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之此情待何人曉(8)
寧溫連續昏迷了三日,顧翛不眠不休、衣不解帶的守了三日,直到試探脈搏沉穩而有力,顧翛才稍稍放下心來。
「讓他住在這裡吧,便說醫逡給他找的地方。」顧翛對著虛空淡淡道。
帳外很快便傳來一聲應答,「是」
顧翛在寧溫身邊躺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的起身。
「輒淺……」微弱幾不可聞的聲音,令顧翛的步子一頓,僵立在原地。
一聲輒淺,讓顧翛心裡生不出任何怨懟,哪怕從前全都是利用。
顧翛緩緩轉過身來,衝他笑道,「怎麼辦?我又食言了。」
寧溫蒼白的面上浮起一絲笑容,溫和如玉,琉璃似的眼眸中流轉著極美的光彩,便是重病,也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風采。
寧溫這些日雖然一直昏睡,但有時候意識處在半清醒的狀態,他能夠察覺身邊有個人一直守著他,不離不棄,在這世上除了顧翛,寧溫實在想不起還有誰能夠這樣對待自己。
「我現在走,你當做不曾瞧見,如何?」顧翛話雖這麼說著,人卻是舉步朝寧溫走了過來。
不知為何,寧溫對顧翛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新引力,不由自主的便會去想,去靠近,哪怕被傷了心,也依舊止不住的沉淪,這份情意便如罌粟一般。
「咳」寧溫輕輕咳了一聲,垂眸道,「我這是快不行了吧?前些日子,從前的人和事越發清晰起來,想來,是過不了多久……」
「休要說這等話,莫說你還有一口氣在,便是你嚥氣了,我也有辦法把你救回來。」顧翛這話是誇張了,也正因他內心的恐懼,才這樣安慰著寧溫,也更是安慰自己。
寧溫無奈的笑笑,他心裡是喜歡顧翛耍賴的模樣,這樣相處著,不僅不覺得厭煩,反而覺著是因為親近,所以才會無所顧忌。
「離開建鄴吧,你身子這麼弱,極容易染上瘟疫,一代梟雄,你不會打算死的這麼虎頭蛇尾吧?」顧翛賭氣般在坐在床榻,想起寧溫前幾日晚上殺人時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裡覺得堵悶,非是因為討厭,而是一種莫名的心疼。
寧溫眸光閃了閃,心裡已然猜測到,是殺吳小三的時候顧翛便已經在了,所以才會如此挖苦他。寧溫伸出手指,輕輕按住顧翛放在榻沿上的手、
顧翛心中一喜,見他這般拘束,便伸手反握住他的手。
屋裡一時陷入了沉默,寧溫閉眼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度,那溫暖猶如源源不斷的力量灌入體內,令他覺得自己還活著,而顧翛則是摸索著他的指背,面上不自覺的笑著。
還是顧翛先打破了寧靜,「你不是要做和尚麼,怎麼又蓄起了頭髮?」
寧溫靜靜看了他一眼,卻並未答話。
顧翛猛的醒悟過來,寧溫答應做他的孌侍,是真的答應了,並未利用完便過河拆橋,這個應承是一直算數的,只是自己先不要他了而已。
顧翛對寧溫是包容的,但寧溫對他縱然利用了,恐怕更多的也是包容,由著他糾纏,由著他出爾反爾,由著他使盡各種手段,從不責怪。
「那答應我離開建鄴?」顧翛問道。
寧溫道,「好。」
顧翛俊美而年輕的面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映得整個帳子都敞亮起來,他湊近寧溫,得意洋洋的小聲道,「那好,我十四歲時便在川地尋了一個幽谷,瞞著父母偷偷建了處院子,正好我們倆便去那裡住著。」
寧溫微微蹙眉,「那裡還是留著你以後用吧,你答應過我,要照常娶妻生子,不必與我住在一處,我自尋個地方住下,你想來時便來看看罷。」
顧翛很想道:我時時都想去。但想通了一些事情後,終究不願太強求了,只道,「你不是還病著呢,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好的醫者了,待你病痊癒,我便走。」
寧溫點點頭,形容有些疲憊。
顧翛雖不眠不休三日,卻因著此刻心情極好,沒有絲毫疲憊之色。他原本並未想過這樣的時刻,只要寧溫好好活在世上,他偶爾能夠暗中見一見便好,這樣算是意外之喜了。
「扶風。」顧翛俯下身,將臉埋在寧溫的脖頸之間,「不要再騙我、利用我,我現在並無奢求了,只想與你下棋、賞花,我擇的那個山谷裡,漫山遍野都是桃杏,院中有池,種有荷花,園後有梅、菊,我們春可賞桃杏,夏可觀荷,秋可品菊,冬可詠梅……若是……」
「若是你心中還有什麼打算,只管與我說,我必不會糾纏不清。」
顧翛說話時的氣息噴灑在寧溫頸間,溫熱如毛絮一般,撓的人癢癢的。寧溫卻並未推開他,鄭重的道,「好。」
但凡寧溫給了明確回答的,必然會一絲不苟的遵守,顧翛才敢放下心來,享受內心的歡喜。
在建鄴又呆了四五日,寧溫的身子稍微有了些起色,顧翛便令舉善堂的人過來接應,半夜往川中去了。
馬車中,寧溫靠在榻上,看著懶散倚在幾前看文書的顧翛道,「在川地也並非是長久之計。」
川地,是前朝孝閔公主劉摯的封地,川蜀的道路向來以險著稱,與外界往來困難,但川府之地也有沃野千里,是個極富饒的地方,又是易守難攻,自成一國。
不過一塊地方,顧風華自然不太放在心上,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若漢中王是一個沒有野心做吃等死的人守著便罷了,可劉摯是個極為聰明,又很有野心的女人,任是誰做了皇帝,也不會放任不管。
寧溫看著顧翛興趣盎然的等待下文,便道,「若我猜的不錯,當今皇上已然盤算好今年或明年攻打漢中,只被這一場瘟疫給拖延……」
顧翛目光一閃,「你是說,這場瘟疫是劉摯故意弄出來的?」
「猜測罷了,我從前與劉摯有些交集,她這人是個敢作為的。」寧溫咳嗽幾聲,微微喘息著。
顧翛放下文書上前幫他順氣,撇撇嘴道,「交集,我記得有本野史上說,你在尚京得以保全,是做了劉摯的裙下之濱,歡快否?」
「你說呢?」寧溫唇角一彎,知道顧翛只是提出來擠兌擠兌他,並非真的責問。
顧翛答非所問的道,「無需憂心,阿然陰陽八卦學的好,我讓他仿照姜國府中的迷宮也弄了一個,便是真的打起來,我們府上也是安全無虞。」
我們府上也是安全無虞……這句話,讓寧溫心裡微微一暖,有種家的感覺,他忽然間已經不大確定,自己對眼前這個少年沒有任何別樣的情思了,這種意識,讓他微微有些抗拒,卻又捨不得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