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太學師雲
在暗衛被送走的第三天,白蘇便接到了太學祭酒繁湛的帖子和太學任職的文書,而今日便是她入太學的第一日。
白蘇從小到大,有夢想過當科學家,有夢想過當軍中花朵,還夢想過當一名出色的園藝師……當然她最大的夢想還是能活過二十五歲。
大部分職業都被她夢想過,卻惟獨沒想過要去教書育人。
白蘇下了馬車,站在肅穆的太學門口,心中覺得甚是有趣,讓她這個一肚子壞水的陰謀家去教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生員,實在是太合襯了太學不允許奴隸進入,所以一般帶來的奴僕都會集中的停棧中,如同畜一般,白蘇不喜,所以便沒有攜帶十三她們,隻身一人前來。
白蘇今日上任之事傳遍尚京,所以太學的守門小廝見一名陌生女子進來,知道她多半就是雲姬了,便恭敬的迎了上來,「可是師雲?」
師是職業,白蘇入了太學為博士,自然便不再是雲姬,而是師雲。
「正是。」白蘇道。
「先生且候片刻。」守門小廝行了一禮,立刻跑進園內,須臾之後便喚來一名灰衣豎子(童僕、也作書僮,並非奴隸)。
那豎子十三四歲,五官周正清秀,舉止規範有禮,處事也頗為老練,脆生生的聲音,令人聞之精神一振,「先生可有貼?」
白蘇掏出繁湛的貼子,那豎子雙手接了過去,打開看了一眼便還給白蘇,道,「先生請隨我來。」
豎子卻也不怕生,路上竟與白蘇攀談起來,「先生真是厲害我聽聞先生識茶之能尚在師掩之上,真悔那日不曾去景春樓呢」
他口中雖稱讚白蘇茶道厲害,然實際是對白蘇一個婦人能當上太學博士的欽佩更多一些。
白蘇卻也不排斥這個伶俐的小童,遂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左豎明。」他答話的聲音滿是歡喜,覺得師雲應是對他還看得上眼。
左豎不是姓,而是他的身份,「左豎明」的全部意思是:在左側伺候,叫明的小書僮。
太學會給每一位博士分派兩名書僮伺候,一個喚「左豎」,一個喚「右豎」。簡而言之就是左邊的小童子,右邊的小童子。這些白蘇是知道的。
「此處便是祭酒的處所了。」明將白蘇領到一處獨院的門前,躬身道,「先生請進。」
白蘇點點頭,走了進去,院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她循著那聲音看去。
秋日明空的陽光下,成片的菊花圃中一襲暗紫袍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與幾位博士飲茶話詩,他笑聲朗朗,令人覺得十分舒適。
那一群博士中,多數是白蘇不認識的,唯一識得的便是師掩。
「咦,雲姬?」師掩第一個便發現了站在花圃外的白蘇。
暗紫袍服的男子忽的轉過身來,上下打量白蘇幾眼,她身著淺青色曲裾,青色的繡線在上面紋出各種吉祥的圖案,顯得低調卻不失貴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蒼白容顏,在秋日清晨還未散盡的淡霧中,便如朝露一般。
白蘇襝衽為禮,衝他們欠了欠身,「素冒昧了,不知哪位是祭酒大人?」
暗紫色袍服的男子放下手中茶盞,從小徑中緩步走了出來。
白蘇知道他便是祭酒了,遂才仔細看他。
繁湛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生的很像繁行時,膚白俊朗,沉穩中透著為師者的嚴肅。
「祭酒大人。」白蘇朝他行了婦人禮。
「師雲太謙虛了。」繁湛面上浮起溫和的笑意,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顯得謙和溫柔。
白蘇行婦人之禮,是表示自己地位低微,也是對他尊重的意思。
「師雲,快來快來我將你奉為師,眼下遭難,你可要替我擋上一擋」師掩在圃中大聲招呼。
師掩年近四十,常年過度飲茶,導致形容消瘦,一看之下,幾乎令人以為除了骨頭就是皮,但他性子直爽灑脫,所以當日驚於白蘇才學時,才會立刻脫口道:可以為我師矣。
師掩如此一說,其他幾名博士,也不由附和打趣道,「是極是極,今日就讓你師徒二人若還是輸,你可要繼續掃落葉,連你師父的份兒一起掃。」
「走吧。」繁湛道。
白蘇對這群和善的博士印象不錯,對他們所行之事也多了幾分興趣,便隨著繁湛身後往菊圃裡面走。
在花圃的中央,有一塊兩丈餘的空地,空地上架起一塊低矮的木板,眾人便在上面席地而坐。
六名博士圍攏著一張幾,上面擺了幾樣點心,約莫是他們當做早餐來用的。
「久聞師雲大名,我等均不拘禮節,師雲莫要見怪」其中一名白面美冉的博士道。
六名博士起身與白蘇互相行了見禮,便坐下繼續方纔的接詩。
白蘇只與師掩相熟,便在他身旁跪坐下來,師掩道,「師雲詩詞乃是尚京一絕,我這句便由她來接吧,若是她也接不出來,我便情願去掃落葉。」
「如何接法?」白蘇也有點緊張,若無真才實學,當真不容易玩這種遊戲。
「姬聽一聽,便知道了。」師掩把才纔前面的幾句詩念了出來,「一蓑一笠一髯翁, 一丈絲綸一寸鉤 ,一山一水一明月,一曲高歌一樽酒 ……」
簡簡單單的幾句,便勾勒出一幅冉翁月夜垂釣的場景,可是詩詞中非要有那麼幾句詩眼才算得上時首好詩,這幾句均是平平的,沒什麼好壞。
本來前三句還算是寧靜,只需一句點睛即可,但是這釣魚的老頭忽然又飲酒高歌,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也極不好接。
「都怨師朝。本來好好的釣著魚,你非喝什麼酒附庸風雅」師掩不滿的瞪著那名面白美冉的博士。
師朝哼道,「你才學不精,接不下去,休要怨怪於我」
白蘇笑道,「一邊垂釣,一邊高歌,想來這老翁是個隱士,否則哪有垂者如此驚擾魚兒上鉤呢」
半夜去釣魚,要麼衣食不濟,要麼就是隱士的灑脫之姿了。
「哈哈如何,你這小師傅說的極是」師朝撫掌大笑。
繁湛若有所思的看了白蘇一眼,端起一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師掩不屑道,「哼,恐怕你吟此句之時,不過為了湊數罷了,還需旁人給你收尾,你若是有才學精湛,能自己接下去,我便掃一個月落葉」
師朝是教授《禮記》,他與師掩一樣,賦詩作詞倒也很不一般,但在一群學富五車的博士裡,並不算拔尖。
如此一來,這兩人哪裡會承認自己是最差的,所以抓住機會便要互相擠兌打壓。
白蘇抽了抽嘴角,她瞧著這一群人,除了繁湛以外,竟沒一個正行,與白蘇想像中嚴肅刻板的太學博士完全背道而馳,反倒頗魏晉風騷。
「休要理他們,師雲,快快接來」一名博士催促道。
白蘇發現這首詩的規律,其實很簡單,首句是三個「一」,二句是兩個「一」如此反覆,便隨口接道,「一俯一仰一場笑。」
「灑脫睿之該你了」師掩得意洋洋的模樣,好似接出來的人是他一般。
睿之是繁湛的字,他目光方才從白蘇身上收回,淡淡道,「一江明月一江秋。」
好詩啊經過這兩句的點睛之筆,隱士的瀟灑之態被渲染的淋漓盡致眾人還未來得及感歎,左豎明便急急跑了進來,「祭酒、先生,早課結束,太常1和師全他們來尋人了 」
一眾博士頓時忙了起來,有人將點心藏在木板底下,有人把茶具收起來,另換上一套,還有人從屋內搬出一摞生員的答卷,一個個有條不紊,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只是眨眼間,氣氛為之一變,他們原本放浪形骸的模樣,也立時變成了為人師表的認真嚴肅,甚至有兩名博士拿起生員的答卷,開始激烈的討論起來。
這,入戲也忒快了啊……
白蘇自認還算淡定,卻也呆怔了幾秒。
「不必在意,太學中的博士分兩派,師全他們是太學的老人了,行事作風自是同年輕一輩的不同。」繁湛笑著解釋道。
年輕一輩,白蘇反覆咀嚼這幾個字,目光掃過師掩滿臉的皺紋,再掃過師朝斑白的兩鬢……古代像這般年紀的,可都能被稱作「翁」了啊。
不一會,八個群儒袍老者便進了園門,個個鬚髮皆白,若不是形容舉止嚴謹拘於禮節,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對比他們來說,師掩他們確實很年輕,白蘇腹誹了幾句。
這八位長者一到,木台上的諸位立刻穿上鞋子,起身相迎,白蘇也立刻跟上。
待到他們都坐下之後,才復又脫鞋坐下。
「這位便是雲姬?」為首的一名長鬚老者隨意的打量幾眼。
他眼睛晦暗,帶著垂垂老者的枯槁,可是白蘇覺得他看自己的那幾眼著實銳利,還帶著一種探究與不屑。
「正是。」繁湛道,雖官職比他要高,卻依舊謙恭有禮,「少師曾在上捨教授書法,師雲乃是他的婦人,太常以為,可否亦安排到上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