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之桃花業障(5)
翌日清晨,寧溫在一縷刺眼的陽光下睜開眼睛。雨後的眼光總是顯得格外明媚耀眼,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花香陣陣,一派和煦的春光。
他剛剛撐起身子,外面便有一機靈的小沙彌進來道,「師兄醒啦,小僧叫靈覺,住持派小僧過來照顧師兄養傷。」
在佛門中,所謂「師兄」並非是拜了同一個師傅才可如此稱呼,但凡是見對方比自己年長,都可如此尊稱,除非是修為高出許多,抑或年長甚多。
不等寧溫回話,靈覺將手中一件灰色僧袍放在榻沿,自顧的說道,「師兄,這是住持命小僧拿來的僧袍,上半年為淨心師兄做的,但尚未穿過。」
寧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有勞師弟,待貧僧著裳之後去拜謝住持。」
「無需客氣,師兄是小僧佛門子弟,原就應該互相照應,不過師兄只與那位貴人講佛一晚,便感化貴人,為寺中添了不少香油錢,貴人還決定為菩薩鑄金身,師兄佛法高深,住持也深感敬佩呢」靈覺滿面欽佩。
寧溫見小沙彌天真活潑,心知他此話是發自內心,並非是奚落,便道,「那是貴人有悟性,與貧僧沒有關係。」
除此之外,寧溫也不多解釋什麼,而是把靈覺送來的僧袍穿在身上,彎身穿鞋子時,發覺自己的腳上裹了幾層棉布,那棉布的質地與他頭上纏的是同一種,顯見,也是顧翛的手筆。
寧溫穿上僧鞋,遲疑了一下,才問道,「那位貴人,可曾留下什麼言語?」
靈覺搖搖頭,「小僧不曾見過那位貴人,自是不知。」
「煩請小師傅領貧僧去拜見住持,以表謝意。」寧溫道。
聲音如玉,靈覺看著從榻上站起來人,一襲普通的灰色僧袍,頭上還裹著白布,但是脖頸頎長,身姿豐偉,側面的輪廓更是添一分硬朗則過剛,少一分則過柔,鬼斧神工一般,令人望而生慕,陽光從對側灑進來,在他絕美的側面勾勒出一條光邊,琉璃眸中一派清淡,流光隱動得玉膚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仿如佛光一般,令人幾欲匍匐膜拜。
寧溫見靈覺呆愣愣的模樣,不由微微皺眉,再次道,「勞煩師弟引貧僧去見住持。」
靈覺這才訥訥的點了點頭,「請隨小僧來。」
他邊走,邊不住的回頭來瞧寧溫,雖則寧溫半邊臉都被遮蓋住了,但琉璃似的眼眸,筆挺的鼻樑,豐潤的唇瓣,還有流光隱隱的肌膚,無一不是在訴說他的風華絕代,略微蒼白的臉色,不僅無損於俊美,反而讓觀者心生憐惜。
寧溫不知道,自己的氣度和容貌,哪裡是能夠輕易遮掩的但他也發覺了靈覺瞧他的眼神,與以往別人看他的眼神並無不同,心中覺得,如果日後面上的疤痕可怖,別人第一眼便會瞧見疤痕,應當也不會想再看第二眼。
只是......寧溫垂頭瞧見腳上包的白布,目光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很少有人真正的關心他,正因如此,他對溫暖也十分敏感,寧溫能察覺到顧翛是真的對他好,並非只是起了邪念,然而,他不能冒這個險,毀了一個天之驕子,所以乾脆連朋友都不做,趁著認識尚淺,斬斷聯繫。
時光翩然,時已入四月,車隊一路向北,倒不曾特別清楚的察覺氣溫變化,北方依舊是被淡淡的春寒籠罩。
顧翛坐在馬車內,百無聊賴的與自己對弈,一襲黑袍,慵懶的躺靠在榻上,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夾著一粒黑子,黑白分明,有一種素雅且神秘的美,然這一子卻始終沒有落下。
馬車忽然停了一下,一名白衣男子掀開簾子,入了車廂,馬車才又緩緩行了起來,「叔,前方五里便是尚京了。」
顧子之看著顧翛面前的殘局,眼中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絲鄙夷。顧子之博學多才,其中最擅長賦詩和圍棋,而顧翛本就棋藝算不得頂尖,再加之心煩意亂之下胡亂走的棋局,哪裡能入得了顧子之的眼。
「嗯。」顧翛淡淡應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丟回缽中,懶洋洋的躺在榻上,漫不經心的看了顧子之一眼。
白衣墨發,五官清俊,端的是一個翩翩美男子,但恐怕這世上再也無人能把一襲白衣穿得如那人一般宛若謫仙了。
「君不聞,扶風飛仙後,再無白衣人?」顧翛語氣淡淡,彷彿只是隨意一提。
扶風,是寧溫的字,自從寧溫在鳳棲殿中引火自焚後,這世上當真沒有哪個翩翩佳公子還敢再穿白衣以襯托自己的俊逸,尚京城中難免也會有些自視甚高的美公子效仿寧溫,但效仿終究是效仿,永遠不可能超越。
縱然眼下顧子之也是極為適合白衣的,但寧溫留給世人的印象太過深刻,難免會拿來與之比較,這高下自然也就清楚了。
顧子之面色一僵,旋即又恢復如常,笑道,「寧皇離世已近十八年,世人見過寧溫者少,人們總喜歡把想像中的人想的太過美好,以訛傳訛罷了,難道叔叔也相信?」
顧翛菱唇微勾,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世人傳我父親才華蓋世,俊美猶若天神,你見過嗎?」
正因為這些傳言,所以眾人一聽說顧翛是顧連州的兒子,便下意識的拿他去做比較,有時候傳言不見得真,但信的人多,它就是真的,更何況,寧溫的確當得起史書上給出的評價,甚至更勝。
顧翛是不喜歡這樣的對比,沒想到還有人自己往上湊。
「祖伯生的如何,從叔叔身上也能瞧出來,且祖伯有十餘本著作傳世,絕非是那只生了一張好皮相的寧溫能比」顧子之嫉妒顧翛,心中也怨恨他半路殺出來阻礙了自己擔任族長之職,但心裡還是十分敬佩顧連州的。
顧翛也不反駁,顧子之的看法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士族對寧溫的普遍看法,雖然他們面上這麼說,但心中還是暗怵寧溫的手腕,心知,若非是他情場失意,心中沒了大志,一把火把自己給燒了,當今皇上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統一天下,取得九五之尊的帝位。
「承蒙侄兒誇讚,我不過是身為長輩,給你提個醒,我總不能瞧著自己族中的青年俊才籠罩在別人的光輝之下,至於領不領情,那是你的事。」顧翛神情散漫,這話裡面也不知道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然顧子之知道,事實的確如此,遂也就拱手道,「是侄兒狂妄了,多謝叔叔提點。」
其實,人做到顧翛這個份兒上,也很是悲哀,他姿容絕世,地位超然,想要什麼只需張一張口便能得來,如今又天下太平,朝中不乏治世之才,他如今是安國親王,說的好聽點就是皇親貴胄,難聽點就是掛著閒職混口富貴飯,積極插手朝政難免不會讓人懷疑有篡位之嫌。別的方面,他一不差錢,二不在意名聲,對於前路是一片茫然。
也許世人覺得這是八輩子也求不來的福分,可對於一個胸中有才學的少年來說,生來就站在巔峰,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
所以顧翛即便無意爭奪族長之位,也看出顧子之心中的想法,但他卻沒有擺明態度。
這對顧子之來說不公平,但如若顧子之有些真本事,應當也能看出顧翛並沒有爭奪之意,若是他不長眼,那也怨不得別人。
「侄兒到達尚京之後,便先將永寧公主送回宮中,而後與太學之中的同窗好友一聚,不知叔叔有何打算?若不嫌棄,不妨與小侄一起赴宴?」顧子之問道。
顧翛手指在棋盤上規律的敲動著,「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今次我要多去父親和母親曾經呆過的故地去走動走動。」
「那樣也好,屆時我命一熟悉尚京的家僕陪您一道去。」顧子之也不想顧翛去搶風頭。顧子之奇怪的看了顧翛一眼,明明是這麼一個懶散的少年,比自己還小上三歲,每每與他說話時,卻覺得真是與長輩在對話,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不得不尊敬。
這時,車外傳來劍客的聲音,「大公子,已經到尚京地界了,約莫還有兩盞茶的時間便能入城。」
這聲大公子本來應該是喚的顧子之,從前顧氏所有人都是如此喚他,可自顧翛來了之後,所有人都改了口,喚顧子之為「瀟公子」,以他的名字開頭,這親疏關係一比可知。
「嗯。」顧翛淡淡應了一聲。
馬車到城門外停頓了一下,那些守城的兵卒看有顧府馬車的標誌,連忙迎了上來。
顧子之撩開車簾,下了馬車,朝那為首的武將拱手道,笑容可掬的道,「常校尉,在下奉鎮國公之命,送永寧公主回宮。」
那常校尉七尺高,生的魁梧,一張國字臉上兩撇八字鬍須,顯得有些不倫不類,說起話來倒也是和氣,叉手會理道,「公子客氣了,末將也奉命在此迎接公主,請進城。」
常校尉言語間雖頗為和氣,卻也沒有特別謙恭,似乎對於顧子之這個顧氏一族未來的族長並沒有什麼巴結的心思,是個做實事之人。
但顯見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隨後迎上來的尚京令真可謂奴顏諂媚,與常校尉天差地別。
「公子好久不曾入京了,下官可真是想念的緊,自從少了公子落拓風姿,尚京可是寂靜了好一段兒時日了,這次可要常留呀」
顧翛單手支著腦袋,聽的興味盎然,一個正五品的官員對一個士子如此姿態,讓顧翛覺得既有趣又反胃。
在尚京令的諂媚的聲音中,馬車停了下來,只聽尚京令言語有些吞吞吐吐,「下官聽聞......安國親王......是與公子一道來京,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