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城 末夏八月
在白日漸短的夏末中,整個中國籠罩在即將進入收割季節的農忙裡,唯一一處感受不到這種忙碌,走在街坊中聽見的仍淨是東家長、西家短對話的,就屬杭州這個以商業為主的熱鬧大城。
在這個富庶能比天堂的大城市裡,活力十足的人們永遠有聊不完的豐富話題,大到國家大事,小至日常瑣事,全為街談巷議的最佳內容。
其中歷年不衰的,自然是有關坐落在杭州城郊愷府的一舉一動。
和當今聖上最寵信的駙馬相爺有親戚關係的愷家,本身即為杭州的名門望族。
而這一代出了個如此有為的鄉族,不過是美上加美而已。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錦上添花的雙重吸引力之下,更是增添不少想和愷家攀親結戚的搢紳之士。
不遑多言,要和家財萬貫的愷府結良緣的最好方式,就是藉由愷家兩位美名遠播全國的年輕少主。
只要能和其中之一締下良緣,就是和愷府攀上關係,而仕途、商途皆順的可能性便會大增。
於是,家中有適婚年齡女兒的豪門鄉紳,莫不費盡心機、想盡各種辦法,甚至打著古怪可笑的名號,無非是想將女兒送入愷府,希望她們能有接近兩兄弟的機會,然後進一步和這強而有力的後盾成為親家。
雖說沒女兒的人家見了這情形,開口閉口都譴責他們的行為形同賣女兒,可心底卻也曉得這些姑娘有多心甘情願被「賣」。
因為,說到愷家這兩位少爺,那可是全杭州城……不,該說是全天下淑女名媛皆嚮往愛慕的理想對象。
英挺俊逸、玉樹臨風、俊朗爾雅、器宇軒昂……再怎麼形容也不及本人的萬分之一,這是親眼見過愷家兩位少爺的淑媛們的共同心得。
每日,北起新蒙、南迄江南,從全國各地紛至沓來的來訪者絡繹不絕,圖的就是能目睹他們難得一見的丰采。
在這些前仆後繼的仰慕者的拜訪下,愷家一年到頭天天門庭若市,再三修繕的門坎總是很快地又被踏壞。
※ ※ ※※ ※ ※
城郊,矗立著雄偉奢華得可媲美皇城的愷家府邸,那高聳入雲的偉岸大門總讓第一次造訪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在這棟豪華的府邸中,位於宅邸南廂,一間裝潢得豪奢典雅並坐北朝南的臥房裡,用最高等的烏木及上好的江南絲綢舖製成的床上,躺著一名被柔軟的綾緞錦被裹得緊密的長髮男子。
端整的臉龐上,英氣煥發的劍眉雖微微蹙緊,卻絲毫無損他的英挺俊帥,可以想見在他張開雙眸後,那黑瞳必是曾使無數姑娘為之著迷的清澈澄亮。
只是此刻,他那線條深邃的五官,似乎因被夢魘糾纏一般的扭曲。
「唔……」
輾轉不安地側了個身子,並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後,他才緩緩睜開雙眼。
身體……好重。
緩緩地睜開眼,上方映入眼簾的是長久以來熟悉的床幕。
想要起身,但那僵直而麻痺的腰身,卻彷彿被千斤鐵鏈纏住,怎麼也不聽腦子的使喚。
這是……怎麼著?
困惑地,愷皓旭咬緊牙根,忍下全身那不知所以的疼痛,以手肘支撐在床舖上硬是坐起身來。
窗外是一片亮得刺眼的陽光,但對時辰已無概念的他實在看不出現下究竟是上午或已是過午。
揉了揉紅腫的雙眼,他側過身子準備下床,雙腳才碰到微涼的木質地板,那直衝後腦的酸麻和痛楚讓他眉心不由得一斂。
無法併攏的雙腿,痛得不禁一顫。
或許是末夏的氣溫仍溫暖宜人,他到現在方察覺自己是赤身露體。
一絲不掛的羞恥感讓愷皓旭微紅了臉,伸手抓過輕薄的夏被蓋住自己。
縱使四下無人,他也沒裸裎的偏好。
然而,即使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身軀,也無法抹去那充斥在心間的羞辱感。
意識仍有些迷離,他一時無法理解這傳遍全身的刺痛是怎麼回事。
抬起頭,散落一地的衣物旋即引起他的注意。
啊……
是啊,他憶起這是怎麼回事了。
昨兒個早晨,他沒能離開愷府這個傷心之地。
環顧這屬於自己的異母弟弟,也是愷家當家主子愷艷夜的房間,他苦澀地緩緩滑下身子,半坐半跪地拾起地板上那幾乎已被撕裂的衣裳。
自從讓他待在愷家的唯一理由,也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辭世後,他即決意離開這個對他而言彷彿囚籠的地方。
他原以為也是恨著他的異母弟弟愷艷夜,會對他的自行離去不聞不問。
然而,當他拎了個包袱想悄悄離去時,他卻抓住自己,大剌剌地「宣佈」他永遠屬於他,並蠻橫地阻止他的離去。
這出乎意料的發展,著實令愷皓旭感到訝異並困惑,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原是打算在離開這兒之後,要盡快成家立業,完成娘在世時三不五時、念念不忘的叮囑和期待,卻怎麼也料想不到自己會被強硬留下。
對他恨之入骨的艷夜,似乎見不得他獨自一人飛離這個由怨恨築成的牢籠,無論如何也要拖著他一同陷入深深的泥淖。
若在一般的情況下,即使一對異母兄弟間的情感再如何惡劣,也當不至於落到眼前這步田地。
偏偏,他和艷夜間的問題卻非三言兩語可以說得盡的。
一切的怨恨,及永無休止的仇怨,皆肇因於他們兩年多前撒手人寰的親生父親愷風。
在入贅到愷府這個名聞天下的望族家庭後,愷風非但沒爭氣地讓妻子生下一兒半女,居然還膽大包天地跑到外頭玩女人,末了則是玩出了愷皓旭這個兒子。
亟須繼承人的愷府夫人愷蓉,在無可奈何之下,只有先接毫無血緣關係的愷皓旭進門,準備讓他繼承愷家家業。
但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被大夫診斷絕不可能有孕的愷蓉,卻在不久後產下愷家的真命天子,也就是愷艷夜;而隨著愷皓旭進這個家的生母愷虹,從此便如活在煉獄之中。
因為相命先生曾說過,愷蓉能生下愷家的繼承人,是因接愷皓旭入府沖喜的結果,是故她仍讓他以愷家子嗣的身份接受最完善的教育與生活,但條件是他必須成為愷家繼承人愷艷夜的伴讀與隨侍。
因而,對外愷皓旭與愷艷夜兩人雖稱兄道弟,事實上,哥哥不過是弟弟的貼身小廝罷了。
也許是想要彌補愷皓旭母子在這個家吃到的苦頭吧,愷風將所有的父愛均投注在愷皓旭身上,對於同為自己兒子的愷艷夜,卻是不聞不問。
在發現父親對自己和異母哥哥的態度是天壤之別後,愷艷夜便強烈地意識到愷皓旭母子是搶走自己和母親幸福的罪魁禍首;於是從他懂事開始,就一直對愷皓旭抱著外人無法明白的恨意。
他是奪去他快樂的原凶,只要他不曾存在,他就不會有一個對他如此冷漠的父親。
長久以來這麼相信著的愷艷夜,無時無刻不在等待報復的機會。
終於,在愷風因意外身亡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運之下,他發現一個能讓自己報復的大好方法。
※ ※ ※※ ※ ※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發覺侵犯愷皓旭能帶給自己無上的滿足與征服感,這個復仇的遊戲就此展開。
而愷皓旭因長年病魔纏身的母親亟須完善的治療和休養,遂也毫無怨言地接受這種侮辱與恨意的折磨。
從此,愷艷夜陶醉在支配的優越感中,並似乎有變本加厲的傾向;否則,他當不至於在他想離開此地,將這多年來的恨意做個了結時,莫名其妙地以蠻力迫使他留下,就為了繼續這份毫無道理的欺凌。
他想折磨自己。
愷皓旭清楚地感覺到,異母弟弟這股強烈的怨念,非將兩人燒成兩敗俱傷,否則絕不罷休。
明明厭惡他厭惡到甚至不惜違常背理,侵犯既為同性、又有一半血緣關係的他,卻又無法忍受來個眼不見為淨嗎?
恨,真是種矛盾又複雜的感情呵!
苦澀地努了努嘴,愷皓旭抓起最後一件衣服。
才朝前方跨出一步,那整晚被來來回回進犯過數不清次數的部位,傳來像是要撕裂一般的激痛。
「嗚──」
死命咬著下唇也揮不去那鮮明刺骨的痛楚,他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手中的衣物,無意識地想轉移注意力。
腰際又酸又痛,全身的骨頭彷如要散了似地,讓他終究不得不暫緩動作,回到床沿坐下歇息。
將散落一地的衣物攤放在腿上,在雖算不上華麗,卻遠比下人所著之服高雅得多的衣衫中,他找出貼身的單衣,穿戴的動作因手腳使不上力而慢條斯理。
驀地,下半身傳來不舒暢的濕黏感,讓他不得不正視那自己一直想忽略、受到異母弟弟惡意侵害的證據。
昨兒個早晨,意圖阻止他離去的愷艷夜選擇用這一直以來羞辱他的方式,強悍地逼使他留在床上。
從晨間至過午,一直到夕照沒山的夜晚,然後是星群冷月綻放出寒光,眼一睜又見天邊發白的明曦。
在這該是超過十二個時辰的時間裡,愷艷夜像是發瘋了似地在他體內不斷索取;不知怎地,他卻能感覺到那執著的侵佔並非是慾望使然,也稱不上是平常的征服,只是種……彷彿在宣告自己的佔有權。
被侵奪到疲憊不堪而失去意識,又在再次的掠奪中被迫清醒配合。
整整一天,那被進犯了不知多少回的部位,到了末了已不知何謂痛楚,如同麻痺了般。
下體那又麻又腫的酸軟感,讓愷皓旭有種異母弟弟還在自己體內不肯離去的錯覺,而當他稍微一動,便更加證明昨日一日自己受到的難堪對待並非輕易便能煙消雲散。
他想也不想地抓起薄如蟬翼的綢被,粗魯地擦拭著雙腿間。
「可惡……」
低低地吼了一聲,在再三的清理之下卻仍無濟於事後,他終於死心地將已被沾污的綢被往旁邊一扔,忍受著下體那怪異的不適感穿上衣衫。
他一手扶住雕著江南花花草草的烏木床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
膝蓋雖仍有些發抖無力,但比起剛起床時顯然有進展多了,看來只要再等一會兒,行走應不成問題才是。
整頓好自身之後,他四處張望著,想找出昨天不知被愷艷夜丟到哪兒去的包袱。
那裡面收著娘生前使用的瑣細,那是他準備帶走用來緬懷她的。
上上下下、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後,他終於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底下覓著自己想找的物品。
輕輕捧起那只有水盆大的包袱,他靠在桌邊咬了咬牙關,忍住方才彎下身子時肌肉傳來的劇痛。
凝視著手中那幾乎全是放著母親遺留下來的物品的藏青色包袱,看著看著,他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昨夜,在深沉的睡眠中,不可思議地,和痛苦的現實相反,他夢到一個讓他深覺幸福的美夢。
那是一個和娘住在田園中木造房子的夢境,屋外還有他新娶妻子的背影。
一股說不出口的酸楚打從心底升了起來,他霍地明瞭這已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一直到這一刻為止,他的生命都是為了娘而存在的;如今,生存的動力驟逝,他失去了目標,一時間變得有些悵然若失。
但,他並不打算和愷艷夜繼續大玩他的復仇遊戲。
他說要走就是要走,哪管身為愷家主人的愷艷夜說什麼!
所以,當務之急,無疑是盡快離開這個對他而言,僅僅給予剝奪與欺凌的痛苦之處。
※ ※ ※※ ※ ※
「皓旭少爺,您往哪兒去?」
身旁冷不防竄出這麼個雖略顯老態,但仍亮如洪鐘的聲音,雙腿仍使不上力的愷皓旭只差一點就險些被自己絆倒。
「晉伯!」他猛地回過頭,右手不自覺地抓緊包袱:「是你呀……」裝傻似地笑了下,他又道:「你別嚇我嘛!」
不知是否有注意到他那不尋常的反應,愷晉面無表情地擋住他的去路。
「少爺吩咐您醒了的話,就到東側書房去找他。」
服侍過愷家三代當家主子的老管家愷晉,口中恭謹的「少爺」一詞向來只稱呼愷艷夜;而對可說跟愷家毫無關係的愷皓旭,他一定會在少爺上頭加上名字,彷彿將他當作一位隨時會離開的客人一般。
口吻雖然客氣,卻找不著一絲對姑且也是他主子的愷皓旭該有的敬意。
「可是,我--」愷皓旭面露難色。
他不是很想讓這個老管家難做人,畢竟,在他和娘待在愷府的這段時日裡,愷晉雖對他倆冷淡無情,卻也從未刻意為難過他們。
「少爺要您務必去找他。」
就像是忠實地傳達主意的忠犬,愷晉彷彿沒聽見他口吻中的猶豫,只是再次地重複著自己該傳達的訊息。
深知這位老管家向來是將艷夜的命令奉為聖旨一般,愷皓旭便知道和他硬碰硬只是白費工夫。
但他現已毋需對艷夜言聽計從。
何況,他一心恨不得能早一刻離開此處,只差沒能真長翅膀從這豪宅深院的高牆飛出去。
「我知道了。」
所以他沒給愷晉直接的答案,也不想撕破臉,只是曖昧地點點頭作為回覆。
如此一來,就算等會兒他離開老管家的視線後沒轉個彎往東側,而是直往大門走去,那也不算是違背自己說過的話吧?
心頭上這麼思忖著,他打算等著愷晉先離去,卻訝異地發現他居然像是在監視自己般站著不動。
無計可施之下,他只有搔搔頭率先往長廊走去,心想等會兒轉過廊角後再伺機行動也不晚。
他不確定他是否是在監視自己,但身為愷府的總管要處理的事可是一大堆,他應當沒那閒工夫丟下分內的工作,就只為了確認他有否順從指令往書房去才是。
轉彎處離愷皓旭剛站的位置沒幾步距離,因此他很快就身形一閃,將後方那彷彿監看的目光拋開。
現在想想,愷晉竟沒詢問他手上拿著包袱是怎麼回事,似乎有些可疑……
才這麼想著而已,他人已經來到往書房的岔路。
向右方的岔道走去的話,再轉個彎走到底就是東側書房;若往左手邊的長廊過去,轉兩個彎,經過一道穿越庭園的迴廊後,就能看到一座雕龍的拱形石門,再向前走個百步左右,就是愷府的大門了。
光是從愷艷夜的房間走到這個岔口,他就已痛得滿身大汗;每跨出一步,衣料和被撫觸得發痛的敏感地帶相互摩擦所帶來的劇痛便令他難以忍受。
膝蓋似乎在發抖,他下意識地抓住廊道邊的雕花欄杆以穩住自己。
深深地吸了口氣,仍是止不住額際冒出的冷汗,他突然有些厭惡自己這麼不中用的身體。
想也不想地就往左側的長廊走去,但他人前進還沒兩尺的距離,眼前忽地出現幾名身材壯碩、專司打手的家丁擋住他的去路。
而他身後,則傳來那聲熟悉喑啞的老人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