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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賞》第45章
第四卷第九章

  趕了一天的路,投宿後又去採藥,還遇著不斷的事故,醉菊實在比娉婷還乏,頭一挨枕,瞌睡蟲立即洶湧而至,只消一會功夫,將她密密實實埋進夢鄉。迷夢中重見師父嚴肅的臉,眸子卻是極慈祥的藏著笑意,一會又似乎回到了隱居別院的梅花中,恍恍惚惚一個影子在前面,彷彿正在看著明月。夢一個連著一個,稀奇古怪,什麼都有,都淡淡地散發著溫馨的味兒,像面前有幾十條道,她卻知道每一條道的盡頭都是好的。

  正香甜時,一陣刺痛卻不知從哪傳了過來,醉菊在夢鄉中掙扎著體察,像是手疼,又像是腳疼,漸漸地,痛楚宛如從水底浮到了水面,連帶著把她也帶出夢境。

  醉菊猛然睜開眼睛,又一陣剌痛傳過來。

  這次她知道了,手腕上被什麼抓得生疼。

  「醉菊……醉菊……」娉婷的呻吟聲在漆黑中異常痛苦。

  醉菊驚得立坐起來,月光下,娉婷秀氣的眉糾成一團,指甲深深掐入醉菊腕中。

  「姑娘,怎麼了?」

  「好疼。」娉婷按著腹部。黃豆大的冷汗從額頭上滲出來,滾落在枕上。

  醉菊也慌了:「我在這呢,別怕。」聲音也不由顫抖了起來,摸索著抓住娉婷的手,默聽片刻,臉色煞白:「我的針呢?」翻身去找,才記起包袱已經被人搶了。連外衣也不披,匆匆忙忙去到老夫妻的房門前,把門敲得咚咚作響,喊道:「大娘!大娘!快醒醒!」

  「什麼事啊,姑娘?」

  醉菊一把抓住大娘的手:「銀針!你們有沒有銀針?」

  大娘剛被吵醒,迷迷糊糊道:「我們窮人,哪裡會有什麼銀針?」

  「那那……普通的針呢?繡花針呢?」醉菊急得差點掉淚。

  「縫衣服的破針倒是有一根的。你們這是怎……」

  「別問了,快借我!」

  醉菊取了針,匆匆回房,點起燭火。火光下的娉婷大汗淋漓,枕頭上已經幾乎全濕了,臉色蠟黃,見醉菊進來,忍著疼,氣若游絲地一字一字擠著問道:「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醉菊匆匆將生銹的繡花針在火上灼燒,快速地答道:「只要紮了針就好,姑娘別怕。」口氣篤定,手卻抖個不停。

  眼見那針燒到將近發紅,醉菊卻一點也不察覺燙似的,捏了針尾走到床前,輕聲哄道:「別擔心,紮了針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輕輕掀開娉婷的褻衣。

  娉婷腹中一陣一陣抽疼,像有一匹發瘋的馬匹在裡面胡亂撒蹄似的,怎麼忍也止不住一刻的痛。見醉菊捏了針,要對腹中刺下,吃了一驚,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勁,猛然半坐起來,攔住醉菊道:「你不會傷了孩子吧?」

  醉菊毫不遲疑道:「不會的,信我吧。」

  娉婷這才鬆手,她早疼得渾身無,一鬆手,便逕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濕的青絲散了一床。閉上眼睛,腹中微微一熱,隨即又是一熱,醉菊彷彿連續著紮了幾處,轟然的,痛楚似從潛伏的地下一股腦劇烈地湧了出來。

  娉婷「啊!」一聲慘叫起來,蜷縮得蝦米似的掙扎一下,待緩過勁,又似乎好了一點。她蹙眉感受著,腹中的痛楚似乎湧出來後,又從湧出來的裂口悄悄縮回去了。

  「好點了嗎?」耳膜裡飄進醉菊的聲音,幽遠幽遠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氣:「嗯……」

  醉菊也是滿頭大汗,聽娉婷應了一聲,才放下手中的針,虛脫似的坐下來。

  「孩子……沒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說了,你身子骨頂弱的,不要逞強。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沒事呢。」醉菊一抬頭,瞧見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門外探頭,忙迎了出去,抱歉道:「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對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擔憂地朝房裡看看,小聲地問:「現在好點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沒事的。」

  勸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邊:「不能再趕路了。你要好好靜養幾天才行。」

  娉婷半天沒作聲。

  「不能留在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們的包袱,誰知道這些東西會落到什麼人手裡?」娉婷剛剛耗盡了力氣,聲音很低:「萬一他們追來,我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酢菊歎了一聲。

  娉婷又問:「我的身子到底是怎麼了?你有事可不要瞞我。」

  醉菊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不知不覺哽咽起來:「姑娘自己還不明白?本來底質就不好,一路上勞心又勞力,受得了嗎?一定要想法弄些上好的藥材,老山參也好,夠本色的靈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停了腹中痛楚,反而覺得一身冷浸浸的,緩緩扯了被子蓋在身上,微笑著道:「我聽你的話,離開這裡後不再匆忙趕路,好好休養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著淚,咬牙切齒道:「現在想來王爺真是可恨。既是心愛的人,就該好好愛護,怎麼竟讓姑娘到了這種地步?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來,驀地一怔,要說她孩子氣,卻又覺得她字字說中自己心中所思。

  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場。

  白辜負了當初的無限思量。

  家國與情人的相爭,從不會結出好果子。

  她早隱隱料到的,竟沒本事阻止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歎了一聲,閉上眼睛:「別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們自己。」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小腹,雖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覺,但仔細感觸的話,那裡已經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不要再攪和於家國情仇中。

  道義曾是一把尺子,但最後,卻往往會變成沉重的鎖,血色的布。它會囚住你的心,它會蒙住你的眼睛。

  別像爹,也別像娘。

  孩子啊,愛也好,恨也好,別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為什麼而愛,為什麼而恨。

  別忘了。

  青紫色的烽煙,在平原一處接一處的燃起,連到天邊。煙霧扶搖直上,大剌剌詔告人間,大戰在即。

  旌旗蔽日,擂鼓震天。

  號角遙遠傳來,怎也遮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淒厲。

  遠遠看出,密密麻麻儘是高昂的戴著鐵盔的頭顱,直向天際的萬千兵刃寒光閃閃。平原上浩浩蕩蕩,被東林大軍的鐵騎覆蓋。

  楚北捷騎著駿馬,在最前方迎風而立。鎮北王的旗幟就在他頭頂上,被風吹展開來,旗上猙獰威猛的圖騰,宛如能攝人魂魄一般可怕。

  對面山坡上,遠遠飄揚著另一色旗幟,同樣是龐大的軍隊。

  雲常,那個一直深藏不露,龜縮一地而積蓄力量的國家,也有著不可小瞧的軍力。

  楚北捷瞇起眼睛,遙望那在最前面俊逸自信的身影,雲常大軍的主帥。

  他記得的,當日羊腸狹道,從頭頂的懸崖處轉身出來,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雲常駙馬。

  那是自他手中,奪走娉婷的男人!

  狂風在兩陣中穿梭,但旋即彷彿也畏懼了即將成為修羅場的此處,匆匆離開。

  所有招展的旌旗,因為忽然停止的風而垂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死寂,在無聲中傳遞越來越緊張的節奏。數十萬人馬矗立的平原,如墳墓一般安靜。

  連戰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靜靜看著何俠。隔著那麼遠,但他們卻仍可以察覺對方的視線,那麼相同的凌厲,那麼相同的銳利。

  他奪了娉婷,奪了懷著我骨肉的娉婷。

  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劍上。

  拔劍一麾,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邊,和其他大將一樣,他的掌心已經滿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劍一出鞘,就是千軍萬馬,鋪天蓋地的血浪翻滾。

  為了一個人。

  只為了一個女人。

  白娉婷,四國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萬軍發,在他一揮劍之間。

  空氣被緊張的呼吸搓成絲絲,宛如繃緊的弦,在兩軍對陣的空地上被雙方緩緩收緊。

  駿馬急奔。

  南邊的山坡上,幾道影子在晨光中驟現,不顧後果地從側邊馳入兩軍對陣中的這片空白地帶,就像將要被點燃的油畫上,有人用刀輕輕劃過,掠起一道優美的漣漪;就像淒涼的畫上,被忽然描了一筆春意,詭異而格格不入。

  「雲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語。

  楚北捷目力過人,早將那旗幟上的大字看在眼裡,眸中精光驟閃。

  最早沖人中空地帶的騎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馬,一拱手,朗聲問:「這位將軍就是東林的鎮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聲問。

  「我是雲常王宮侍衛隊長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傳話,請求和王爺私下一見。」

  「大戰在即,耀天公主現在身在何處?」

  「就在這裡。」容安向後一指。

  眾人極目遠眺,山坡上,一輛華麗馬車出現在晨曦中,正朝兩軍對峙的中心地帶飛馳而來。

  楚北捷的心裡被看不見的線微微一扯,黑眸深處顫了遺顫。

  耀天要和談。

  除了娉婷,她還有什麼籌碼能夠拿來和談?耀天在大軍臨陣前匆忙趕到,從中插入而不經過何俠統領的那方人馬,定與娉婷有關。

  一直在發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燒起來,一時激動,不知該如何排解。

  馬車越駛越近,對方大軍顯然也認出馬車上的王旗,赫然震動。

  容安策馬到了馬車前,俯身在窗邊請示了一會,又策馬回來:「公主請王爺到車上一會。」

  馬車停在空地上,四匹渾身雪白的駿馬駐步低頭,車伕似乎接了車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車離開,在百餘步的地方才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覺地道:「王爺小心,何俠詭計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區區一輛馬車,就算上面藏滿了人,又怎敵得過本王手中寶劍?」

  策馬到了馬車前,從容問道:「車內可是雲常耀天公主?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話要說?」

  耀天掀開簾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騎在馬上,威風凜凜,氣勢迫人:心中暗讚,柔聲道:「耀天受人之托,有一封書信要交給王爺。」

  「只有書信?」楚北捷瞳孔驟縮,身邊空氣驀地冰冷:「那人呢?」

  「人已經不在我雲常。」耀天道:「王爺看過書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著簾子,竟也讓裡面的耀天打個冷戰,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東林大軍千里跋涉,不過是為了討回此人。雲常不將人還給我,只憑一封書信就想讓本王退兵,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別怪本王不有言在先,此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本王誓讓鮮血染紅雲常王宮。」

  耀天在馬車中沉默半晌,幽幽歎道:「久聞鎮北王是位有卓識的英雄,耀天想請教鎮北王幾個問題。」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關娉婷,不可大意,勒馬道:「公主請問。」

  耀天道:「請問王爺,此次領兵大戰,是否只為了白娉婷一人?」

  「不錯。」

  「那麼,東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這是我東林內務,大軍已經在此,與公主無關。」

  「王爺和白姑娘之間的事,似乎總免不了捲入家仇國恨。國重還是情重,為了國家是否要捨棄自身的幸福,永遠都是殘忍的難題。」

  「公主要說的就是這些?」

  耀天歎道:「倫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實兩者並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內心,而倫理出自道德。當倫理自成體系後,偏偏又凌駕於道德。於是,人們從此麻木地信服大條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聽從心聲行事,所謂國家大義,捨己而為國,若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發自內心的去做,僅僅是受限於倫理的枷鎖,那是多麼可惜。王爺當日捨娉婷而選擇國家大義,致使違了初六之約,又何嘗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時無動於衷,聽到後面,驀然動容,肅聲道:「公主請說下去。」

  「其實國家與個人,誰重誰輕,並不是取捨的問題。」耀天頓了一頓,悠然道:「王爺可曾想過,古代的先人們是為了能夠活得更好,是為了他們自身的幸福,而決定團結在一起共同抵禦外敵,抗拒侵略,從此之後,才有國家之說。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一個剝奪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國家,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一個只知道保全國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麼值得留戀?」

  楚北捷身軀劇震,緊緊拽著韁繩,只聽耀天徐徐道:「一個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又輕視千萬將士性命,忍心將別人的幸福剝奪的將軍,又怎麼會是白娉婷真正愛上的英雄?王爺想想,你身後的這些將士,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去打這場大戰嗎?」

  耀天長歎一聲,低聲道:「白娉婷要的,是王爺睜開眼睛,看清楚人世間何者為珍,何者為貴,看清楚即使是蟻民,也該有自由和志向,也該享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楚北捷緊咬白齒,半日說不出話來。

  晨光下,娉婷的微笑如水,化入五湖四海,尋不到蹤跡。

  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

  若不是心甘情願,發自內心,又為何要苦逼白己犧牲永遠不忍心犧牲的,去換一個為國的名聲?

  國與己,不是選擇,而是一體。

  聽從心聲,愛所愛,恨所恨,才是真正的人。

  楚北捷驀然仰首,對天長笑,眼淚沿臉頰而下,沉聲道:「多謝公主賜教。」

  一封書信,從門簾處緩緩遞出。

  「耀天見識淺薄,怎有這等本事。方纔這些,盡出自白姑娘的書信。」

  楚北捷下馬,宛如對待初生嬰兒一般雙手接過這封輕飄飄的信,心潮起伏:「多謝公主。本王可向公主保證,東林大軍即刻撤返。」

  耀天想不到他這樣乾淨俐落,微微一愕,反問:「王爺難道不怕書信有假,白姑娘仍被囚禁?」

  楚北捷笑道:「娉婷若沒有把握,怎會寫一封這樣的信讓公主送來?筆跡可以假冒,這樣的言辭銳意,是可以假冒的嗎?」

  策馬回到己方陣營,臣牟等早等得發急,連忙迎上來問:「王爺,那雲常公主到底說了些什麼?」

  「撤軍。」

  「什麼?」

  楚北捷長笑:「撤軍!我們不打仗了。」

  眾將心中雖然愕然,卻也暗暗驚喜。又有人問:「那王妃呢?」

  「本王會去尋的。」楚北捷遙望天際,目光堅毅:「天涯海角,一定會找到她。」

  天公垂憐,賜我娉婷。

  你有可以飛天的翅膀,楚北捷願意追隨你,直到天涯海角。

  從今以後,愛我所愛,恨我所恨。

  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明白該珍惜的,便去珍惜;該決斷的,便應決斷。

  明白國與家,家與人,本是一體。

  明白犧牲不是偉大,有懂得自珍自愛的人,才有興旺的國,如同有鮮紅的血,才有展翅飛翔的凌雲壯志。

  娉婷,娉婷,我聽見自己的心聲。

  它說,要生生世世,與你不離不棄。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撤軍!」

  「撤!撤!」

  東林大軍撤回,大戰在最後一刻被制止了。

  楚北捷望盡天邊,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但他一定會找到的,他要找到她,愛她護她,陪她月下彈琴,雪間看星。

  共看嬌兒慢慢長大,教他不要誤入迷途,暗陷枷鎖。要他永遠記住,道德出自人心,傾聽心聲,才不會被世俗蒙住眼睛。

  讓他知道,人有人的尊嚴,人有人的志向,人有人的自由,人有人的幸福。

  這,並不是國或者大義,可以剝奪的。

  國之根本,從來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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