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有關狐狸和師兄的二十分鐘

　郭明遠終於如願以償地回歸了校園，每天到學校上課，在實驗室跟著教授做點實驗，然

後就窩進自己的單身公寓，編編程，看看書，生活簡單而充實。

他這個人本來就不太喜歡社交，以前工作時偶爾出去應酬也是沒辦法，這下得了自由身

，他自然要好好發揮一下宅的功力，尤其是到了小假期，恨不得在小窩裡呆到長毛也不

願出來見光。不過人還是要吃飯的，即使是郭明遠也不得不開著他那輛新搞到的小破二手

車去超市買口糧。

　推著滿車的速食和半成品結賬的時候，郭明遠眼角餘光掠過，猛然發現一個有點眼熟的

身影，等他轉過身去看時，卻沒發現那裡有什麼人。

　真是見鬼了，怎麼會以為看到了那個人？

　郭明遠搖搖頭，對著收銀員溫和地微笑，刷卡付賬，然後提著購物袋出了超市。

七月，正是這座城市最熱的時候。郭明遠為了應付期末考試，連著小半個月的時間都過

得昏天暗日，等最後一科考完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不堪。最讓郭明遠恐慌

的是，對著鏡子刷牙的時候，他竟然發現了掛著黑眼圈的眼眶邊出現了一些微小的細紋

！

　老了啊……果然拼不過人家年輕人了啊……

　郭明遠在心裡悲哀地感歎。

郭明遠喜歡抽煙，不過自從和那幾個學弟合租，他收斂了不少。現在恢復了自己一個人

住，又時常有壓力，他的煙癮也開始蠢蠢欲動。為了避免永無止境地循環吸自己的二手

煙，郭明遠很少在裝著中央空調的房間裡抽煙，他租的公寓是個兩層小樓，天台開放，

所以每次抽煙他都爬到天台上，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呼吸點新鮮的空氣，點根

煙，抬頭看看星空，權當給自己放風。

公寓對面還是一棟公寓樓，兩個樓之間離得不算遠，可以遙遙看到彼此窗台上放的盆栽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郭明遠再次爬到天台抽煙的時候，發現對面公寓的天台上也有人

與他不謀而合。

　漆黑的夜裡，煙頭的星點忽明忽暗，看不清抽煙人的模樣，只知道是個高瘦的男人。

　郭明遠覺得和這人挺有默契的，竟然每天晚上都能碰到。以前怎麼沒注意到？新搬來

的？也不知道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郭明遠倒沒想過是不是要和這個人認識一下，只是覺得在這麼個陌生地界，能有個人

每天晚上陪著自己一起抽根煙，也挺好。

這麼想著，郭明遠坐在天台上看著對面，突然鬼使神差地沖對方揮揮手。等他爪子都伸

出去了，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對方卻很友好，回

應般地也跟他揮了揮手。

　寂靜的夜裡，晚風淡淡地吹著，隔著一條石磚鋪成的路，兩個人相對無言，都默默地

坐在自己公寓的天台上抽煙。抽完了，各自下樓回房。

　接下來，郭明遠開始困擾。

既然已經打過招呼了，是不是要找個機會互相拜訪認識一下呢？好歹煙友一場，住得又

這樣近……不過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認識以後會不會談得來，而且真的認識了

免不了要互相走動，約出去喝一杯什麼的。這麼一想，郭明遠又覺得麻煩。

他其實是個挺懶的人，輕易不太喜歡接觸陌生人，像只烏龜，每天縮在自己小小的龜殼

裡，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把腦袋縮回去。不過郭明遠自己倒沒有意識到這點，他

只是把這種不合群簡單地歸結為「年紀大了不像年輕人一樣喜歡折騰了」。

　這天晚上，郭明遠和每天一樣到天台上抽煙。然而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對面公寓的

那個人沒出來。

郭明遠有點失落，倒不是他很期盼著有人出來陪自己，只是身處異國他鄉，獨自一人，

哪怕是他這樣喜歡宅在家裡的人，偶爾也會覺得寂寞。長街對岸，有那麼個跟自己同病

相憐的人，心裡總歸會好過一點。讓郭明遠沒想到的是，習慣真的如此可怕，這才沒幾

天，本就是素不相識的人，他卻把人家當成了救命浮草，叫什麼事兒啊！

　安靜地抽完一支煙，郭明遠在天台上活動活動四肢，慢悠悠下了樓。

　走下台階，當家門出現在視野裡的時候，郭明遠隨意地抬眼一瞥，不禁愣住，隨之眼

睛一點點瞪大，彷彿見鬼。

夏辰東懶洋洋地靠門站著，手上一支煙徐徐燃燒，穿著T恤衫休閒褲，看到郭明遠時也並

沒有站直，仍倚著牆，旁若無人地吸了口煙，在吐出的淡薄煙霧中瞇起眼，嘴角一勾，

笑得特別燦爛特別開心：「嗨，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出門時明明好好的，這抽根煙的功夫回來就見家門口蹲了一隻，還是看著特不順眼的一

隻，郭明遠自然沒什麼好臉色。雖然吃驚，不過聯想到此人以前詭異不同於常人的行徑

，郭明遠倒是覺得可以接受了，於是沉下臉問：「你怎麼來了？」

　「哦，這樣對待一個遠道而來的老朋友，你可這夠無情的！」夏辰東嘴上抱怨，眼睛

卻始終盯著郭明遠笑瞇瞇地看，一點不悅的意思都沒有。

　郭明遠心道媽的什麼時候我跟你成老朋友了，臉還真夠大。皺皺眉，也不再說話，逕

直走過去把夏辰東撥到一邊，悶頭開門。

夏辰東倒不生氣，立刻又湊到郭明遠身邊感歎：「嘖，真是人走茶涼，世情淡薄啊。原

來你以前跟我好聲好氣地說話，還是看在我是你上司的面子，對嗎？現在卸職了，連看

我一眼都不樂意看了？」

郭明遠本來就不待見夏辰東，兩人以前共事時就是貌合神離，現在被他這麼一頓叨咕，

更是心煩，再一想到那張照片的的事兒，想到自己一個好好的男人被這麼個變態惦記了

這麼多年，那一股邪火竄出來壓都壓不住，突然轉過身，拽著脖領子把人往牆上一推，

壓低聲道：「我說你是來找事兒的吧？來出差順道擠兌我麼？告訴你，省省吧。時間不

早了，我要休息，你快走吧。」

夏辰東面對郭明遠的突然發難倒是很不可思議，他從來沒見過郭明遠發飆，這人一向溫

和得像只辛勤又無私的奶牛，說話和風細雨的，這怎麼一來美帝就突然轉性了？他眨眨

眼睛，看著郭明遠，兩人離著很近，呼吸都能噴到對方臉上，這種近乎曖昧的狀態很快

就讓郭明遠受不了了，尤其想到對方是個基佬，更是讓他不自在。

果然，論臉皮厚度沒人能比得過夏辰東，見郭明遠氣勢弱了下去，他立刻蹬鼻子上臉，

眉毛揚了揚，無恥地笑道：「走？我往哪兒走啊？我家就在對面。怎麼，一起進行了那

麼多場甜蜜的空中約會，這見到真人了，就想見光死？」

　「你家？你……」

　「是啊，我家。」夏辰東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然後將夾在指間的煙又叼到嘴裡，抽了

一口，燃著的煙頭一亮，再深深呼出一口氣，噴了郭明遠一臉。

郭明遠毫無防備，被嗆得直咳嗽，大罵夏辰東是個精神病，堂堂千度副總裁出趟差不住

酒店卻特地跑到學生公寓來噁心他，一看就沒安好心。他如今絕對不會承認是他在昨天

晚上主動跟對面公寓的人揮手，並且還在心裡一度把人家當成患難兄弟的。

　「你不是來出差嗎？這附近沒有千度的客戶公司吧？」言外之意，你跑這麼遠不嫌累

得慌？

　「出差？我出什麼差？都辭職了還出的哪門子差啊。」夏辰東說話不緊不慢，透著一

股漫不經心。

　郭明遠轉動鑰匙的手一僵，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夏辰東。「辭職？你？」

　「是啊，辭職。」夏辰東乖乖點頭，「老子不想幹了。」

郭明遠平靜的留學生活，因為一隻變態狐狸的到來，而變得「生動」起來。他突然發現

原來有一種人是這麼神奇，你煩他煩得要死，看著他就像看到一坨屎，恨不得繞道走，

可人家偏偏就能頂住你厭惡的目光，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還能將自說自話的本事發揮

到極致，你一句話不搭，人家也不會冷場。

郭明遠發現自己無論走到哪兒，夏辰東都能厚著臉皮跟過來，甩都甩不掉，後來他沒辦

法了，乾脆窩進自己的公寓再也不出門，反正是暑假，也不需要他上課，剛好躲個清淨

。

這個辦法卻實奏效，連著幾天不出門，都沒見到夏辰東那張臉，郭明遠覺得輕鬆不少。

無聊得上網打發時間，剛好碰到蔡楊，兩人視頻，蔡楊因為測試軟件把他出賣了的事而

愧疚不已，正在那兒想方設法地琢磨怎麼教訓某個跟過來的前副總裁呢，郭明遠餘光往

窗戶一瞟，差點沒嚇出心臟病來。

　只見夏辰東一手端了一杯果汁，一手扳住窗框，竟然一個縱身從窗外爬了進來！

電腦視頻的聲音開得挺大，蔡楊正說到要僱人教訓那個不識好歹漂洋過海跑過來騷擾師

兄的傢伙，郭明遠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一邊給蔡楊使眼色，一邊驚異於夏辰東的破窗

而入。

　「明遠，這是我剛搾好的果汁，最近感冒的人多，你要多注意補充維生素。」

夏辰東一反常態的故作溫柔的語氣，讓郭明遠渾身一哆嗦，尤其是那那只冰冰涼的爪子

放到自己肩上並且一點點向衣領裡面滑去的時候，郭明遠終於扛不住了，果斷把視頻斷

掉，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媽的你到底想幹什麼！還有完沒完了！」

夏辰東也不像之前表現得那麼好脾氣了，眼神一冷，雙手抓住郭明遠衣服的前襟，把人

堵到牆上，冷笑道：「我想幹什麼，你難道還不知道？裝了這麼長時間的傻，你也夠了

吧？怎麼對著別人你都是那麼溫柔的笑容，惟獨對著我跟見了仇人似的？我他媽欠你的

？」

「沒人逼你在我這裡礙眼！我早就說過跟你不是一路人，還在這裡粘著有什麼意思？」

郭明遠也火了，溫吞的人發火更可怕，會有一種從骨子裡發出來的冷。郭明遠想推開夏

辰東，奈何對方也不是吃素的，他掙了幾下沒掙開，瞥了一眼攥在自己前襟的手，漠然

道：「放手。」

　夏辰東被郭明遠這完全沒感情的兩個字激得眼圈泛紅，眸中閃過一絲絕望，最後一點

理智也沒了，不管不顧撲上去狂吻郭明遠，像頭髮瘋的野獸。

　郭明遠身體僵直，下一秒便狠狠將夏辰東推開，在他臉上揍了一拳，然後將人推出門

外，再用力把門摔上，發出砰得一聲巨響。

　有那麼幾分鐘的聲音，郭明遠除了轟轟的耳鳴和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什麼都聽不見，

世界彷彿從此陷入無邊的沉默，壓得人不停地喘息，卻呼吸不到氧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響起夏辰東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強自鎮定：「把那張照片

給我，我走。」

　郭明遠沒回話，卻一直站在門的這一邊，動也不動。

　沒得到回應，門外又是良久無聲。郭明遠甚至懷疑夏辰東是不是已經走了。

就在郭明遠想打開門看看的時候，夏辰東又說話了，聲音透著無盡的疲憊，甚至還有點

哽咽：「明遠，我這次來是辦的探親簽證，最多只能呆半年，到聖誕節就要回國。我承

認我對你沒安什麼好心，我喜歡你，從很多年前就開始了，你甚至想像不到我們第一次

見面有多早。我知道你煩我，可是看在我不聲不響喜歡了你這麼多年頭的份上……你就

連這麼幾個月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嗎？」

郭明遠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夏辰東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心裡一陣陣發緊發酸，夏辰東是

誰啊，不可一世的千度高管，老謀深算手段了得，什麼時候見過他吃虧？可那哽咽聲是

怎麼回事？難不成……哭了？！

　想到這裡，郭明遠不受控制地急忙把門打開，卻發現外面早已空無一人。

　無力地摔上門，郭明遠煩躁地揉了揉頭髮，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了。

　走到電腦前坐下，整理好心情，又點開和蔡楊的視頻，眼神空洞，衣衫凌亂。拿起桌

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有一瞬間的出神。

　他掩藏的很好，面上仍掛著淡淡的微笑，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個懶散而閒適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