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顧連州,你不許死
媯芷看了一下水中的血,不由蹙起眉頭,若是平常的血液滴入水中,定然會散開,可是這一大片鮮血凝而不散,像是中了凝血矢。
凝血矢是巫箭的一種,中毒者的血液會在四十八個時辰內逐步凝固,到最後就會形成一種假死的現象,這種假死會維持一段時間,若這段時間還不曾得到解藥,人才會徹底死亡。
「媯芷,快上去看看。」白蘇催促道,因為她看見崖山的血都凝結成晶瑩剔透的珠子,宛如寶石一般,縱然她腦子一片紛亂,不知道「凝血矢」,亦能察覺其中不同。
媯芷宛若燕子一般,輕盈的掠上崖頂。
那少年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巫使用巫術,慌忙跪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詞。
媯芷一隻手撐著崖壁,腳下懸空,從這個角度看來,就宛如漂浮在半空一般。
她只看了一眼,便閃身下來,不容白蘇說什麼,寬袍捲起白蘇的纖腰再次返回。
腳下是水波蕩漾的湖水,而崖壁就近在眼前,白蘇看清了此處,原來這裡有數個天然的洞穴,每一個都不是很大,但足夠容得下兩三個人。
白蘇面前被巨石遮掩住的一個洞中,正躺著一襲青衣,墨發微亂,在湖上吹來的風中舞動,鮮血順著他健碩的胸口殷出,順著袖子一直流躺到崖壁,那清風朗月的容顏,即便蒼白如斯,亦有著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連州,連州」白蘇手腳並用攀爬到顧連州的身邊,顫抖著手伸到他的鼻息下面。
絲毫沒有溫熱的氣息白蘇面色陡然刷白,腦中亦是空白一片。
這一刻,她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不敢想,她絕不相信這個姿容高華的男子,就此絕命,她不相信這個被世人敬仰的聖人,如此輕易的就死了,白蘇盯著眼前如皓月的俊顏,心中某塊地方漸漸被挖空,空到全身血脈都尖銳的刺痛……
「顧連州,你不許死,媯芷說了,要我惜命,我已經答應她了,我不能殉情,所以你不能死。」白蘇蔥白的手指撫上他皎月一般的容顏,彷彿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沒有悲痛,也沒有了方纔那種慌亂。
然而那一雙隔花掩霧的眸子卻忽然間失去了光彩,空洞的,看向媯芷,看向湖面,就是不敢去再看顧連州的臉。
白蘇撫著撫著,手腕陡然被捉住,那個漠然的清貴聲音道,「你若再晚來個一時半刻,可真要守寡了。」
白蘇的身子一僵,垂眸便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墨玉眼,她以為再也看不見他宛若滄海般的眼眸,乍一激動下,也不與他計較裝死的事,抱住他的頭,便胡亂親了起來。
親著他光潔的額頭,墨玉眼眸,如玉的下顎,有些乾裂的菱唇,親著親著,眼淚便如決堤一般的奔湧而出,混在她的吻上,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好笑。
顧連州低啞的笑,由著她的吻印在菱唇上,鹹鹹的發澀,從舌尖的味蕾傳遞到心中,卻是發甜味道溢滿心口。
「不想他死,最好消停點。」媯芷冷冽的聲音傳來。
白蘇很識時務的把顧連州的手腕捧到她面前,「勞煩大神醫診治診治。」
媯芷冰涼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有一股如煙如霧的柔和之物護住他身體各處的經脈,那種熟悉感,令漸漸地眉頭越擰越緊,嘴唇抿成一條線,向來冷冽的眸光中竟多了一絲隱痛。
湖風徐徐,靜默了好一會兒,媯芷才緩緩道,「只是失血過多,止血之後補補即刻。」
那一箭是貼著顧連州心臟射過去的,穿透身體,又流的那麼多血,說沒事恐怕一般人都不會相信,白蘇方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媯芷,等她確診,自是沒有錯過清冷眸子中的隱痛,即便心中狐疑,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媯芷把他們轉移到那漁家,飛快的給顧連州清理傷口,然後止血,一個看起來生命垂危的人在她手中,就如處理小傷一般,縱然白蘇對她的醫術深信不疑,卻也不由得有些憂心。
不到兩刻,顧連州的身上已經裹上乾淨的布,她淨了手,便逕自出去了。
一襲黑袍,沒有用光影般的速度,冰冷之中多了一種孤絕。
白蘇看著她,有些心疼,這樣也一個如花盛放年紀的女子,居然給人一種垂垂老矣之感,彷彿是孤獨站在天邊千萬年的神明,孤寂刻在骨血之中。
「巫都需斬塵緣,這是她的宿命,你現在不如心疼自己的夫君。」顧連州清貴的聲音不鹹不淡的道。
白蘇咧嘴一笑,對著他的菱唇吧唧又是一口,若不是他現在傷勢過重,她恨不能上下其手,眼下也只能臉貼著他面頰,歡喜的喚道,「連州,連州」
「嗯。」顧連州一如往常淡漠的應了一聲。
白蘇以往最是痛恨他這般看似敷衍的應答,而如今當真是看哪兒都順眼極了,連他隨意的一哼都由衷的高興。
能應聲,總比不能應聲的好,聊勝於無,白蘇心中暗歎,就這麼漸漸墮落了,原本她是多麼有野心的人啊「連州,你可知,當日我看見那血衣,是真的慌了,感覺天塌了一般,想殉情,想拉全世界陪葬。」白蘇毫不隱瞞自己心中極端而又惡毒的想法。
白蘇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對待感情竟然偏執的接近瘋狂,她蹭蹭顧連州的臉,「我以為自己是個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求不得,便可以瀟灑放手,縱情山水之間。可是今日才發現,我原並非自己所想那般灑脫。」
「嗯。」顧連州老神在在的應了一聲,彷彿對她瞭如指掌,似乎她白蘇就是個孫猴子,任你七十二變,再蹦躂也蹦躂不出他的五指山。
白蘇被他這模刺激到了,瞪著他恨恨道,「我不管了,你既然惹上我,我就要獨獨霸佔你,甭管什麼公主郡主,來一個我殺一個,直到有一天你忍不住我的惡毒出手殺了我。」
顧連州望著她的眼神慵懶,帶著淡淡的笑意,加之這副蒼白脆弱形容,恐怕世上任何一個女子見了都要不能自拔。
他看著她半晌,淡淡吐出兩個字,「妖孽。」
「正好妖孽湊成雙」白蘇樂呵呵的道,全把這話當做是褒獎,神情無不是洋洋自得。
兩人靜靜躺了一會兒,白蘇似是想通了什麼,忽然爬起來,盯著顧連州的俊顏,方無洞穿他一般,整整半個時辰,即使顧連州這種淡漠如水之人,也被盯的不得不睜開眼睛。
「既然連州睡不著,不如我們聊聊天?」白蘇面色不善。
顧連州心知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便道,「好。」
「先說說,你明明被傷勢如此之重,為何沒事?」白蘇道。
顧連州實誠的答道,「燭武曾贈給我幾顆護心丹,受傷之後,我便服下了,恰好我中的是凝血矢,令我這幾日不至於血盡,方才巫已給我解毒。」
燭武,原來是那個同樣孤寂的男人,怪不得媯芷會是那種神情。
白蘇歎了一聲,繼續談話內容,「那麼,趙膺又是如何得到您顧大聖人的血衣呢?」
顧連州暗讚一聲,他這婦人,一旦冷靜下來,有些事情一想就通,便也不在隱瞞,自己和盤托出,「不錯,血衣是我故意留下的,石城被圍困,支持不了多久,我猜到趙膺必然會拿它騙雍軍。而你……向來冷靜,若是不拿血衣刺激你一下,你不會來石城找我。」
頓了頓,顧連州見白蘇不曾發火,又繼續道,「我特意選擇這個墜雲村,是因為,以你的才智,一定能想到『雲』字的含義,儘管可能不肯定,也必定會第一時間到這裡來。」
「這麼說,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白蘇面色平靜,心中卻翻江倒海,她不怪他,而是被他的才智折服,就連她自己都拿不準的事情,居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顧連州不可置否的笑笑,凝視著她的墨玉眸子中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清貴的聲音略帶嘶啞,「為夫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素兒,為夫只想讓素兒救。」
糖衣炮彈……
縱然,白蘇心知肚明,他給她留線索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因為她身邊有個皇巫,可以在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而且除了她之外,不會有人想到「雲」字有什麼別的含義……儘管如此,她還是非常沒有出息的被他美色迷惑了。
「我去給你倒水。」白蘇看著他乾裂的嘴唇,一骨碌爬下塌,跑去院尋開水去了。
漁家婦人自然不會讓她動手,白蘇只知會一聲,她便手腳麻利的把水燒好。
白蘇拎著滾燙開水回來時,聽見院外騷動聲音,漢子和婦人的聲音混雜,約莫有幾百人,心中暗自警惕起來。
這時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跑了進來,「母親,母親,快去拾魚,整個湖上的魚都漂起來,大兄說,是巫賜的,族裡人都已經去了呢」
那婦人一聽此話,看向白蘇。
白蘇不著痕跡的抽了抽嘴角,「您去吧。」
婦人乾瘦的臉上浮上一抹喜色,挎著大籃子牽著小丫頭便急忙跑了出去。
進了屋,顧連州問道,「何事喧嘩?」
白蘇專注的把水壺中的開水倒進陶碗中,放下水壺時才答道,「還不是媯芷,也不知發哪門子的瘋,把整個湖中的魚都弄浮在水面上,村民們急急忙忙去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