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082章 負荊請罪
金道麟光著頭、赤著腳,穿著一身單衣走上岸去。隨著士兵的指點,他找到了人群中的高翼,只見他正與幾名庫莫奚人談話。
金道麟深深地鞠了一躬,也不說話,便立在了人群外。
高翼隱隱有點好笑——免冠赤腳單衣,在上古時期這是請罪的裝束,可是現在胡人肆虐中原,漢民傳統的禮儀服飾全變了。在晉朝地界,這種穿法反而是紈絝的標誌。而在三山地界,自從高翼提倡短髮以來,免冠已不是特別嚴重的事件。
即使沒有胡人作亂,漢民的禮儀服飾沒有改變,可這些禮節讓一個胡人來完成,怎麼看怎麼怪異。他可以做出的賠罪意味,連著幾個庫莫奚人都沒有感覺到。他們看到這位昔日的軍訓講師來到這兒,慌忙行禮如儀,全不顧他一副懶漢打扮。
金道麟竭力保持著威嚴,淡漠地回了一個禮,繼續立在那兒,聽高翼講話。
「死要面子」,高翼心裡罵了一句,繼續向樓雲等人下令:「留3個連的人在這兒——其中兩個正規連,一個僕兵連,那個僕兵連的人就在此地安置。
其餘人,護送我們的民事官繼續前行,到安東後立刻搭建帳篷……大約在明日,後續的難民將抵達這裡,他們稍加歇息後,就前往安東。你們按一萬人的規模,搭建帳篷。」
20萬人,追隨褚國丈準備南渡的漢民有20萬人,若能拯救十分之一,也就是2萬人。2萬漢民的到來,將徹底改變三山的人口構成。這樣一來,下一步計畫就可如期實施了。
「安東三面都是山,朝向大東港的方向是平原,今後,那裡將是我三山的東大門,所以,安東的建設,我最關心兩件事:道路和城堡。
高句麗的士兵馬上到,我們人力不缺乏。你們的兵,正規軍注意警戒,安置在那裡的4個僕兵連,建好自己的房子後,馬上騰出手來平整道路。幫助流民的活兒,讓高句麗人幹……」
艾喜與嵇昱領命而去,臨走不忘給金道麟鞠個躬。他們還不知道三山內部的那場變故,只以為這位教官給高翼作護衛的。
「你剛才說三山國富……」,高翼轉臉望向白浩然:「是的,三山的富有,不是數位製造出來的富,也不是被忽悠的富……你知道富字後面跟的是甚麼?
強!——富強,這是一個詞。你今後也是做地方官的人,可你知道怎樣才能民富麼?國強了,是否民富?」
白浩然毫不遲疑地回答:「國強,當然民富!」
「昔日,漢武驅逐強大的匈奴,大漢的雄威令草原諸族匍匐在地,四方來貢,宇內一清。若說強大,漢武之時,中原四境有誰能比?可那時國雖強,民富麼?」
白浩然沉思片刻,黯然地說:「不富!漢武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雖多克獲,所成就無幾。」
他在說漢武,他在說草原諸族匍匐——金道麟在心裡呐喊:啊,無論他披上多少層鐵弗的外衣,他骨子裡面還是個漢人,一個赤裸裸的大漢族分子。
「秦皇一統宇內,掃滅六國,國勢之強,令人髮指,然,秦朝國強,民富麼?」高翼接著問。
「不富!秦皇殘暴不仁,橫征暴殮,苛法嚴刑,更強服兵役,弄得天怒人怨,哀聲四起。」
「那麼,現在中原大地,燕國強大麼?昔日的中原大地,趙國強大麼?他們的百姓是否因此富裕?由此,你又得出甚麼結論?」
「寬刑,息訴,止兵,才是興盛之道。國雖大,好戰比亡,秦皇漢武,皆不恤民力,窮兵黷武……」
「錯!」高翼打斷他的話:「若說苛法嚴刑,秦不如我——至少,秦不處罰不排隊的民眾;
若說強服兵役,秦也不如我——因為我連鄰國的青壯都要雇傭服役;
若說息訴,秦也不如我,因為我不僅不息訴,還鼓勵老百姓訴訟——百姓冤屈不訴之上官,叫他們幹甚麼?忍著?官府若連給百姓伸冤的事都不願幹,百姓養你幹嘛?
若說征伐四境,兵戈不止,秦皇漢武皆不如我。因為他們打一仗需要休兵數載,籌備多年才得複戰,而我,自立國以來,征伐每年不停,刀槍從不入庫,秦若以好戰亡國,為甚麼我越掠奪倭人國勢卻愈發強盛?
告訴你,沒有哪一種收穫比征服更加豐厚,所以,『國雖小,好戰必興』。
燕國近日的強大不是坐在床上等來的,趙國昔日的強大也不是玩耍時撿到的。相反,晉國的衰弱卻是甚麼也不幹,就盼著『垂拱而治』、『以德服人』、『內聖外王』地哄的人心甘情願地把財產交給他支配,這才有了今天這副可憐樣。
哼哼,弱晉,如此一個白癡與智障兒,今日還能活著,只落到苟延殘喘的地步,那已經是上天格外開恩,不棄我中華了。
晉能如此歌舞昇平地儒家,但我三山決不如此苟存!國家的尊嚴,就要靠軍隊來奪取,而不是靠白癡道德。」
白浩然已徹底暈了頭:「這……聖人之言……這……」
王祥忍不住問:「殿下,那麼,到底怎樣才能做到國強而民富?」
「財產權」,高翼斬釘截鐵地說:「百姓要有財產權,要能保證他合法地擁有自己合法勞動所得,如此,才能保證民間財富不是流向貪官污吏,不是流向帝王私庫。如此,才能國強民富。」
強大的蘇聯曾經與美國並稱為世界的兩極,然而,蘇聯的強大並沒有顯著改善人民生活。為甚麼?就是因為農奴制下,百姓沒有自己的財產權。但最後,俄羅斯為甚麼能兩度大國崛起。就是因為它分光國企,把從老百姓那裡掠奪來的財富還給了老百姓,承認了私權。
這是21世紀的國富理論。當然,高翼無法向他們詳細解釋這理論的淵源,只能按他們的理解力,用簡單的例子說明這一切。
「請記住,三山就是因為承認了私權,承認百姓的財產權神聖不可侵犯,才做到國雖不強而民富。」
高翼拍拍白浩然的肩膀,安慰心緒混亂的他:「你在趙國的文化氛圍下長大,形成的固有思維已根深蒂固,這種文話氛圍已有千餘年的歷史,我不指望你能馬上能融入到這種文化氛圍。但你要記住,你在趙國的從政經歷,絕不能套用在三山,遇事要多問問,多學學。
鳳城的庫莫奚人才從部落酋長制過渡到三山政權,許多事他們也不適應,所以我讓你們兩個去那裡練練手。在那裡,偶爾犯錯,庫莫奚人不會感受到痛苦,因為無論你們怎樣犯錯,在我們政體下,也比部落酋長制好。
我們每年都會對官員進行評議,如果你們錯了,定要知道錯在那裡,如此,才能勝任未來的工作。『興亡百姓苦,國強民不富』——這種奴隸社會的典型特徵,必須在我們手中終結!」
高翼說完,眺望著遠山,眺望著行路匆匆的流民,意猶未盡地補充道:「這是我們的使命!時代的使命!歷史將為我們寫下重重的一筆!」
高翼末尾的煽動性言辭立刻將眾人的情緒調動起來。
這年代,讀書人圖的甚麼?能讀上書的都是世家大族,貪污還不興盛,他們就圖青史留名。就連一旁靜立的金道麟也為這話情緒大漲。
這是治國良策,絕對的治國良策——金道麟在心中呐喊:這小子就是憑藉這點,從十餘人的殘兵敗將發展出如此大的家業!這叫甚麼?啊,這小子有個詞,叫「一招鮮吃遍天下」,對,就是這個詞。
可惜呀!金道麟在心中哀歎:我如今有國難回,即使我把這個良策傳回去,有誰願意傾聽我這個身負叛主之名的人的話?
「啊,我剛才說到征伐,金都督,金都督……」高翼的聲聲呼喚傳入金道麟耳中,他連忙拋開思緒,整一整衣冠答:「道麟在!」
高翼摸著下巴,沉吟道:「我考慮過你說的話,此時此刻,我確實不能四處亂跑了,所以,這次倭國征討就交給你了!」
「啊!」金道麟回過神來,連忙鞠躬:「謹遵命!」
「安置了這麼多流民,呀,缺錢,缺糧、缺衣……甚麼都缺。嗯,這筆錢應該讓倭國人來支付,道麟,你此去倭國,把所有的渡來人全部掠回來,把倭國有文字的東西全毀了,我要讓他們重新開始結繩記事。
至於掠獲得青壯奴隸,全部交給石間國,讓他們去礦山開礦。用兵器軍械交換石間國開採的礦石,他們要糧草,我們給他們糧草,要絲綢給絲綢,我們只要礦石。還有,肅慎人也一樣。
還有,你在倭國要搶得狠,只給他們留下繩子,其餘的全部搶光。帶不走的東西,全部燒光。臨走時,你一定記著提醒他們:繩子有兩個用途,除了記事外,還可以用來上吊。
可憐的,冬天快到了,你說他們沒衣沒食沒住房,不上吊幹甚麼?你對這種行為要大力支持……嗯,活不下去的女子,可以拉她們到安東,給那些流民做老婆。有力氣的男子,鼓勵他們去礦山。沒力氣的倭男,你催他們快點,告訴他們:下個人還等著用繩子呢!」
王祥與白浩然聽到這話,竟不住打了個冷顫。
好惡毒,這個滿臉含笑,待百姓和藹可親的人,怎麼就一刹那變得如此惡毒。他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用最輕鬆的語氣,說出最斬盡殺絕的話語。
在這期間,他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而金道麟答應的語氣也是那麼隨意。仿佛他們談論的不是無數條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一場殺戮,而僅僅是在商量殺雞屠狗。
也正是這種談笑屠殺的態度,也愈發讓人覺得冷酷。一霎時,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陰森森。
王祥一眼掃過去,恰好與白浩然慌亂的眼神一碰,兩人像觸電似的各自挪開目光。
倭人怎麼把王得罪了……呀,今後,一定不要隨意觸犯王!
「做到這一切,你需要多少人?」高翼的話已到了尾聲。
「目前,三山訓練好的強兵有四千人,我帶一半去,你看如何?」金道麟謙恭地回答。
樓雲扭捏片刻,忍不住插話:「王,我們鳳城城衛軍已經訓練了1年,以前,我們也曾打過仗,不是戰場新丁。倭國力弱,繳獲卻很豐厚,王若出兵,能不能給鳳城一個名額——哪怕一個連也好!」
「好,你帶8個連,兩千士兵去」,高翼向金道麟下令:「鳳城再出一個連,安東建好後,莊河的守衛力量可以騰開了,從莊河再調一個連。總共十個連,恰好兩個營的兵力,應該足夠。
水軍,你們先坐捕鯨船,分批過去,等流民轉運完畢後,我把全部船調給你們。你們先期的征伐應該以掃蕩石間國周圍為主。等水軍到齊後,我要你們坐船繞過島北,去島南,直接在大和地帶登陸……剩下的事,你明白嗎?」
「明白!你是想把我軍的集結地點放在石間,等諸軍到齊,則直搗大和。」道麟回答。
「對,我們只有打到他的老家去,才能讓倭人轉攻為守。今後幾年,我們將要應付燕國不斷的索取,沒有多餘兵力再向我國大規模進軍,所以此次征討,務求一次將他打疼,讓我們有兩三年緩和期!」
「明白!」道麟咬牙切齒:「秋幹物燥,正是放火的好時機,我一定讓倭國大火在新羅也看得見。」
「這次征討,我們絕不像上次一樣倉促結束,你留在島上,要直到明年春耕過後,等我們把倭國搬運一空,等倭國百姓誤了農時才能返回。所以,你可以打得耐心點,你有足夠的時間縱火!」
「我們也此湊一腳」,不知甚麼時候,高翼身邊已圍上了幾名高句麗軍官,他們聽完高翼的安排,先草草向金道麟這位昔日主管點了個頭,以示打招呼,急忙又毛遂自薦說。
征討倭國……,還是攻打他們的國都……,世上還有比這更輕鬆更有效益的事嗎?倭國,那是甚麼國家,把幾百個猴子街頭鬥毆也叫為「戰爭」的國度。調集士兵打倭國,至不濟也會讓士兵們混上一套制式鎧甲與兵器,等於免費給軍隊換一次裝。
按照這些年來的傳統,俺們哪些兵赤手空拳到三山軍營報到,素來重視軍隊戰力的高先生會把他們從頭到腳武裝起來——連飯盒、筷子都會配,真是武裝到了牙齒。
征戰殺伐,免不了會有戰利品,按三山的習慣,戰利品大部分上交後,士兵會獲得軍功,小部分戰利品會發放到個人。故而,三山每次打完仗後,士兵們都會裝得捧滿缽滿。
三山甚至還免費幫士兵拉回戰利品,當那些出租的士兵返回高句麗軍營後,也是按照傳統,他們會脫的一絲不掛,換上高句麗軍裝,各自回帳篷。除了三山軍功冊,甚麼也不帶走。
然後呢,然後各級將領會派出心腹收拾「出租士兵」留下的雜物,戰利品歸將領,鎧甲兵器首先裝備侍衛隊,富裕部分藏在將領的小金庫裡,除了偶爾拿出來賞賜的,其餘的則找機會轉售——最大的賣主是他們的國王。
「先生」,那幾名高句麗軍官還是延續他們當年對高翼的稱呼:「聽說你這兒需要人手,我們調了2萬人過來,一萬五千人直接去了安東,我們讓高雄帶隊。剩下的五千人我們都帶來了。在安東的士兵,當夜必須渡江回軍營,我們帶的這5000人就不用回當夜回營了,你可著用吧。
至於倭國征討,時間長我們不怕,我們的衛隊也不用每天點卯,我們幾個人把衛隊湊一湊,湊個2000人不成問題……請先生一定成全。」
天哪,這都是群甚麼人,聽到打仗,個個叫的比誰都歡實。白浩然捂著臉,有點掉進狼窩的感覺。他偷眼看看王祥,只見他倒是臉色平靜。
「也好」,高翼欣然地回答:「我正愁缺搬運人員呢,兩千人雖少,但也可解決大問題。」
高翼說完,目視著遠處的大海,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冬天將會很漫長,我相信。無論對倭國、對三山都是如此……」
金道麟眉毛一挑,意會道:「燕國?」
高翼點點頭:「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