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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賞》第62章
第六卷第七章

  百里茂林,小木屋中充滿喜氣洋洋的生機。

  雖然很安靜,但歡樂的空氣,讓人難以忽略地流竄著。

  木床上,躺著兩個被幸福纏得太緊,壓根睡不著的人。

  「今晚的星星特別亮。」楚北捷抱著失而復得的娉婷。

  娉婷輕輕笑起來。

  「有什麼這麼好笑?」

  「王爺總算會開口說話了呢。」

  她柔美地笑著,見楚北捷眼睛停在她臉上,瞳孔黑得發暗,不由自主羞澀地斂了笑容,輕聲問:「王爺看什麼?」

  楚北捷看了很久,才歎:「娉婷,你真美。」

  娉婷心裡感動,低聲道:「王爺瘦多了。都是娉婷不好。」

  「這與娉婷無關,本王心甘情願的。我喜歡娉婷,所以才願意為娉婷做任何事,願意把每分每秒都放在娉婷身上。」

  娉婷沉默半晌,幽幽道:「男兒大志,不是應在四方嗎?」

  「能一心一意,百折不撓,就是大志。」楚北捷輕輕摩娑掌下青絲,慨然適:

  「我的大志只有一個,就是讓你變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頭,眸中水波蕩漾,輕聲問:「王爺真的這麼想?」

  楚北捷朝天豎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對天發誓,剛力說下的話,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絕無更改。」

  娉婷感動地瞅著他,淚在眸中似墜不墜,垂下眼:「那…王爺可願意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聲道:「別說一件,一萬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願,沒人能阻上楚北捷為你實現。」

  娉婷抬起眸子,靜靜凝視心愛的男人片刻。英氣的眉還是那樣濃黑,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都和夢中思念的一樣。

  他的舉手投足,原來從不曾離開心田方寸。

  這是她深愛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這般的深愛。

  愛深,痛也深,受夠了苦,卻忍不住飛蛾撲火般,又轉了回來。

  她伸手,從床邊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爺曾將此劍留在隱居別院,以保護娉婷安危。」娉婷雙手捧著寶劍,徐徐問道:「如今,王爺可願再以此劍掃蕩荒亂,統一四國,給娉婷一個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與外界隔絕,不曾聽說戰亂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王爺不願嗎?」娉婷低眉輕問。

  楚北捷一生戎馬,最不怕的就是上場殺敵,何況提出這個請求的是娉婷,哪會不願,一怔之後,朗聲笑道:「給妻子一個安逸太平的天下,這是所有男人都該做的事。」

  當即接過寶劍,熟悉的感覺湧入掌心,當日被丟棄在靈堂裡的「神威」寶劍,又回到了昔日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寶劍,他仍記得劍柄上每一道花紋。這柄寶劍曾經指揮千軍萬馬,殺得敵人丟盔棄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動。

  這是,鎮北王的劍。

  楚北捷眸中,再度問爍傲視天下的光芒。

  他的劍已在手,他心愛的女人已經回來。

  他的壯志,已起。

  百臣茂林賜予了他一個奇跡,他要還這個世間另一個奇跡。

  他將用手裡的劍,為世上最動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東林王宮雖然已被焚燬,但東林王族一日尚在,這個國家就未曾真正滅亡。

  何俠的大戰開始,馬不停蹄,四處奔走,指揮各地戰役。他對付敵人手段利落,毫不猶豫,但想起怎麼處置耀天,卻非常躊躇。

  回到雲常都城幾天,飛照行已經連提了這事幾次,何俠只是不耐煩地把此事推後:「目前不急,等對付了東林和歸樂的王族再說。」

  飛照行再三勸道:「駙馬,此事可人可小。不早點處理了,恐怕將來會成大患。」

  何俠何嘗不知。

  他麾下四處討伐的大軍,除了少數收服的降兵和新徵入伍的散兵,其餘都來自雲常軍隊。假如耀天被軟禁的消息外洩,或者耀天帶頭否認何俠的統帥大權,那將會動搖目前勝利局面的根基。

  難道真要對他的妻兒下手?

  何俠為這事煩惱,人不在戰場,聞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煙味,光對著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氣躁。看見他可怕的臉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這位駙馬爺,生怕貴家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沒過幾天,軍報又送了上來。

  「發現東林王族藏匿的地點,我們的軍隊已經把他們團團包圍。」

  「好!」何俠笑道:「東林王族苟延殘喘了好些日子,這次絕不容他們再逃掉。

  傳令,把他們圍得緊緊的,但先別動手。本駙馬要親自收拾他們。」

  遣退了傳令兵,何俠立即點兵出發。他想得周到,知道雲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但並未真心臣服,需要留點心眼,命令飛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帶軍奔出部城力行了兩百多里,不到三天,飛照行竟一路快馬趕了上來,在路上截住何俠的人馬。

  「駙馬爺在哪?」

  何俠勒了韁繩,回頭一瞧,飛照行滿臉風塵,身邊只帶著幾個親衛,頓時知道不妙,揚聲道:「照行過來!」

  遣開眾人,將飛照行領到偏僻處,何俠下馬就問:「京城出了什麼事?」

  事情緊急,飛照行沒功夫抹臉上的灰,從懷裡掏出一份書信,臉色凝重地遞給何俠。

  何俠接過書信,打開掃了兩行,臉色已經變得難看異常,往下看,眉毛漸漸糾結成一團,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寒霜,沉聲道:「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跡?」眸光一沉,冷得懾人。

  「是。字跡已經找人對照過,不是臨摹,確實是公主的親筆。」

  「哪來的?」

  飛照行稟道:「在一名偷偷出宮的宮女身上搜得這到書信。」

  何俠惱道:「公主身邊的宮女不是都不許離開公主一步的嗎?這麼多侍衛看守著,怎麼還能讓一個宮女出了宮?身上還帶著這樣的信?」

  「駙馬爺息怒。」飛照行冷靜地道:「這事已經查清,是一侍衛收了賄賂,那侍衛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因為擔心還有隱情沒有揭出來,正在繼續審問。」

  「要仔細地審。」何俠眸底像結了一層冰,臉色卻恢復了幾分平和從容:「那宮女拷問了嗎?說了些什麼?」

  飛照行道:「宮女膽小,沒動大刑就嚇得全都說了,這是公主寫好交給身邊的貼身待女綠衣,綠衣交給她,命她暗中交給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給其它一些官員傳閱。」

  「一些官員?」何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員敢不要命,名單呢?」

  飛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單。我離開都城前,已經派人將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嚴刑拷問。同時,這事非同小可,我嚴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由我來追駙馬爺。」

  他辦事利索,處理恰當,頗有應變之才,何俠不禁讚賞地瞥他一眼。

  飛照行稟報完畢,頓了一頓,又接著沉聲道:「駙馬爺,請駙馬爺立即回都城吧。現在要緊的不是東林王室,而是雲常都城。公主已經動手了,萬一真讓他們裡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難辦了。文官們膽小怯懦,不足為懼,但公主畢竟是雲常名義上的國君。除了駙馬爺,誰也不敢對付公主啊。」

  「公主竟親筆寫下王令,要眾大臣暗中籌備,連成一氣,剝除我的領兵之權…」

  何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幾乎將王令捏碎在掌中,輕輕磨著潔白的牙齒,半晌沒有作聲,緩緩回過臉色,才問:「這事公主知道嗎?」

  「應該還不知道。宮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家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宮中,被侍衛們層層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邊的侍女說話。」

  何俠點了點頭:「我和你立即回都城。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飛照行猛點頭道:「正是。」

  事不宜遲,何俠下好決定,立即點了一半人馬隨他回城,剩下的一半,選出一位將軍率領著繼續上路,命道:「到了東林,傳本駙馬的將令,立即動手對付被包圍的東林王室。東林執掌大權的那個王后給我活抓過來,那是本駙馬的戰利品。其它的不必留生口。」

  佈置妥當,便和飛照行等朝來路奔去。

  一行人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趕回都城。入了城門,飛照行低聲問:「駙馬爺,是否先去王宮?」

  何俠搖頭:「先回駙馬府。」

  一到駙馬府,問起情況,掌印早熬不住拷問,把暗中聯繫的官員名單交了出來。

  何俠接過名單,掃了一眼,當即揚聲喚了一名信得過的副將進來,下令道:「立即傳我的軍令,就說都城裡面潛入了歸樂的刺客,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隨意上街走動。」

  吩咐了戒嚴令後,又對冬灼道:「名單裡面的文官大多數在都城,先不用急,以戒嚴令為藉口,派兵在各自家裡看管起來,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應了一聲,連忙出去親自吩咐佈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辦。」何俠轉頭看飛照行:「軍中將領受我恩惠極多,對我也很信服,如果雲常有重大變動,許多人會選擇支持我,但大將車商祿除外。商祿世代受雲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為人古板木訥,不識變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會是軍方中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人。」

  話說到這裡,飛照行已經明白過來了:「請駙馬爺吩咐。」

  「商祿如今正駐守在北漠,我這就寫一道軍令,命他即日開拔歸樂,尋找機會和歸樂大將樂震決戰。你攜著軍令,親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領著你的蔚北軍和商祿一起剿滅樂震大軍。這次大戰,商祿為副,你是主將。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飛照行心思剔透,點頭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兩軍對壘,死傷難免,商祿身為雲常大將,沙場捐軀也是應該的。請駙馬爺放心。」

  何俠當下揮筆寫了兩道軍令,一道給商祿,一道授予飛照行歸樂戰役主帥大權,放下筆,淡淡笑道:「商祿要處置,樂震也不能放過。這次兩路大軍齊出,兵力是夠的,我只擔心你和樂震昔日有主僕之誼,臨場心軟。」

  飛照行恭恭敬敬地接過了軍令,答道:「我為他們樂家出生人死,居然落個免死狗烹的下場,哪裡還有什麼主僕之誼?樂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勞才當了大將軍,我一定將他打得落花流水。」一邊把兩道軍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進懷裡,又壓低了聲音道:「駙馬爺,那宮裡……」

  何俠截斷他的話頭:「宮裡的事,我會處置。你去吧。」

  遣退飛照行,華麗的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

  何俠獨立許久,從懷裡掏出公主的親筆信。那信前幾日被他氣惱時用力揉捏,已經皺得不堪。他把信鋪在桌上,緩緩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臉上平靜無波,一雙眸子犀利得發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複雜的思緒。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趕,一腳跨進書房,看見何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腳停在門外,沒跨進來。

  何俠的背影彷彿由郁愁凝結而成,碩長的身子,卻沉重似山,宛如用書全身力氣也無法挪動一分。

  「是冬灼嗎?過來吧。」

  冬灼僵站在門口,聽見何俠的話,才跨了進來,緩緩走到桌邊與何俠並肩,低頭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寫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心裡歎了一聲,低聲問何俠:「少爺打算怎麼處置公主?」

  「你們都問我同樣的難題。」何俠苦笑。他抿起薄唇,這動作使他看起來比平日冷冽:「如果這封信成功傳遞到各位官員處,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們起事成功,救出公主,雲常的軍心就會動搖。」

  「少爺……」

  何俠不理會冬灼的話,繼續沉聲道:「重新出現在民眾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論我有多少戰功,打贏了多少戰役,奪得了多少難以想像的勝利,雲常大軍的士兵都會漸漸背棄我。因為我的對手,是雲常理所當然的一國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選擇有才能的人效忠,他們只知道愚蠢的忠誠,對王室的效忠。」

  何俠每個字彷彿從冰裡鑿出來一樣,冬灼聽著,渾身打個冷顫,他動動唇,想要開口,卻覺得舌唇像被凍僵了一樣,說不出什麼。

  確實,假如耀天重奪王權成功,何俠將一敗塗地。王令上觸目驚心地寫著,企圖建立新國的駙馬將會以謀逆罪名被判處極刑。

  書房中的空氣凝結在一起,再清爽的風也吹不開這片因為權勢爭奪而帶來的陰寒。

  「你說,公主她真心喜歡我嗎?」何俠忽然側過臉,問冬灼道。

  冬灼問了半天,硬著頭皮勸道:「少爺,公主在王令上這麼寫,也是為了雲常王室的存亡,情勢所迫。她心裡……心裡……」

  何俠看著冬灼,忽然溫和地笑起來:「她心裡其實捨不得殺我,對嗎?」

  冬灼看著何俠的微笑,霎時覺得心裡發毛。本想點頭說是,但掙扎了半天,最後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說了實話:「少爺想得不錯,如果公主真的重新執掌大權,就算公主捨不得,也一定會迫於大臣們的壓力判處少爺極刑。」

  何俠心裡正煩惱此事,這老實話就像一根銀針挑了何俠心頭的膿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也不知何俠會如何反應,垂下眼不敢看何俠。

  半天,聽見頭頂上幽幽歎了一聲。

  何俠道:「我要準備一份禮物,進宮去見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鈴古城。

  荒廢的古城,城牆大半已經倒塌。

  黃沙掩面。

  「上將軍,喝點水吧。」

  下屬呈上來的水渾濁發黃。江鈴古城環境艱苦,水源草料都嚴重不足,但地處偏僻,城內秘道四通八達,就算引起雲常大軍的注意,也有僥倖逃脫的可能。

  若韓接過水勺,喝了一小口,遞給了身邊的將士:「你們也喝點。」

  北漠正式的軍力在周晴被何俠一戰擊潰。若韓逃得性命,三番兩次組織殘餘軍力企圖反抗,但對上名將何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實力懸殊,兵力將才都遠遠比不上對方。能保留著性命和身邊這一批將士,已屬不易。

  雖然如此,但每一個人,都沒有起過向何俠投降的念頭。

  身邊的小兵仰頭看著火辣辣的日頭,忽然問:「上將軍,你猜這次森榮將軍能帶多少人馬回來?」

  「會不少。」若韓答道,不由心中微熱。

  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上司,北漠最偉大的上將軍,則尹。

  自從則尹上將軍公開向何俠挑戰的故事被傳揚開來,秘密到各處要求加入義軍的百姓越來越多。

  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怎麼傳開,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

  何俠也會流血,終有一天,何俠也會戰敗。則尹上將軍,如是說。

  只要夢想不被磨滅,鬥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會有源源不斷的後人永不絕望地追隨。

  在遙遠的從前,我們的北漠國,也是這樣被熱血鑄就的吧?

  這一次,森榮一定會帶回更多熱血青年。

  「上將軍,森榮將軍回來了!」城頭的哨兵大力揮手。

  若韓猛然站起,向外望去,遠處沙塵中果然出現幾個單騎,快速向古城奔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將軍沒錯。」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著聲音裡帶了一些疑惑:「奇怪,這次的人怎麼這麼少?」

  若韓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問。

  受到則尹上將軍的激勵,秘密參軍的人與日俱增,為什麼森榮這次只帶了幾騎回來?難道出了什麼不測?

  森榮數騎來得飛快,不一會已到城下,向城頭招手,士兵們連忙放他們進城。若韓大步走下城頭,朝剛剛下馬的森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兵只有那個幾個。」

  森榮接過下屬遞上的水,也不管渾濁,仰頭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沒帶過來。」

  「怎麼?」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嘿……」森榮心裡一定藏著喜事,臉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開。

  「你出去一趟,難道找了個將才回來?」

  「何止將才,簡直就是將神!一個絕對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

  若韓聽他信口雌黃,眉頭大皺。

  何俠的天下名將稱號並非浪得虛名,天下有誰敢如此托大,竟說絕對可以打敗何俠。

  現在兵疲糧少,環境惡劣,最忌動搖軍心。森榮一向大大咧咧,怎麼知道將領話一出口不能兌現,一定會打擊土氣。不由低聲道:「森榮,不要胡言。你曾與何俠對陣,難道不清楚何俠的本事,什麼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這怎麼可能?除非……」若韓驀地停下,歎了一聲。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戰,猶在記憶深處,刀刻一般。

  何俠在周晴大戰中鬼魅莫測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頭臨陣一曲,迫退楚北捷十萬大軍的從容可與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韓曾經無數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戰,是由娉婷當主帥,那麼戰果將如何?

  「上將軍何必歎氣。來來來,我給上將軍看一樣東西。」森榮笑起來,湊前一步,將背上的包裡解下來,拉著若韓走到一邊,一邊打開,一邊提醒:「上將軍小心,這寶貝耀眼,可別把眼睛看花了。」

  若韓見他興致勃勃,心裡也覺得奇怪,耐心等他打開包袱,驟一看,只是一些或紅或黑或藍的染了塵土的布料,依稀還有點老舊的血污,再定睛一看,兩頰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瞪著那打開的包袱再也動彈不得。

  森榮早猜到他的反應,得意洋洋問:「怎樣?」

  若韓瞪大了眼睛,死勁盯著那包袱,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他卻認得,那些破舊的布料,正是當年堪布大戰後,北漠眾將為了表示對娉婷的感謝和忠誠奉上的披風。

  染血的披風對於將領來說意義非常,只有在崇敬無法表達時,他們才會獻上自己的披風。那包袱裡,有則尹上將軍的、森榮的、若韓自己的……

  好一會,若韓終於反應過來,身體激動得顫抖:「這……這……森榮,」他兩手一伸,緊緊拽住森榮,語無倫次地問:「你的意思,難道是白姑娘她…她沒死?」

  森榮得逢喜信,本想逗一逗若韓,見若韓如此激動,倒覺得不忍,當即點頭,大聲答道:「沒錯,白姑娘沒死,她還活著。」

  「活著…」若韓的眼睛亮起來:「那她人呢?」他能晉陞為上將軍,本來就是心思細密之人,心隨念轉,立即轉頭,視線射向隨森榮一同回來的幾個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嬌小,見若韓視線掃來,也不閃躲,纖纖玉手一抬,摘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笠:「若韓將軍,別來無恙?」

  巧笑倩兮,風韻四逸。

  那一分誰也比不上的從容淡雅,不是白娉婷還有誰?

  若韓站在原地,凝視了娉婷足有一柱香,才緩緩舉步走到娉婷面前,深深作個長揖,極慢地直起身子,彷彿還是不能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似的盯著娉婷直看,最後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感慨道:「若韓今天終於明白,什麼叫上天的恩賜。」

  娉婷淺笑道:「上將軍先不要感謝老天。娉婷這次為了對抗何俠的雲常大軍而來,可是要籍這些昔日的被風,向上將軍討債的。」

  若韓見了娉婷久遠的微笑,如沐春風,信心大增,朗聲笑道:「若韓甘願把性命一同奉上,還小姐堪布城救命之恩。呵呵,其實就算沒有這些披風,沒有堪布之恩,只要小姐是為對抗何俠而來,沒有什麼是我們不能給小姐的。」

  「那好…」娉婷眸中妙光流轉,悠悠道:「娉婷斗膽,請上將軍答應娉婷一個要求。」

  「小姐請說。」

  「娉婷帶了一個人來,希望上將軍可以帶領所有的人馬,忠心跟隨他,聽他的號令。不管這個人是誰,上將軍都必須承認他是主帥。上將軍答應嗎?」

  若韓愕然:「天下間誰有這般能耐,竟能使小姐甘心讓出主帥大權?」

  娉婷抿唇,似在思索,不一會,重展笑靨,輕輕歎道:「戰況緊急,兵不厭詐。

  我本想誘上將軍答應了再說的。算了,就讓上將軍見了本尊,再考慮是否答應娉婷這個要求吧。」目光向旁一轉,柔柔喚了一聲:「王爺。」

  若韓驟聽這兩個字,恍如被雷猛劈了一下腦袋,頓時天旋地轉。

  不可能,該不會是…

  視線漸漸移過去。

  娉婷身邊的高大男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虎目蘊光,目光與若韓一碰,笑著沉聲道:「上次夜襲兵營,實在是尋妻心切,楚北捷冒犯了,將軍見諒。」

  挺拔身形,不動如山,正是失蹤多時的鎮北王。

  震盪一波一波襲來,一波更比一波強烈,若韓見的世面再多,此刻也不禁愣足了半日,像見了兒一樣看著楚北捷。

  天下名將,原來除了何俠,另一員尚存。

  威武依然,仍是那種睨視天下的自信眼神。

  「上將軍可願意拋開東林和北漠的仇恨,追隨王爺,對抗何俠?」娉婷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到耳邊,留下一輪又一輪的輕輕迴響。

  若韓眸中焦距漸漸凝成,停在楚北捷臉」。此人曾經領兵進犯,險些滅了北漠,同樣是此人,冒險潛入兵營,將他要得團團轉,騙得則尹上將軍的下落。

  但此人,確實是世間唯一可以抵抗何俠的將才。

  「上將軍?」森榮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後,輕輕推了他一下。

  若韓一震,完全清醒過來。娉婷等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若韓抬頭一看,追隨自己的將士從城頭各處探出頭來窺視著鼎鼎大名的楚北捷。

  所何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覆。

  若韓仰頭,大聲問:「將士們,你們都看見了。這位就是東林的鎮北王,那個曾經差點滅了我們北漠的楚北捷。如今他來這裡,要我們追隨他,對抗何俠的大軍。你們說,我應該拒絕嗎?」

  周圍寂靜一片,連咳嗽都沒有一聲。

  若韓再問了一次,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好……」若韓環視一周:「我明白了。」

  他看向楚北捷,沉聲道:「北漠王族已經被何俠屠戮殆盡,北漠的疆土正被雲常大軍盡情踐踏,這個時候,最愚蠢的事莫過於繼續記恨當年北漠與東林的仇恨。誰可以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誰為主帥,追隨他征戰沙場。」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動,鏗鏘之聲清脆地迴響在眾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聞名的神威寶劍寒光四射,鎮北王劍已出鞘。

  「我會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將士們,你們誰願意追隨我?」每個人都聽見了,低沉而蘊藏著力量的聲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靜。

  屏息般的寂靜。

  「有誰,願意追隨我楚北捷?」楚北捷高聲喝問。

  娉婷緩緩仰頭,視線靜靜掃過一張張被塵土弄污的臉。

  「我。」人群中輕輕響起一聲。

  「我。」另一把聲音。

  「我!」有人大聲喊了出來。

  「我,我願意!」

  「我!」

  「我,還有我!」

  「我!」

  「我! 」

  應聲如雷,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連著一陣的吼聲。

  追隨鎮北王。

  追隨這個北漠昔日的仇人,追隨這個把絕望從大地上驅趕走的男人,追隨這個可以打敗何俠的名將。

  大王死了,王宮毀了,大地被踐踏了,父母親人正被鐵騎凌虐。

  但他們有要求存的鬥志,有不屈膝的勇氣,有不怕徹落黃土的熱血,有生銹的兵器和老弱的馬匹—還有,還有鎮北王。

  「鎮北王!」

  「鎮北王!打敗何俠!」

  「打敗何俠!打敗何俠!趕走雲常軍……」

  江鈴古城沸騰了。

  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除了塵土、污垢、血跡、傷口,還有激動的笑容,和滾燙的淚水。

  若韓瞪大眼眶,忍著不讓感動的眼淚淌下,抽出腰間的劍,向前跨出一步,大聲道:「若韓對劍發誓,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將軍若韓,我是鎮北王的將領若韓!鎮北王,也請你記得自己的承諾。」

  「我會打敗所有令生靈塗炭的人,包括何俠。」楚北捷沉聲應道,目光轉向娉婷,變得無比溫柔:「因為我答應我最心愛的女人,給她一個安寧幸福的天下。」

  娉婷萬萬想不到楚北捷竟在這個時候當眾表達愛意,雖然四周歡聲雷動,楚北捷的話只有若韓森榮幾個站得近的熟人聽見,但臉頰已頓時紅了一片,不知如何應對,垂眼片刻才勉強恢復原來風流從容的模樣,輕聲建議:「如今士氣正盛,正所謂名正,而後言順。這是王爺復出後的第一支軍隊,是否該起個正式的名號?例如…鎮北軍。」

  她的話裡另有一番意思。這次集中各國被擊散的兵力對抗雲常大軍,楚北捷的軍中再不僅僅是東林兵,所以絕不能再用東林兩字,以免勾起他國參戰將士的心病。

  楚北捷領軍多年,怎會聽不出娉婷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對,是該起個名字。」

  撣劍朝天一橫,喝道:「眾將士靜一靜,聽我說句話!」

  他一開口,周圍頓時安靜。人人期待地看著這位無敵的主帥。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抵抗何俠的大軍。」楚北捷緩緩道:「這支大軍,不叫鎮北軍,也不叫北捷軍,更不會叫東林軍。它的名字,叫亭軍!」

  娉婷低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抬頭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會問,為什麼叫亭軍。」楚北捷強壯的臂膀,驀然伸過來,將嬌小的娉婷摟得貼在懷中。楚北捷揚聲道:「因為我最心愛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應過她,要為她掃蕩荒亂,統一四國,給她一個安逸的天下。我挑戰何俠,是因為我要保護娉婷,保護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

  「將士們,你們追隨我,不是為了權利、財富、田地,不是為了滿足貴人們爭權奪勢的野心,也不是迫於王令,更不是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冒著危險追隨我?」

  「你們難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樣嗎?」

  「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而流血,是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傷,是為了自己的心願而捨棄生命!」

  「告訴我,你們和我一樣!」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這支軍隊為什麼叫亭軍!」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心愛的人,忘記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在為什麼而戰!」

  「大聲告訴我,這支軍隊叫什麼?」楚北捷的聲音,穿越了古老的城牆,穿越了天上的雲層。

  瞬間的靜默後,是爆發的吼聲。

  「亭軍!」

  「亭軍!亭軍!」

  「亭軍!」

  整座江鈴都城在吼叫,在震動。

  娉婷依在楚北捷溫暖的懷裡,熱淚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榮走過來,佩服道:「鎮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厲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厲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韓歎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天下最懂得激勵軍心的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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