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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錯》第27章
春風錯 27

  金烏西斜,將斷劍小築的屋瓦飛簷均抹上層暗紅的光影,顯出幾分沉沉暮氣。

  正在黑漆大門口值守的數名弟子老遠便望見兩人聯袂行來,看清來人面目後喜道:「門主終於回來了。」更有一人飛奔回院內通報。

  蘇未名皺了皺眉,他已從申無夢處得知那天他出走後,幕遮也跟著動身離開小築去救被師祭神劫走的那個弟子。聽這幾人的口氣,莫非幕遮尚未歸來?

  他掛念著弟弟,也不去跟那幾個認錯人的弟子多費口舌解釋,逕自越過眾人往裡走。申無夢緊隨其後,那幾個弟子只當這綺麗男子是門主的朋友,自然不加阻攔,恭敬地讓道。

  兩人未近藏劍閣,葛山風和束山雷得了弟子稟報,已匆匆迎將上來,剛要開口叫門主,蘇未名搶先道:「我是未名,兩位不必多禮。門主他還沒回來嗎?」

  葛束兩人愣了下,還是客氣地向他行了一禮,眼帶隱憂道:「原來是大公子,門主那天走後,至今未歸,我們都有些擔心,只怕門主遭了師祭神的暗算。大公子你看,是否派幾名機靈點的弟子出外打聽下消息?」

  「不用。」申無夢突然搶在蘇未名之前淡然道:「祭神峰不是那麼容易上得去的,就別讓小築子弟去送死了,我去就行。」

  「敢問這位是……」束山雷狐疑地打量起這口氣奇大的男人。

  蘇未名暗忖要是據實相告,肯定又要解釋上半天,便含糊道:「這位申兄,是我和幕遮在江湖上認識的朋友。他說得沒錯,門主的下落,就由我和申兄去打探,你們只管駐守小築。」忽然想到一路進小築都沒看見關山雨,「對了,關總管呢?」

  他只是隨口一問,卻見葛束兩人面露悲慼,不覺詫異地道:「出了什麼事?」

  束山雷語帶哽咽,黯然道:「關師兄他如今命在旦夕,只怕、只怕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束師弟,別亂說!關師弟他吉人天相,又服食過千年血靈芝,體質好過常人,總能度過此關。」葛山雷話雖如此,眼窩卻也不禁隱隱發了紅。

  蘇未名更是驚訝,追問之下,才知道那天他走後,關山雨回到屋內,不知何故竟拔劍自戕,幸虧徒弟何放歡及時趕到,找來崔大夫全力施救,灌下無數丹藥,總算是拖住了關山雨一口氣。但因為傷及心口,關山雨迄今仍在鬼門關邊徘徊,傷情隨時都有可能惡化。

  蘇未名除了弟弟幕遮,對小築其他人均十分生疏,更談不上有什麼好感,聽聞這噩耗,也只是錯愕居多。不過當著葛束兩人的面,不得不說了幾句安慰話才回藏劍閣。

  他取了些銀兩,幾身換洗衣物,打好個包裹後,回頭對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的申無夢道:「事不宜遲,連夜就上路罷。」

  申無夢移目,看著窗外漸濃的暮色沒做聲。聽到蘇未名又催促了一遍,他才搖了搖頭,道:「你白天還在咳嗽,內傷並未完全痊癒,還是留在小築繼續調養吧,我一個人去祭神峰找幕遮即可。」

  蘇未名忍不住反唇相譏:「那天又是誰說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非把我從獨活山莊裡拖出來?你不讓我一起去,不就是嫌我礙眼,怕我從中作梗,壞你的好事麼?」

  看見申無夢張口欲言,他一擺手,截道:「你不用多說了,我是肯定要去的。你不樂意,就別跟著我,你我各走各路。」

  「你──」申無夢聽著刺耳,不由得面色一沈。

  蘇未名不給男人發作的機會兀自說個不停,聲音漸低,竟帶了些微苦澀。「論武功,我確實不如你,這輩子都未必是你的對手。可幕遮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讓他受任何人傷害。」

  他的一生,已經毀在梅林中,絕不能眼看著弟弟步上他的後塵。

  申無夢當然聽得懂蘇未名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蘇未名愛弟心切,必將千方百計阻擾他和幕遮,正想反駁,卻聽腳步聲響,蘇未名已自顧自拎著包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出了房。

  真是固執!申無夢略覺頭疼地輕歎了口氣,舉步跟上。

  兩聲馬嘶劃破夜色,駿馬揚蹄,衝出了斷劍小築。

  一座青竹涼亭,三兩扁舟。綿密細雨隨風斜飛,將連城江畔的古渡口收進了煙水迷濛的畫卷中。

  蘇未名輕收韁繩,在渡口邊勒停了坐騎。下馬抖了抖風衣上的雨珠,朝正在涼亭裡歇腳的幾個艄公走去。

  申無夢也跟著下了馬。被濕氣染得更黑亮的眉毛微皺著,心情與這已經連續多日的雨天一樣陰霾晦暗。只因這一路上,蘇未名只管埋頭趕路,除非必要,幾乎與他毫無交談。

  這原本是他希冀的局面,可當真疏遠至此,申無夢竟有幾分說不出的茫然若失。悵惘之餘,也只有盼著盡快抵擋祭神峰,等見到蘇幕遮,他心中所有不該有的煩惱自當煙消雲散……

  「什麼,祭神峰?公子你說的就是以前的拜月峰吧?不去不去,那地方多年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當時江水都給染紅了,現在還住著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誰敢靠近啊?」

  「就是,我們平時就算萬不得以要經過那兒,也都是繞著大圈過。公子你要去那裡幹什麼?還是趕快走吧!」

  幾個艄公的嗓門大了起來,申無夢留神一聽,這幾人七嘴八舌的,都在勸蘇未名別往祭神峰去。

  蘇未名本想僱船前往,艄公不願去,他也不能強求,當下取出兩錠紋銀,向那幾人買船隻。

  兩大錠銀兩,足夠尋常人家幾年的開支。那幾個艄公無不心動,商量一陣,又多要了十兩銀,將條最小最舊的船賣了給他。

  蘇未名懶得費神與這些市井小民計較,索性再給了賣船之人一些銀兩,請那人代為照看兩匹駿馬,自己與申無夢上了小船,起帆、把舵。船隻平穩地離了渡口,滑向江心。

  申無夢見他駕船極是熟練,頗感意外。「你居然會搖船。」

  蘇未名扶著舵,只望著江面上的朦朧雨幕出神,似乎根本沒聽到申無夢的話。

  申無夢等了片刻也不聞回應,自覺無趣,不再開口,鑽進船艙打坐養神,漸入物我兩忘的境地。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食物香味逐漸飄進艙內,申無夢倒被勾起了些許飢餓,循著香味走出船艙。

  細雨已停,青空透澈,竟還透出幾縷陽光,一彎淡淡的巨大七彩虹橋橫跨江上,在水面投下光怪陸離的倒影。

  蘇未名正在船頭忙碌,身前泥爐上架了口鐵鑊,一大鍋魚湯已煮沸。看見申無夢走近,他盛了一碗放在船板上,又替自己舀了一碗,慢慢吃著。

  申無夢坐下吃了兩口,湯水鮮美,魚肉更是滑嫩無比,忍不住對蘇未名越發刮目相看起來,本以為這小傢夥除了好色貪杯,也跟幕遮一樣只知練劍,想不到竟然有這麼一手好廚藝。「你還會下廚?」

  話出口,就有些懊悔,自忖又會被蘇未名不理不睬地冷落在旁,卻聽蘇未名淡然道:「這些又不是什麼難事,我自小在鄉間長大,農忙時也要幫著收養我的人家做些雜活,下田打穀,下個廚房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他語氣平靜,申無夢聽著卻覺胸口微酸。對於蘇未名的身世,他也就是那天聽蘇幕遮提了一句,始終不解蘇庭軒當年為何要將長子送去鄉間交由他人撫養。想問,見蘇未名端了湯碗正對著天水一線的遠處發愣,眉宇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憂悒,他便將心頭的衝動按下了頭。

  被生父遺棄在外,無論如何都是蘇未名難以釋懷的隱痛罷,他何必再去揭開蘇未名心底的舊瘡疤。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只默默喝著魚湯。

  江風勁,吹得船帆啪啪地響。日近正午,江面上煙波浩渺,水鳥掠飛,大大小小的過往船隻也逐漸多了起來。撒網捕魚,煞是熱鬧。

  數十頭野鴨成群結隊從船舷邊遊過,見了人也不驚懼,兀自左顧右盼,還時不時把腦袋紮進水裡吃食,又或低頭啄毛梳理。

  申無夢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多年前初次邂逅男童的那一天。明明是一池鴛鴦,男童卻衝著它們直叫鴨子。鴛鴦紛紛遊離,男童撅起了小嘴,負氣又委屈,叫他忍俊不禁……

  「呵呵……」前塵舊事,驀然間紛遝而至,男童一顰一笑,鮮活宛如昨日。他不自知地輕笑出聲。

  「幕遮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老成。我第一次在小築後院的池塘邊見到他時,他還只有六七歲。他那時大概剛受了欺負,眼睛都紅著,又笨笨的,居然不認識塘裡的鴛鴦,把它們當成了鴨子,呵,我當時就想,這是誰家的孩子呢?……」

  回憶令申無夢的眉目都出奇地溫柔起來,一記清脆的瓷器破碎聲倏忽響起,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

  蘇未名手裡的湯碗掉在船板上,碎成了好幾片。魚湯濺上他的手,很燙,他卻罔若未覺,只直勾勾地盯著申無夢。

  「……你怎麼了?……」申無夢被蘇未名看得有些尷尬,清咳一聲轉過了頭,道:「你可別誤會我是那些專愛狎玩幼童的淫邪之徒,我對小孩子從來沒興趣,就是對你弟弟幕遮合了眼緣。」

  想到男童那時的諸般表情,微笑就如漣漪,在他嘴角緩慢擴散。「說來你也許不相信,那天我去斷劍小築,原本是為了殺關山雨替我神教莫護法出氣。那時我還在想著,倘若你爹出來礙手礙腳,我就連他也一起除掉,可沒想到先遇著了你弟弟幕遮,也讓我改變了心意,沒有動手。」

  蘇未名嘴唇顫慄著,心底若有什麼在胡亂翻騰著想要噴薄而出,可喉嚨痙攣抽痛,吐不出半個字,惟有看申無夢還沉浸在昔日回憶裡,溫柔低笑:「那興許就是所謂的緣分,我只見了幕遮那一面,回天一教後竟然對他念念不忘。之後每年都會去小築,看他練劍、看他學琴、看他沉思、看他長大成人……」

  申無夢迴頭,凝視蘇未名,正色道:「這二十年,我都等了下來。你如今,還認為我對幕遮只是一時興起麼?」見蘇未名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他輕歎:「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向你乞憐,只是要告訴你,隨你將來如何百般阻擾,我都不會放開幕遮。」

  蘇未名的容顏,在煙水間慘淡一片,心亦隨著申無夢的傾訴一點點地下沉。想要大聲吶喊,想要告訴申無夢,他初次見到的那個,並非幕遮……然而又有何用?

  即便申無夢知道了他才是當年池塘邊的那個笨孩子,難道就會改變心意對幕遮放手麼?歲歲年年,男人雙眼注視著的,癡癡守候著的,只是他的弟弟幕遮。

  初相見那一眼,與藏劍閣那一夜,於申無夢而言,無非都是一場錯罷了……

  「呵……」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能從乾澀的喉間擠出一笑,不再看申無夢,低頭收拾起破碎的湯碗殘片。

  今天的未名,似乎有點安靜過了頭……申無夢蹙眉不語,等著蘇未名為弟弟與他爭論,可蘇未名收拾完畢後便去了船尾,始終都沒有再出聲。

  碗裡原本鮮美的魚湯驀然變得沒了滋味,他擱下碗,理智明明告誡自己別回頭,目光卻違背了意願回望船尾,想尋找那個寂寥如江水的天青色身影。

  中間的船艙,隔斷了他的視線。

  他和蘇未名,分坐船頭船尾,雖是同船渡,卻如相隔千山萬水般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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