼動不了?
再動,還是軟綿綿的不著力。
簫和急了,張嘴就喊:「我咋了我咋了?我要去廁所!老子快尿出來了!」
簫和覺得自己是喊出來了,但聽在別人別人耳中,就聽到一段咿咿呀呀。
喊到最後一個字,簫和自己也覺察出不對了。
晃晃腦袋,總算把夢境和現實結合了起來。
這是哪裡?
管不了那麼多,我想上廁所!
簫和看向身旁男子。
呃,這人是誰?看起來似乎相當眼熟。
炎顓看他努力掙扎想要起床的樣子,就伸手扶了他一把。
簫和起來是起來了,可腹部一用勁……
簫和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兩腿之間。
很好,連條內褲都沒有,這讓他看得很清楚。
他簫和,年三十一歲,在清醒的狀態下,尿床了。
炎顓似乎對此情景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四天來,他已經不止一次看到這人大小便失禁。
一開始他還有點厭惡,但處理了一次後,後面就很是處之泰然。
翻身、按摩、擦澡、換床單、喂食喂水,漸漸的越做越順手。
對於如何照顧昏睡不醒的人,他完全是門外漢。但好在還有玫瑰和尖頭在,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玫瑰把它曾經從它的人類小朋友處聽來的父母如何照顧家中癱瘓老人的經驗,以及尖頭曾經看電視及聽說的一些常識,再結合炎顓自己的認知,就這麼讓他一邊摸索一邊適應,把簫和照顧到了今天。
炎顓很熟練地抱起簫和,用腳打開浴室的門,把他放到了浴缸裡,然後調試熱水,給他沖澡。
簫和呆呆地坐著。他現在哪怕連坐都感到吃力,如果不是面前的男子扶著他,他大概早就攤平在浴缸裡。
男子的動作說不上溫柔,但也不至於粗暴。三兩下把他沖洗乾淨,關上龍頭,找了條大毛巾把他包裹住,又從浴缸裡把他抱了出來。
然後他被放到客廳的沙發上,男子走進臥室換床單,大概。
簫和無力地靠坐在沙發上,眯著眼睛打量周圍環境。
大約有二十多個平方的客廳,裝修看起來還不錯。整體設計顯得簡單、大方、一目瞭然,顏色偏素。
對面牆上一台40吋的液晶電視,下面是一組全黑色玻璃的電視櫃,靠近陽台的一邊放有一個兼有照明作用的電話擱置台,加上屁股下的一組布藝沙發。屬於現在幾乎被定型的客廳擺放模式。
客廳右手邊是餐廳和廚房,在餐廳和客廳之間有一條過道,過道延伸進去的最頂頭就是他剛才用過的浴室;過道兩側,靠近陽面的是主臥室;主臥室旁有一個書房,門沒關,他看到了裡面的書桌;主臥室對面似乎還有一間次臥。
這個房間格局很像他在故鄉買的那套房子。也是三室兩廳兩陽台,兩個衛生間,不過他的多一個儲藏室。
「吱吱。」
一隻絕對不該在這麼幹淨整潔的房子出現的老鼠跳到沙發上,舉起爪子似乎在對簫和打招呼。
「尖……頭。」簫和的嗓音還十分沙啞,吐字也不怎麼清晰。
可被叫做尖頭的老鼠顯得很激動,一下就竄到了簫和大腿上。
簫和皺眉,他身上就一條浴巾,除了從腰到屁股那段重點部位,他身上可沒任何遮擋物。
尖頭的爪子雖然不利,但直接與赤裸的肌膚接觸,還是挺怪異的。
簫和輕輕抖了抖腿。
「吱吱,你終於醒了!太好了,我現在已經深刻體會到有你的日子還是很美好的。雖然玫瑰總說你是最狡猾的人類,總說你的目的就是想要奴役我們,但……我這幾天真的很想念你啊!你不知道,那位越來越……可怕……嗚嗚!」
尖頭哭訴著,似乎還想往簫和上身爬。
簫和就聽它吱吱個不停,後肢立起,兩隻前肢小爪子像人一樣,做著一些奇怪的動作。
簫和的唇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這才是他不像現實的現實生活,糊裡糊塗做了那麼多夢,醒來時明明還清楚記得一些情景,現在卻都模糊到無法想出一個片斷的地步。
其實頭腦仍舊很模糊。覺得想什麼、看什麼都慢上一拍。奇怪的是竟不覺得飢餓和乾渴。
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簫和在想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怎麼心理感覺上他像是睡了好幾年似的,但現實卻告訴他,他似乎沒有睡多久?
尖頭用爪子勾住毛巾,開始往上爬。
簫和懶得動,就任它把毛巾扯得歪七扭八。
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到一人一鼠頭上。
簫和沒有抬頭。
尖頭想跑,被兩隻手指夾住了脖子,隨手一扔。
「吱──!」
可憐的尖頭,幸運的尖頭,四肢大張從客廳與陽台之間的窗簾上慢慢滑了下來。
簫和斜眼掃到,「撲哧」一下笑出聲。
一杯水送到他唇邊。
簫和這才抬起頭來。
「呃……,你是……誰?」
模糊的語音,但大致能聽出他在說什麼。
炎顓表情不變地看著他,把水杯又往前送了送。
簫和想接過水杯,但兩手軟綿綿的抬不起來。
一隻大手伸過來托住他的頭,把水杯送到了他的唇邊。
簫老大樂得有人服侍,頭微微往後仰,對方順著他仰動的角度,貼著他的嘴唇把水杯裡的水緩緩傾倒入他的口中。
「咕嘟,咕嘟。」一杯水兩口就下去了一半。
極為緩慢地搖搖頭,簫和示意他不用了。他真的沒怎麼感覺到乾渴。
「咳,」清清喉嚨,簫和道:「如果你是……小炎,請問我……睡了幾年?」
炎顓的表情總算有了點變化。這人什麼意思?
「如果你不是……小炎,呃,那麼請問……你是他爹……還是他哥?」
炎顓的眉毛挑了挑,他看起來有那麼老嗎?雖然他爹看起來一點也不老。
簫和的表情很真摯。他的時間感如此模糊,主要還是因為眼前這人造成的。
說他是小炎吧,看起來倒有七八分像,可感覺卻比炎小子成熟了許多。面前的男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有三個字形容:男人啊!
說他不是小炎吧,可那眉毛微微挑起的角度,還有幫他洗澡的力道,手碰到他身上的感覺,也不像是陌生人。
所以經由上述事實,簫和會猜測自己睡了好幾年,一覺就睡到小炎長大成人也就不奇怪了。
但炎顓不知簫和的心理活動,他腦中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這人想玩什麼花招?
看旁邊男子不做任何回答,已經習慣小炎沈默是金的簫和不在意地聳聳肩──順便活動一下筋骨,隨手拿起沙發上的電視遙控打開了電視。
梁山伯唱看不到祝英台而相思成病的哀傷越劇聲,從電視音響中流淌而出。
簫和竟然也沒有換台,津津有味地聽起不怎麼受當今年輕人歡迎的越劇來。
一時,客廳內除了哀婉纏綿的越劇腔,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尖頭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靠近。躲在落地窗簾的布腳中偷偷向外探看。
嗚嗚,那位看起來好可怕!
嗚嗚,簫老大不愧是簫老大,在那種眼光迫視下還能四平八穩地聽他的戲。
炎顓設想了很多這人醒過來後的場景,也想了很多應對方法。最後他決定採用以不變應萬變、這種他至今為止一直用來對付這陰險小人的萬靈處理方式。
可是如果對方什麼反應都沒有,看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該怎麼應對?
而且這人還裝出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什麼意思?
想了一會兒,不善於糾結自己的炎顓很快就轉身忙別的事去了。
簫和到底會如何對付他,或者說他會有什麼陰招,他接著就是,沒必要現在去想那麼多。
簫和似也忘記了炎顓的存在,臉帶微笑地聽梁山伯與祝英台因相思病倒、纏綿病榻,爭取最後一刻互訴衷情、眼看就要魂歸地府的高潮部分。
聽著聽著,簫和的頭漸漸偏到一旁。
尖頭竄過來,在他的赤腳上跳了兩下,看他一動不動,嚇得趕緊飛竄去找那位。
「吱吱!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老大不行了!」
會叫簫和老大,這也是尖頭愁了好久才想出來的稱呼。玫瑰在簫大哥和簫老大之間選擇了一下,最後看了看那位的臉色,最終勉強同意稱呼簫和為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