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故事（三）

　　莫寒渾身一震，如同倒了五味雜瓶般的複雜蔓上心頭，看著狀弱癲狂的牧寒，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了。司空雪燼，居然發現了牧寒不是莫寒！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唇邊帶著淒涼的微笑，牧寒半垂下眼簾，低聲說道，【你知道麼，我從喜歡上他開始，就一直希望他眼裡看到的是我，而不是你。我一直想聽他叫我的名字，而不是『莫寒』。可我從來沒想過，當這份希翼實現的時候，卻成了我的絕望……】

　　【其實我早該察覺到的，只是我自己一直在欺騙自己而已……司空雪燼，那個聰明的男人，怎麼可能……發現不了！】抬起眸子，定定的注視著莫寒，看著這張熟悉的面龐，牧寒卻只覺心裡一陣發苦。

　　【那天晚上，他迫切的問我，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從來沒見過他的臉上會出現那種悲傷的神情，卻只是為了另一個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笑，但我感覺當時簡直 快發瘋了。我猛地推開他，朝他吼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了』。他呆住了，臉色幾乎慘白，然後愣愣的看著我，彷彿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心底很憤怒，憤怒司空雪燼從來沒將我放在眼裡，他的心裡只有你，只有一個叫莫寒的人。那我付出了這麼多感情又算什麼，傻瓜麼……我怒極而笑，對他說你愛上了一個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那傢伙不會回來了，永遠！】

　　【我記得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嘴裡一直說著不可能，不可能……他說你曾經答應過他會一直留在他身邊的，他說你承諾過不會離開的，他說你不會欺騙他！】

　　話音剛落，莫寒的心驟然一抖，他記得在幻雪界的那些日子裡，司空雪燼的確有問過他這些問題。可莫寒當時以為自己會活不久，也根本沒去認真的對待那些問題。他萬萬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一直當真！

　　到底是誰做錯了，難道真的是自己引導了這一切……莫寒的心霎時亂了。

　　牧寒沒有去看莫寒，而是自顧自的接下去說著，【那時，他的眼神就像一個迷途的小孩，絕望卻又透著迷茫。我沒有說話，只是冷眼看著他，看著他一點點的平靜下來，看著他的眸子漸漸變得死灰。那一刻，我知道，他的天塌了。】

　　莫寒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心臟彷彿被繩子給緊緊勒住，痛得無法喘息。

　　【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的發現，他到底有多愛你。也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來從頭至尾，不止是我一個人在欺騙我自己，就連他也一直在欺騙他自己。 誰也不願相信事實的真相，而謊言就像一隻沒有骨架的燈籠，終究還是撐不起來。他走了，再也沒有回頭。看著他的背影，那一瞬間，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了。我癱坐在地上，想哭，卻哭不出來。心口像是被錐子狠狠的鑽了一個洞，血淋淋的……】牧寒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

　　可莫寒的心底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他猜到了開頭，可怎麼也沒猜到接下來會有如此戲劇性的變化……

　　也許身為當局者，他看不清司空雪燼對他的感情，但是由著另一個人，另一個自己說出來，這種感覺，這種滋味絕對比什麼都來得震撼……

　　【那些日子，除了有人定時送食物過來以外，我再也沒看到他。那些天，我沒有喝七指魔君給我的血，我看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我只希望他回來看到這樣 的我，能關心一下，能留意一下，能……陪我一下。可當我看到外面的天空綻放開絢爛的禮花時，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奢望了……司空雪燼不會回來了，他 心底在乎的人終究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默默的死去。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努力的模仿你，努力的學你的口氣，我甚至可以肯定我的言行舉止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實在不明白，還是我哪裡還做的不夠……】

　　【我很想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區別在哪裡。也許真是這一絲殘存的不甘願，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我開始接受七指魔君為我提供的血液……如同我預料的那 樣，衰敗的身體開始恢復生機。甚至連實力都增長了不少，我開始專心修煉，因為我不想繼續在這個幻雪宮殿呆下去了。那段時間，很枯燥，除了喝血，修煉外，我 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牧寒的臉上有些疲憊，【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有天晚上，我忽然想到那個人類小孩。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同我這樣的寂寞，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被這個世界徹底遺棄……也許是同病相憐，我居然再次偷偷潛入了神殿，為了只是看那個小孩。】

　　【有七指魔君的幫助，我很容易進入了那個地下密室。那個小孩依然在，只是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削瘦了，那張臉幾乎慘無人色，我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天沒 給這孩子吃東西了……那小孩一開始看我進來，也根本無動於衷，好像進來的人在他眼裡都差不多。我沒有多話，只是走過去坐到他旁邊，隔著籠子，我看到他的臉 慘白的幾乎能看到皮膚下隱現的血管，暗色的嘴唇幾乎乾澀的起皮。我下意識的問他，多久沒吃飯喝水了。意料之中，他根本沒搭理我，甚至連看都懶得看我一 眼。】

　　【也許真的是太寂寞了，我居然開始有話沒話的說起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一直等到七指魔君提醒我該離開的時候，我才走。不過到了第二天晚 上，我又去了那裡，甚至還特意帶了些饅頭和清水過去。當時，那小孩在睡覺，呼吸弱得幾乎讓我以為他死了。他依舊沒有理會我，我將食物放在籠子裡那乾淨的盤 子上，然後開始盤腿坐著修煉。那天晚上很安靜，但我卻漸漸有點喜歡這種感覺。】

　　【後來的每一天晚上，我都會去那裡。那小孩一開始對我還不冷不淡的，但每天過去我都發現自己帶過去的食物已經沒了。我莫名的感到欣喜，也許那時候是開 始拿那個小孩當弟弟看了吧。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開口問我，為什麼。我笑著對他說，也許我太寂寞了，我想找個人陪著。】

　　思及此，牧寒的眼神開始放緩起來，【他深深看了我一樣，不在說話。從那以後，他也不再悶不做聲，雖然說話次數依舊少得可憐，但我卻依稀從他簡短的話語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叫赫連城，是人界的一個皇子，由於那時候國家還沒完全統一，所以那個年代還是處於戰亂……】

　　牧寒的話還未說完，莫寒卻忽然打斷道，【你說他叫赫連城！】莫寒有些難以置信，雖然對赫連國歷史不是很清楚，但以前貌似也曾聽段瑾恆提起過。那個赫連城可是……

　　牧寒的眼皮微抬，【沒錯，他就是赫連國的開國皇帝！】

　　莫寒心頭一震，眼神頗為複雜的盯著牧寒，【是你帶他離開幻雪界的。】

　　牧寒也不隱瞞，點了點頭道，【你應該也聽說過『空鏡』吧。】

　　【聽說過。】莫寒皺起眉頭，當初『葉茵』也是叫他去找那鏡子，而在幻雪界那段時間裡，司空雪燼也曾跟他說過這個頗具傳奇的鏡子。據說它擁有的什麼力量能帶人穿越空間，不過畢竟也是傳說，那玩意兒放那都不知多少年頭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效果。

　　【我在司空雪燼成婚那天，依著七指魔君的指示盜走了那個『空鏡』。】

　　聞言，莫寒霍然抬眸死死盯著牧寒，又是七指魔君，那傢伙怎麼知道『空鏡』的下落。

　　看出了莫寒的疑惑，牧寒笑笑，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它是怎麼知道的，但我也從那個時候起，開始對這個過於乖順聽話的妖獸提高了警惕……】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那七指魔君真的很可怕，它就像你肚子裡的蛔蟲，深知道你需要什麼。然後一步步的引導你朝它設定的路線走，即使明知道有詐，但卻讓人忍不住一頭紮進去。】牧寒忍不住苦笑一聲。

　　【不過那個『空鏡』還當真是個麻煩，就算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了司空雪燼的婚事上，可我卻還是被影衛給發現了……既然事蹟敗露，我乾脆一不 做二不休，直接放火燒了那殿宮，事情被徹底鬧大，我則趁著混亂潛入神殿。不過幻雪界的那些靈術師也當真不是擺設的，居然在我帶著赫連城逃出來的時候，就立 刻圍堵了上來。帶隊的霜碧藍更是欲殺我而後快，那時候，皇城中幾乎混亂成一片。】

　　【雖然被圍殺，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從一直靠著七指魔君的血滋養，在結合你所留下來的那些術法，實力已經上升一個最高頂的我當即就帶著赫連城殺出了 重圍。出了宮，我帶著赫連城幾乎是東躲西藏，其處境簡直跟過街老鼠有的一拼……不過那孩子也倒是有韌性，即便逃得很驚險，卻愣是一聲不吭。】

　　【那一天，我們成了整個幻雪界的通緝犯，事情幾乎鬧得滿城風雨，可是我卻便不後悔救出了赫連城。】牧寒勾起唇角，微微眯起眼睛，【我要讓司空雪燼永遠都記住我，他一生的第一個婚禮上，記住一個叫牧寒的人……】

　　莫寒望著眼前的少年，心下不由暗嘆，在人家婚禮那天鬧事，恐怕想不讓新郎記住都不可能了，【那後來呢？】

　　【後來，那些人追上了。】牧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彷彿他當時就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便不怕死，而那小子也很有骨氣。反正對他來說，橫豎都要死，還不如跟著我冒險出逃。不過我當真是太小瞧那些靈術師了，他們的行動效率實在讓人頭 痛。幾乎封死了當時所能逃跑的路徑，而後來躲不過的我們還是被圍在了一個死胡同裡。你知道當時帶隊的人是誰麼……】幽幽的看著莫寒，少年的聲音如水般平 靜。

　　莫寒別過頭，避開牧寒的視線，神情有些複雜，【是司空雪燼吧！】

　　牧寒的眼神變得越加深沉，【是啊，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再次見到他會是這樣的場景。我猶記得那天，他穿著長長的緋紅色袍子，腰間配有一隻精緻的匕首和長 長的墜子。他依然是俊美無雙，氣宇不凡，只是那眉眼間卻透出了些許的憂傷和倦意。就像一個神祇降臨於世，卻染上了不該沾上的塵埃。帶著失望的眼神，看著世 人……】

　　【我當時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他，一動不動，周圍所有的場景似乎都跟我無關。我的眼裡就只有那個染了風霜的憂傷少年……那一瞬間，心痛的不可抑制。我以為 相隔這麼長時間，我可以漸漸的淡忘掉他。但那時候才發現，不可能……只要我還活著一天，這心痛就永遠不會因為時間而停止！】

　　表面上努力裝作鎮定，但微微輕顫的嗓音還是洩露了牧寒心底的情緒，【他望著我，那雙眼睛深得像月下的湖水，深邃幽暗，他問我為什麼。我忽然笑了，我說你曾經在乎過我嗎！他一下子沉默了，同樣也無聲的宣告了我的判刑！】

　　牧寒下意識的抬手緊緊攥住左胸口的衣襟，眉宇間儘是痛苦之色，【後來，我又問他，『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呵呵……】抬起眸子，直直的盯住莫寒， 【你知道他說什麼麼，他說因為你是把他當一個普通人看，而我卻是把他當神來瞻望……這就是區別，我和你最大的區別。我同你看著他的眼神不一樣，雖然言行舉 止都差不多。但如果看一個人的眼神還是能看出很多東西……】

　　說著，牧寒不由低低笑出了聲，【其實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但是那時卻不敢想，不敢去承認。直到獵魔那天發生的事情後，他對我說如果是莫寒，如果是那個人的話，絕對不會這麼衝動……原來，點點滴滴，我模仿得了所有，但在關鍵時刻，卻還是能暴露所有。只因為……】

　　【在你我的眼裡，將司空雪燼擺的位置不同罷了。我把他當成我的神，我愛他，愛到甚至不惜一切，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地步……但你卻不會……】笑容中摻雜了濃濃的悲涼，看的莫寒心頭一顫。

　　其實牧寒說的沒錯，如果當時換成是莫寒面對那樣的場景，的確不會愚蠢的沖上去給司空雪燼擋命。不為別的，就因為莫寒相信司空雪燼。那個少年還沒脆弱到需要他的保護，一直跟對方切磋，莫寒當然知道司空雪燼有幾斤幾兩重，如果一下子就掛掉，那就不是司空雪燼了！

　　看來在面對危機前，他跟牧寒的行為還是相差了很多，只因為牧寒太在意司空雪燼了，在意得迷失了自我……可莫寒卻不會！

　　想著，莫寒無奈的暗嘆一聲，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離開後，居然會為後來留下了這麼一筆算不清的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