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狙擊手
警報聲終於驚動監區獄警管教的大部隊,周隊長戴著防暴頭盔,拎著電警棍,帶人趕往監道,神色匆忙震驚。
大批警帽鋼盔的現身讓監道裡形勢迅速翻轉,尚有一絲反抗餘力的暴徒抱著腦袋被按在墻角……
羅強一轉頭,監道盡頭瘦削的黑影一閃而走,尤二爺鑽回牢號。
羅強腦袋一懵,這人為啥一直不往外跑,竟然往回跑?等著讓獄警一擁而上,甕中捉鱉嗎?
羅強突然明白了。
他縱身追過去,臨走緊捏一把邵鈞的腕子,匆匆擱下一句話:“饅頭,快離開這兒。”
邵鈞:“……噯!”
邵鈞多擔心羅強,急得吼:“老二!……你回來!!!”
羅強擰身蹬上樓道一側墻壁穿越一片亂局,飛身直撲尤寶川,猛禽撲食的凶猛力道。對方就地一滾,一雙剪腿與羅強在空中對腳,借力使力,縱身撞向窗戶!
尤二爺瘦小的身軀竟然撞破牢號窗子上的兩道鐵欄桿,縱身從二層樓跳了下去。
羅強撲到窗口,眼前鐵欄桿的斷裂處現出明顯人工磨損切割的痕跡,用膠勉強粘住的,一撞就開,不知道的人無從察覺。這窗戶才是尤二爺早設計好的逃脫生天的路徑。
羅強爬窗想要跟著跳下去,側身擠進鐵柵欄之間,竟然擠不出去。
姓尤的不愧是老辣江湖,磨鐵柵欄竟然只弄斷兩根,拆開的空隙不偏不倚容下這人極其精練省地兒的身形,別人都不成。羅強肩膀強壯,身材厚實,生生被卡在窗台上,根本出不去,只能眼睜睜瞧著尤二爺飄忽的小腳身影落進樓下樹叢中,回身甩給他一枚凌厲的眼神,藉著濃墨夜色迅速潛逃!
羅強一掌懊惱地砸在鐵欄桿上……
他現在才明白過味兒來,監道裡被獄警制服伏法的張大虎他們,不過是尤二爺引開大部隊注意力的障眼法。此人布好了這個局,利用二大隊一群狼心狗肺圖謀不軌的崽子,與獄警火並拼殺,兩敗俱傷,自己漁翁得利。
即使偷到門卡,綁架獄警弄到指紋眼膜,由武警把守的四道大鐵門能這麼容易讓這幫狂徒突破?
尤寶川是什麼人?這人潛伏了這麼久,隱藏這麼深,能樂意冒著讓武警一槍爆頭的危險,去衝擊四道鋼鐵關卡?
必然不會。
這人勢必會有另一條不為人知的隱秘出路。
羅強轉身從監道口衝出去。
他不能讓尤二爺跑出清河農場這座牢籠,絕對不行。此人一旦逃脫,翻身報復,羅強自個兒隨即就會變成砧板上一塊魚肉,到時候任其宰割,毫無反制對方的手段。
對於尤寶川和羅強這兩個人,都是手握數條人命的服刑犯,一根線兒上蹦躂的兩隻螞蚱,都極怕讓對手搞死。尤二爺的命案甚至比羅強更加嚴重;羅二殺譚五,性質上不過是道上幫派火並黑吃黑,而尤寶川手心兒裡攥的警察的命。這人這些年在獄中隱姓埋名,謹小慎微,不到萬不得已被人識破的關頭,絕不露相,就是為了保命。他只要露頭,就死定了,當年東湖大酒店爆炸案是近十年內影響最大最為慘烈的警察遇襲遇害案,十里長街漫天飄雪。公安的人倘若知道罪魁還活著,不將他千刀萬剮凌遲分屍才怪!
雙方都牢牢握著對方的把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哪一方有個冒然的舉動,都是要把對方逼到絕路難免狗急跳墻,因此,尤二爺在等,羅強也在等,不到越獄最後關頭絕不出手。
要麼自己閉口,要麼就讓對方永遠地閉嘴不再講話……
邵國鋼這時候帶著他手下人撲進監區,衝向大樓。
他手裡提著槍,手掌都在抖。不是因為懼怕惡戰,邵局長刑警大隊長出身,這麼些年身經百戰,打過的遭遇戰可多了。他是擔心他兒子,他要找他兒子,確保邵鈞安然無恙。
他一雙銳利的條子眼,一眼瞅見羅強從監舍樓衝出來,身形像一道閃電,又像一頭鬃毛凜冽的獅子。
邵國鋼就跟看見仇人似的,遙遙地朝羅強舉起了槍,完全是出於下意識的怨憤,槍口已然瞄準羅強,卻沒擊發。
羅老二在哪兒,他兒子一準就在哪兒。邵國鋼看見邵鈞緊跟著衝出來,襯衫上都是血,一頭黑髮浸漬著汗水在燈下灼灼發亮,追著羅強狂奔而去。
邵局長提槍而上,緊跟著也追了過去……
羅強雖說慢了一步,幾乎讓尤二爺甩掉,他轉念一琢磨,立刻就想到了。
食堂!
食堂一定動過手腳。
尤二爺不會去闖四道電控大門。這人一定是往食堂方向跑,那裡才是越獄的真正出路。
尤寶川在前方跑,羅強其後咬著,窮追不捨,就是不放過對方。二人閃電般穿越昏暗的小樹林,路旁的街燈幽幽地目睹一場殊死的搏鬥。
羅強飛身直撲尤二爺,一掌斜劈後心。尤二爺反身虛晃瘦削的身體突然騰空蹬上水泥路燈桿子狠辣的一腳劈上羅強頭頂!
羅強收肩,雙手反絞對手腳踝,二人就地一滾迅速暴起,剛猛的拳腳狠狠地碰撞,都使出全身的解數。
二十年的一對老冤家,再次交手關乎身家性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尤寶川在監道裡那一喊,致使邵鈞兩根手指剝一層皮,羅強心疼著呢,徹底動了殺念。
道旁的小柏樹嘩啦啦響,被掌風削掉一層側枝,水泥燈桿微微搖晃……
路燈陰影下滑過一道精瘦敏捷的影子,尤二爺砸向羅強頸骨氣管的手臂突然遇襲,讓堅硬的皮靴頭一腳踹開幾乎脫臼,痛嚎了一聲。
邵鈞的突然現身加入惡戰讓雙方武力值對比迅速向一邊傾覆。他的拳腳功夫凌厲而瀟灑,兩條鞭腿像邊緣帶著刀鋒的齒輪旋風般削向對手,削得尤二爺步步後退。羅強本來不想讓邵鈞瞎摻合,邵鈞怎麼可能袖手旁觀讓羅強一人犯險?道上勢均力敵的兩派掌門交手搏命,二打一實在勝之不武,沒這麼打的,可是邵三爺完全不管江湖人那一套,誰欺負羅強他就打誰!
羅強一記鐵拳爆發十成十的力氣撞擊對方心口,這一拳足以將一般的小魚小蝦打到當場休克抽搐。
尤二爺中拳後難忍得吐出一口血,扭頭深深盯了羅強和邵鈞一眼,無心戀戰,轉身想跑……
邵鈞年輕氣盛腳步虎虎生風。他衣服上都是別人濺上的血,自己沒受什麼傷,以前從未逮到這種機會與羅強並肩,跟對頭搏鬥,此時正打在興頭上。尤二爺在監道裡煽風點火企圖致他於死地,虧你三爺爺以前還照顧過這賈老頭子,被矇蔽的恥辱和憤怒讓邵鈞怒火中燒,不抓住此人絕不會罷休。
四周有持槍的武警戰士加入圍捕,開闊地上,包圍圈逐漸縮小。
邵鈞起身正要追擊,半空發出一聲像是經過某種屏障過濾的悶響,對面幾丈開外的一名武警,應聲倒地。
蹲伏樹叢後伺機實施抓捕的邵局長,眼明嘴快,頭一個大吼:“快臥倒!!!!!!!!!!!!!!”
邵鈞臉色吃驚熬白身形僵硬在空中卻剎不住腳步向前衝去。
生平第二次親眼看到爆碎的腦漿,仿佛十六年前那場噩夢在眼膜前重現,讓邵鈞呆住了……
羅強讓那記悶響驚出一身薄薄的冷汗。
那是狙擊子彈穿雲破霧的聲息,令人心悸,耳膜振顫。
多年前行走邊境地帶在叢林中浴血野戰的經驗,羅強對那種聲音太熟悉了,埋伏在深山老林中如同魔魘般從數百米之外用一粒子彈抹掉一條性命,殺人無痕,悄無聲息。
“邵鈞!!!!!”
“快趴下!!!!!”
羅強眼睛圓睜,怒吼著,撲向邵鈞。
幾乎就是同時,微秒毫釐之間,緊跟著的一粒子彈,是射向邵鈞的。
死神般的呼嘯聲劃破夜空,邵鈞在中彈一剎那突然以一個趔趄的詭異姿勢向前撲倒——他被羅強從身後抓住一隻腳腕子,直接撂倒掀翻。
子彈擦著邵鈞頭頂而過,在他引以為傲的一頭亂發上燎出刺眼的火星。
“邵鈞!!!!!”
“鈞鈞!!!!!”
兩個男人從不同方向同時怒吼狂吼,羅強和邵國鋼一齊撕心裂肺地嚎叫。
邵國鋼離他兒子有十幾米遠,只能吼卻夠不著人,現撲上去想護住小崽兒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邵鈞倒在那片開闊地上,整個人暴露在狙擊槍視野之內。多年的實戰經驗讓邵局長迅速判斷,監獄高墻外圍某個地方埋伏了狙擊手,就等著在此處下手狙殺,掩護那名老犯人越獄突圍。
邵鈞面朝下重重摔倒,一張俊臉幾乎拍扁在水泥地上,鼻梁都要歪了。
羅強狠狠撲在邵鈞身上,把邵鈞連腦袋帶脖子和肩膀一把摁在身下。
就是那一秒鐘槍口再次瞄準的機會,邵國鋼目瞪口呆地看著,看到羅強把邵鈞裹在身下,護住要害,像一頭暴怒的公獅子勇猛地護住小崽兒。羅強抬起頭,一張臉正對狙擊子彈發射過來的方向,眉心暴露在槍口下。
羅強面無表情,目光冷硬,堅如磐石。
邵國鋼那一刻僵硬了,難以置信,怔忡地看著……
……
獄警大部隊控制整棟大樓,精幹的制服身影在各條監道掃蕩,跑出牢號鬧事的崽子們一個個都成了炮灰。接到警報第一時間從外面衝進來的武警小戰士,那下手真叫狠,跟普通條子的路數完全不一樣,直接拿槍托砸上。
武警端槍對準監道盡頭處的七班一夥人。大學生眼鏡碎了,瞎麼倆眼眯縫著,哆嗦著。順子和刺蝟趴在地上高舉雙手喊“別開槍我們班沒炸號”。順子高喊“馬警官在我們這兒快救他”,幾個人身後一直護著頭破血流被打昏迷的馬小川。
只有胡岩不在其中。
胡岩跑了。
外圍山坡上的隱蔽處,黎兆輝從狙擊鏡裡瞄準羅強眉心,身軀靜伏,沉穩得仿佛不需要呼吸。
“大哥!!!!!”
“哥!!!!!”
一叢紫色頭髮在暗夜燈光閃爍映襯下熠熠發亮,斜刺著闖進槍口視野,十字準星在黎兆輝手中猛地一晃。他手心竟然出汗了。
黎兆輝眯細一隻眼,重新瞄準羅強。
胡岩撕心裂肺地吼:“大哥,當心!!!快回來!!!!!”
黎兆輝一動不動,食指仿佛卡在扳機上,動不了了。
“輝哥,開槍啊?”
“輝哥,那是食堂裡給你搗亂的那小娘炮,開槍把那小鴨子秒了!”
黎兆輝突然扭過頭,倆眼直勾勾盯著給他瞭望的手下。
手下:“……”
黎兆輝抄起手裡的槍,一槍托,在那小崽子腦門上刨了一道大血疤,牙縫裡甩出冰冷的幾個字:“老子先秒了你。”
逮著這麼個空擋,羅強薅起邵鈞的衣領子,拖著人,踉蹌著雙雙撲進樹叢隱蔽帶。
倆人幾乎一頭撞進邵國鋼懷裡,把邵局長撲了個結實,仨人裹著摔成一團,一排小柏樹嘩啦啦掉了一層針葉。
邵鈞:“……爸?!”
羅強:“……”
邵國鋼:“……”
邵局長狠狠甩了羅強一眼,罵道:“姥姥的王八羔子。”
他說著一把摁倒倆人,壓低位置,低吼道:“臥倒,隱蔽!!!”
“大學怎麼給我念的?不認識狙擊槍嗎!看見槍子兒不知道躲?!……”
邵鈞仰面朝天讓他爸爸摁在身下,瞄瞄他爸,再瞄羅強,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沒吭聲,最終從鼻子裡噴出一腔鼻血!……剛才讓羅強撲倒,磕的。
就這時,食堂後身的山墻“轟”得一聲,炸了。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聲,讓整個大地上下抖動,碎石鋪天蓋地砸下來,土渣子爭先恐後灌進鼻孔,幾乎把仨人埋成一個大土包。
包圍圈附近兩名武警戰士,猝不及防,讓爆炸的強大衝擊波掀暈倒地。
羅強從土石堆裡扒了幾下,扒出頭,抹一把滿臉的灰土,吼道:“姓尤的想跑!”
墻整個兒炸開一道大缺口,這才是黎兆輝混進監區食堂辦事兒的真實目的。這座監獄最堅固厚實牢不可破的位置就是正門,而其他地方相對薄弱。食堂後門附近的院墻讓人做了手腳,有引爆裝置,直接炸出個洞,規避高壓電網的攔截。
“不能讓他跑了。”
羅強不要命般衝出隱蔽帶,從一名暈厥的武警身旁抄起衝鋒槍。
“老二!”
邵鈞大叫。
尤寶川的身影在硝煙中閃過,衝向圍墻缺口,高墻之外就是接應他的車子,早已等候多時,帶著他遠走高飛。
邵國鋼用膝蓋抵住邵鈞不讓兒子露頭,自己迅速起身,蹲踞的姿勢平舉起槍,烈火硝煙中瞄準前方那兩枚躍動的身影。
“■!”
手槍一聲清脆爆響穿透夜空……
羅強猛然抬起頭。
邵鈞也把自己從土坑裡刨出來,震驚地抬頭。
透過濃重的煙霧,尤寶川撲倒在亂石廢墟上。
“啊!!!!!!!!!!!!!”
百米開外山坡上黎兆輝瘋狂地嚎叫,十根粗糲的手指嵌進泥土,指甲挖出了血。
隱忍潛伏深牢大獄這麼些年,距離逃脫樊籠自由之路就只有一步之遙,卻功虧一簣。尤二爺倒下去時費力地扭過頭,視野裡是羅強硝煙中提著槍的浴血身影。
“老二,終歸還是你……你小子真他媽有種。”
尤二爺嘴角涌出血塊,表情平靜,盯了羅強最後一眼……
一個營的武警端著衝鋒槍,漫山遍野都是人,地毯式搜索,圍追堵截高墻外接應越獄的匪徒,抓捕在半山腰上開槍偷襲的那名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