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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第88章
  88、第八十八章神秘人物

  幾天之後,一個下午,羅強在食堂裡做手■面,晚上準備給大夥露一手,做茄子汆兒面。

  他把面和得不硬不軟一大坨,手感正好,在案板上撒些乾麵粉,用■面杖把面坨慢慢向外推■,■成一大張麵餅。這時候再把■面杖裹在麵餅裡,手指捋著推著,向外推卷,■面杖換個方向卷起來,再繼續推卷,這樣來來回回,把面片■得越來越薄。這麼切出來的麵條細韌,勁道……

  這是羅爸爸家傳的,老北京人做手■面的手藝。開春立夏溽暑各個時節,配一碗西紅柿汆兒面,茄子汆兒面,扁豆面,酸菜肉末面,很是清涼爽口。

  胡岩坐在案子邊,一隻手撐著腮幫子,一眨不眨地看羅強■麵條。

  羅強眼皮都沒抬,哼道:“看啥看,沒見過?你媽沒給你做過麵條?”

  胡岩拋了個勾人的眼神兒,說:“我媽也會做,可是我媽沒你耐看。”

  羅強:“……”

  羅強是拿小狐狸這種又賤又賴又牛皮糖的纏人功夫沒轍,抄起■面杖一揮手:“去剃你的頭去!滿身都他媽是頭髮茬子,都掉我這面裡了!”

  胡岩聳肩道:“今兒就沒人剃頭,我店裡沒人,我閑得,我看看你不成?”

  羅強:“你小子可以滾了。”

  胡岩:“邵隊長來了我立刻就滾。”

  外面配送公司給監區食堂送貨的冷藏車緩緩開進來,穩穩地剎在食堂後門,司機師傅跳下車。

  羅強上回就是鑽這輛車的底盤,越獄跑出去做活兒。

  羅強透過食堂大玻璃窗瞧見了,擱下手裡的麵餅,摘下圍裙擦了擦手,一掀門簾,出去幫司機卸貨。

  老張師傅一張黝黑的臉露出憨厚的笑容,衝羅強點點頭,互相都是熟臉兒。羅強二話不說,上後廂抬貨,老張攔了一下:“你不用忙,我帶個幫手來。”

  老張師傅扭頭一指身後扛了一箱冷凍雞腿的年輕人:“就他,輝子,你們認一認,以後都他給你們送貨。”

  羅強詫異,直起腰,盯著新來的人。那年輕人是個寸頭,後脖子和手臂曬得很黑很糙,幹活兒手腳麻利,勤快,一會兒就搬了十幾箱,悶不吭聲,也不廢話。

  羅強湊頭給老師傅遞煙,遞火,問:“張師傅,不是一直您送貨嗎?”

  司機師傅抽著煙:“可不是,我都給你們清河監獄送八年貨了,歲數大了,跑長途累,也沒幾個錢,孩子都勸我趕緊退休算了!”

  羅強追問:“監區長知道嗎?打報告了?”

  司機師傅厚道地說:“當然打了報告,這小夥子勤快得很,在我們公司都幹一年多了,沒問題!以後你們多照應這小夥子,下回我就不來了,輝子來。”

  羅強緩緩點頭……

  叫輝子的年輕人搬著一箱茄子,在雜貨間裡左看右看,聲音悶悶得:“擺哪?”

  胡岩嘴裡叼個糖棍,用舌頭撥弄著,漂亮的眼皮瞟著人,連手都懶得抬,用眼神一指:“茄子擱墻角。”

  哪裡有事,哪裡都不能少了聰明伶俐心眼兒又活泛的一隻狐狸。小胡同志上下來回地瞟新來的人,嘴裡不停嘮叨:“噯,你叫啥?你哪的人?”

  輝子看了小胡一眼,嘴脣囁嚅,不吭聲,像個啞巴,或者更像性格障礙,有自閉症。

  輝子身材高大壯實,一張長臉髒兮兮的,淌著汗,汗再和著灰塵土渣子從臉膛兩側流下來,順著脖子流,流到工作服領子上,衣領裡暴露出的鎖骨和胸膛看起來結實、硬朗,肩膀很寬。這人黑髮粗硬,濃眉大眼,顴骨下巴輪廓深重,皮膚銅色發亮,看起來是典型南方兩廣人的相貌。

  胡岩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然後又看了第三眼,仔細看對方微凹的一雙眼睛,還有深刻的雙眼皮……

  小胡指揮著:“那,那,土豆擱那!”

  “雞腿擱那邊冰櫃裡!……白菜都碼墻根兒上,噯我說的是墻根兒!……”

  輝子讓他指使得團團轉,甩了一把汗,愣愣地直起腰,茫然地看著胡岩,轉身走了。

  胡岩盯著這人的後腰,結實挺拔的臀部和大腿,大聲嘟囔:“力氣還真不錯,就是腦子慢了點兒,說啥都聽不懂,慢半拍呢……”

  羅強一直靠在門邊,一動不動像一尊門神塑像。他叼著煙,煙蒂都快燒到嘴脣,就一眨不眨審視新來的人。

  他用眼神制止小狐狸多嘴。

  胡岩忿忿得,百無聊賴,手裡前後左右擺弄一隻排球。小胡同志最近苦練排球,爭取上場機會。七班所有人都跟羅強一起上場打過沙排,還拿了監區聯賽冠軍,就胡岩個子最矮,沒機會打比賽,簡直委屈透了。

  胡岩仰脖一下一下地墊球,球砸在手腕上,這球讓他打呲了。

  排球斜呲著飛了出去,勁兒還挺大,也是寸了,斜著就往輝子臉上飛過去!

  “噯!你……”

  胡岩叫了一聲。

  羅強瞧見,下意識地後背從門框上彈開,伸手想擋。

  輝子正滿頭大汗地搬一箱大土豆,倆手都占著,排球轉瞬直飛面門!

  排球那玩意兒打足了氣是很硬的,照眼睛砸一下不是鬧著玩兒的,能砸腫半邊臉。只半秒鐘眨一下眼皮都不夠用的工夫,輝子單手托住塑料箱,另隻手臂突然撤出橫著一甩力道像鞭子彈開砸向眼球的排球,“■”得硬硬的一聲,兩道微怒的懾人的眼神與幾乎泄氣的球一齊射向胡岩的臉!

  胡岩張嘴愣神兒,沒反應過來。

  羅強一步上前“啪”得拍飛襲向胡岩的球,把胡岩拽過來,密密實實擋在身後,渾身力道蓄勢待發。

  那一大箱子土豆,估摸著得有五十斤重。

  羅強嘴角叼的煙都掉地上了,後腰繃得筆直,眼神精明而尖銳……

  寸頭■黑的年輕人穩穩接住一箱土豆,搬進雜貨間,悶頭走出來,擦了擦眼皮上掛的汗,面無表情,像一段木頭。

  貨車緩緩開動的時候,坐在副駕位的這人突然回頭,眼角掃過胡岩,冷冷地盯著羅強,就盯了那麼一眼,迅速扭開頭……

  “靠……”

  “還拿球砸我……”

  “我又不故意的。”

  小胡低聲嘟囔,沒吃過別人這麼狠的一招,有點兒傷面子。虧他剛才還覺著那小子長得不錯,身材高大結實,挺帥的。

  羅強斜眯眼盯著絕塵而去的貨車,冷冷地說:“砸得好。”

  胡岩:“誰砸得好?”

  羅強胡嚕一把胡岩的腦瓢,嘴角抽出表情:“你那一下,砸得真好,利索。”

  ……

  自從這一天起,每星期來三監區食堂送貨的人,還真變成這個寸頭輝子。

  這人穿著正兒八經的工作服,掛著公司胸牌,每一回來都是一臉煤土渣子,跟個黑炭頭似的。每次都準點,幹活兒很賣力,而且不吭聲,不理人。

  自從這個輝子來送貨,羅強發現了,胡岩也每回都跑來食堂,站崗放哨,簡直就跟倆相好的約好了似的。

  狐狸一往食堂跑,邵鈞也坐不住了,不樂意了,乾脆也三天兩頭往食堂跑,查崗,盯梢。

  於是,三監區的食堂就變成這麼一副情景:

  送貨的輝子滿頭大汗地進進出出,搬東西;

  小胡同志圍著這人後屁股轉悠,上下打量,問長問短;

  邵三爺翹二郎腿坐在門邊的藤椅裡,警帽下斜眯倆眼,盯著小胡的一舉一動,手指頭一下一下地彈著腰間的警棍;

  羅強系圍裙站在案板邊,繼續揉他的面,■他的烙餅,順便有一搭無一搭的,欣賞大饅頭英俊的側臉……

  胡岩有一回湊過頭,拎起輝子胸前的小牌子,仔細端詳。

  “你叫李輝?”

  對方悶悶地點頭,倆眼發直,目光好像天生就不會拐彎兒的。

  胡岩:“你不是本地人?我看你不像。”

  輝子悶了半晌,說:“我老家廣西。”

  胡岩:“那你跑北京來幹嘛,這大老遠的?你當地找不著活兒?”

  輝子:“……”

  胡岩撇嘴:“噯,你會說幾句人話嗎?”

  輝子冷冷地抬起眼皮,突然哼道:“你能少說幾句人話嗎?”

  胡岩:“……”

  邵三爺在一旁忍不住撲哧一聲:“不說話能把丫的憋死。”

  羅強一邊■烙餅一邊樂:“小胡,給老子學個貓叫。”

  胡岩讓一群人輪番取笑,忿忿不平地,嘟著嘴,拎著一串葡萄跑了,回他的理髮店上工,給人剃頭去了。

  三監區胡總髮型師的頭型很各色,與眾不同。別人都是剃成光頭,帶著一層毛毛匝匝的青發茬子,就只有胡總因為職業需要,這人又臭美髮騷,偏不樂意跟別的犯人一樣,於是在前額那裡留長了兩寸頭髮,拿髮膠抓了抓,弄出個挺酷的造型。

  監獄最近兩年也出台了新規定,講究人權的,犯人入獄時不必抱頭蹲下,不再明令禁止同性戀,甚至還允許犯人染頭髮。

  新監規橫空出世,隔壁女子監區立刻嘩啦啦染成一群五顏六色野鴨子似的,好幾對兒相好的女犯在操場上開始公然的手拉手。男監區這邊也有幾個小年輕的染成黃茬。咱們胡總這回又獨樹一幟,自己給自己捯飭成亮紫色,跑出去的時候,頭髮在陽光下紫瑩瑩地發光。

  輝子從帽檐下甩出兩道陰郁莫測的眼神,烏黑卷曲的睫毛上掛著汗。

  胡岩一邊走一邊喂自己吃葡萄,走路的時候,後胯頗有韻味地扭著。

  輝子視線不由自主追隨著胡岩頭上那一撮紫毛,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第二眼……

  胡岩在他的小理髮店裡給個犯人剃光頭,抬頭看大鏡子,一眼瞧見直不愣登站在門檻上的大高個兒,木樁似的。

  胡岩回頭:“呦,你咋來了?”

  輝子邁進來,眼珠打量一圈兒:“你的店?”

  胡岩甩出一枚得意的小眼神,示意門口的招牌:清河三監區靚麗魅影髮型屋。

  還他媽髮型屋呢……輝子瞟一眼那招牌,嘴角略帶嘲弄:“那,你給我理一個。”

  那天輝子還真坐到胡岩面前了,值班看店的管教一看這人是食堂送貨的那位,也沒攔他。

  胡岩說:“你臉忒髒,我沒法下手,我給你洗洗,刮個臉。”

  輝子冷冷的:“嗯。”

  胡岩又說:“我給犯人剃頭是掙公分的,我給你剃頭刮臉,掙啥呢?你讓我白乾啊?”

  輝子:“……你愛吃葡萄?冷藏車裡還兩箱玫瑰香,給你。”

  胡岩給這人頭髮打上泡沫,極其熟練專業的手法,指尖不輕不重,捏得這人舒服得向後仰過去,脖頸上的喉結緩緩抖動……

  胡岩二指捏著刀片,湊近對方的臉,湊得很近,一絲不苟。這個人洗乾淨臉,跟髒著感覺完全都不一樣,臉型瘦長,鼻梁挺直,眼睛微凹,眼神淡漠。

  輝子半眯著眼,脖頸上最脆弱的要害完全暴露出來,在胡岩的刀片下滑動。

  他從睫毛縫兒透出的光亮端詳胡岩一絲不苟很認真的面孔。胡岩皮膚比較細,白,這種膚色膚質的人,臉上痦子多,近看全暴露了。輝子就一顆一顆地數,小胡同志臉上,腦門上,眼角,鼻尖,嘴角,一共有幾顆小黑痦子。

  胡岩這回不是用剃的,正經剪了一個他最拿手的髮型,鏡子裡現出一張細瘦俊臉,線條流暢,兩鬢修得薄如刀削。

  “滿意?”胡岩嘴角翹出弧度。

  輝子點點頭,不說話,直勾勾地盯著鏡子裡的人……

  胡岩順手拉起對方一隻手,輕輕摩挲對方的手指關節,動作透出那麼幾分若有若無的挑逗意味,薄薄的清秀的眼皮勾出月牙樣的眼睛,隨口道:“我給你磨個指甲。”

  ……

  ****

  當晚,澡堂子裡,二大隊一夥人洗完澡剛出去,一大隊五六七八班的崽子們呼嚕呼嚕地涌進來。十五分鐘的戰鬥澡,沒時間閑晃,一個個兒飛快拖鞋扒衣服,十五秒迅速脫光,速度都練出來了。

  羅強沉著臉混在人群裡,目光警惕地掃過一張張臉,一個個擦肩而過的人。

  收垃圾的工種讓他攬下了,每天盯著垃圾站的動靜兒,如今食堂後門又來了這麼個陌生可疑的輝子,每周出入監區,羅強能不起疑?

  一切蛛絲馬跡都在悄悄地預示,清河監獄裡可能要出大亂子,比上一回譚龍策劃炸監更嚴重的衝突正在醞釀,而且幕後有人。

  羅強用眼神示意順子,順子會意,趁值班管教不注意,蹲下假裝搓腳丫子,伸手往窗邊暖氣管子下邊一摸……

  順子摸到東西,張開掌心,給羅強看。

  羅強一瞅,小刀片,鐵釘子,改錐……都是利用做工機會從廠房順出來的。這麼多傢伙事兒,顯然不是一天兩天能湊齊的。廠房丟了東西,管教們也會察覺,所以這些東西一定攢著藏了很久。

  羅強一擺頭,示意順子,再把東西原樣放回去,別讓對頭髮現。

  七班鐵桿小團體洗完澡,出來穿衣服,羅強從衣服裡掏出濕漉漉一顆煙,點上了叼嘴裡吸著。

  小胡同志發騷,往內褲褲襠裡塞了一隻肥皂盒,跳到屋子當間兒的長條凳上,眾目睽睽之下扭了扭胯。

  圍觀群眾哄笑作一團,羅強斜眼笑罵:“你丫的,騷玩意兒,褲襠裡沒貨,你還硬往裡塞。”

  胡岩:“塞了就有了。”

  羅強:“塞了誰看不出來是假的?”

  胡岩:“哥,你看得出來我褲襠是假的,人家都往咱監區裡塞人了,你看不出來嗎?”

  羅強表情頓時沉下來,衝小胡勾了勾手,不動聲色……

  七班一夥人迅速穿衣服,身上都來不及擦乾淨,套上囚服回屋,關上門,全部聚集到大鋪的床上,秘密會議。

  羅強問:“小胡,你剛才啥意思?”

  胡岩皺眉道:“大哥,你說我啥意思?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食堂送貨那個輝子,絕對有問題!”

  胡岩腦瓜子轉得飛快,兩眼發光,壓低聲音,連珠炮似的向大鋪報告他這些天收集到的各路情報:“大哥,他們二大隊的貓膩兒,我都幫你打聽來了。垃圾車從各個牢號裡收東西,就是他們聯絡串聯鬧事兒的套路!外面有人接應,毒煙卷肯定不是咱樓下物美超市裡搞的,是外邊兒遞進來的!還有,送貨的咋的偏偏這時候換個生臉兒?還有最重要的!那天我拿球砸那個輝子,他一隻手托著幾十斤的土豆另一隻手把球打回來,你看這人像個民工司機嗎?這人手腳絕對有功夫,右手中指還有槍繭我摸出來了,是練家子,大哥你要提防著!!!”

  小狐狸一口氣說完,思路條理十分清晰。而且這人在監區裡人緣好,“相好”的可不少,耳目眾多,又碎嘴愛瞎打聽,啥都攙和,所以啥都知道。

  小胡講的一套都是羅強在腦袋裡反覆琢磨過的,不謀而合。羅強聽著,眼底透出光亮,嘴角浮出讚賞的笑:“精豆子,可以啊?”

  胡岩嘴脣劃出一道月牙的形狀:“哼,他們那些小貓膩子,能瞞住我?”

  羅強嘲弄地說:“老子還以為你崽子叫春兒呢,看上那個輝子了。”

  胡岩不屑道:“誰看上他?我能看上他?……我看上誰了哥你不知道嗎?”

  羅強:“……”

  羅強:“給老子說正事兒!”

  順子說:“大哥,咱們要不要報告邵隊和監區長?”

  羅強迅速搖頭:“先別說……輝子不出手,見天來食堂只是幹活兒,咱們也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順子說:“難不成等他們搞出事兒?”

  羅強沉思著:“先看看這幫人要搞什麼事兒。”

  胡岩小聲嘟囔著:“這幫人,一夥的,垃圾站那邊是一條線,往監區裡順東西,食堂這邊是另一條線,開著車進來,他們兩路都做手腳了,就等著起事呢……”

  羅強臉色驀地冷下來,掌心將燃著的煙蒂一寸一寸碾進桌子。

  胡岩和羅強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胡岩:“大哥我明白了!!!”

  羅強:“老子明白了,這幫王八羔子的……他們是憋著合夥越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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