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十六章:一波三折
帳外狂風呼嘯,大雪漫天,下了整夜的大雪到此刻不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不知是否是上天有意幫助呂崇冒,只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攻城已經不任何優勢,所以即便是在如此一面倒的局勢下,秦瓊還是不得不下達了撤兵的命令,退回到距夏縣二十里外陽明山上安營扎寨。夏縣 非破不可,只是卻不值得付出這樣大的代價。黎明破曉時分,天氣越發的陰沉昏暗,只聽著冷風,呼嘯鼓舞。緊一陣疏一陣的吹著,帳內火光熊熊,一室溫暖。牆角的牛油燈靜靜的燃著,不時的爆出幾星劈啪的火花。
柴紹站在燈旁安靜的挑著燭芯,神色恍惚,眉頭緊鎖。“然後呢?”
秦瓊坐在一隻長幾後,一邊喝酒一邊問道。孫鷺然仍是那一身褐色的粗布麻衣,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卻別有一番風流瀟灑的意味。只聽孫鷺然淡笑道:“還未走到潞州,公子就已經發覺事情的可疑之處,略加試探,那叛徒就露了底子。公子將計就計大搖大擺的進了榆次城,透出口風說要在當夜聯結李家暗藏於榆次的人馬攻打大營水牢。就在黃子英暗自得意的將重兵全部集結到水牢附近準備等待公子自投羅網之時,公子卻聲東擊西帶人趁守備防弱時闖進了榆次的糧草大營,將劉武周的命根子一股腦的燒了個乾淨。榆次五千守軍亂做一團,還以為被我們大軍攻入,根本沒什麼有效的防守,哪想到公子不過是帶了不足五十個人,就一舉搗毀劉武周最精銳的五千兵馬,他們就連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呢!”
眾人轟然大笑,一時間氣氛分外融洽,孫鷺然為人素來淡薄很少說話,此刻見他這個樣子,顯然是心情大快。曉禾安坐於小幾之後,前面的瓜果吃食一樣未動,一雙眼 睛定定的望向大營的帳幕,面色木然,看不出是什麼情緒。眾人的大笑打斷曉禾的思緒,聽著孫鷺然對這一路來的敘述,曉禾不由得暗暗的苦笑一聲,自己的擔心還真是多餘的,他如此的精明強幹,又怎會輕易的吃了別人的暗虧,榆次是河東的門戶,屯了劉武周幾乎全部的糧草,可算是命脈之地。現在就這樣被他一股腦的燒了個乾淨,也難怪劉武周近來如此的燒殺搶掠,滋擾民間,搞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了。前些日子李世民還在奇怪這個劉武周也算是一代梟雄,怎麼會如此的不識大體。原來他也是被迫無奈的。
曉禾深深的做了一個呼吸,卻感覺胸前的沉重又加深了幾分,她想起那些被搶奪的失去了家園的流民,面色不有一寒,心中一陣陌名的悲戚。突然一陣溫暖從手上傳來,曉禾轉過頭去,正好望進那雙溫和如水的眼睛裡。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烏黑的長發簡單的被一條栗色的布條繫住,身形磊落,面容寥落,只是一雙眼 睛卻深似古井,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深不可測。曉禾向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卻一時找不出什麼話可以打破這樣無言的尷尬。這人三番兩次相救自己,可是到了現在自己竟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的看清楚他的相貌,曉禾看著他那雙斜飛入鬢的眉毛,輕輕的笑了笑,她心裡明白,這人真正想救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那個早在兩年前就已經不知魂歸何處的蘇曉禾。
“這位俠士,”顯然是注意到了這邊,孫鷺然突然轉過頭來出言問道:“這位俠士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曉禾神經一緊,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就听那人聲音如同沙葉般沉沉響起:“不敢當,在下鮑燭,是曉禾的大哥,以前也曾是李府的家僕,並無緣得見先生。”
孫鷺然笑道:“是嗎?那許是我看錯了。只是既是兄妹,為何不是同姓?”
鮑燭答道:“小妹從家母姓。”
孫鷺然笑道:“這樣嗎?那令尊和令堂可真是伉儷情深。”
曉禾神情一愣,過了許久,腦子才恢復了運轉,驀然想起了當日在柴紹營中萬夫人說的話,再看看眼前這人,如果他就是鮑燭,就是那個蘇曉禾在這世間唯一的一個親人,那麼所有的事情就容易解釋了。橫在曉禾胸中許久的陰雲緩緩的散開,所有的一切慢慢的融會貫通。許久以來的疑惑在曉禾的腦海中慢慢的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畫面,他多次的冒死相救,對自己的多番照顧,偶爾看向自己那種溫情的眼神,曉禾不由得苦笑一聲,只是他卻不知此蘇曉禾非彼蘇曉禾,對於他的這番溫情維護已是受之有愧了。
只是,曉禾眉梢一皺,腦中突然浮上了一絲疑惑。他有這樣的身手何苦在李府做個下人,當日被打成那樣又何苦不逃跑?曉禾的心中不由得有幾分不解,恍惚中又想起當日萬夫人曾拿鮑燭要挾自己,要自己不要洩露她的身份,現在看樣子,顯然鮑燭並為被她抓住,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她仍是這樣的欺騙自己,不免有幾分心寒。“想來這幾日的流民大軍,也是先生的傑作了。”
秦瓊朗朗的笑聲突然在營內響起,一下子打亂了曉禾的思緒。只聽孫鷺然長笑一聲朗聲道:“這個功勞我可不敢冒領,當日公子在火燒榆次糧草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今日之局,劉武周十萬大軍孤軍深入,後備不濟,糧草有限,這時若是再燒了他這些為數不多的糧食,他只要不想發生兵變,就不得不縱容手下在民間搶掠。劉武周本就不得民心,這樣一來人心必將更加潰散,到時候民不安生,必然發生民變,劉武周為了鞏固剛穩定下來的局勢必然要出兵鎮壓。這樣一來,不但軍心不穩,而且還分散了他的兵力,使得他疲於奔命,我大軍便更有可趁之機。公子趁機前往潞州,浩州等地聯絡王行敏,張綸,李仲文等將軍,又飛鴿傳書於我,著我去鼓動流民造反,只是沒想到我的這個工作倒是先讓師妹給做了。”
曉禾還沒有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就見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轉到拉自己的身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可不就是他的師妹嗎?看著孫鷺然似笑非笑的眼睛,只得慌亂道:“師兄說笑了。”
“怎麼是說笑呢?”孫鷺然突然笑道:“師妹心思之細,手段之高連為兄都要甘拜下風,想來今日一戰後師妹更加要名揚於天下了。”
曉禾心中驀然一痛,因為無論怎樣來說,今日的夏縣一戰歸根究底都是因為自己,若不是自己當初為了幫李世民對付魏徵,想出那樣鼓惑流民的計策,今日也不會死這麼多人,不由得眼眶一紅。沉聲道:“亂世戰火中流血犧牲是不可避免的,曉禾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希望將來有四海昇平,天下歸一的那一天,即使曉禾的雙手染滿血腥,也 只是將來的孩子們可以擁有一個安寧的環境生長。他們,必將不會如我們一樣。” 眾人一愣,誰也沒料到她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亂世戰火已燃燒了十多年,這天下一直是這般驟合又分,哪裡有什麼安寧可言?所以即便是這些征戰無數的將軍們,聽了這話一時間也不由得魂為之馳,人人動容。
“四海昇平,天下歸一?就憑這句話,就值得我等赴湯蹈火,出生入死了。”一聲輕笑突然從門外傳來,眾人一愣,就感覺一股涼風驀然由外面湧進, 只見李秀寧一身鎧甲,英姿颯爽的走了進來。
“公主,五公子。”眾人一時全部站起對著李秀寧等人行禮,李秀寧身為大唐最尊貴的公主,又是這大軍中的統帥,現在她回來了,曉禾這個假冒的自然就乖乖的退位讓賢,只見她隨意的笑笑,道:“不用多禮。”就直接走到了上首的正位坐了下來。
可是曉禾卻沒有半點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她愣愣的看著半掀著的幕簾,神情欣喜的盯著隨在李秀寧後面的人的身上。只見來人面容清俊,身形挺拔,眉目堅韌,透著一股刀鋒般的寒芒利銳,不是李智雲還有何人?曉禾的嘴角慢慢的咧開,千言萬語一時間幾乎都要從口中吐出,隔了那麼久的相思和擔憂一時全部湧上了她的心頭。曉禾淡淡的笑著,突然慌忙的低下頭去似乎要看看自己的穿著衣服是否得體,可是眼角卻突然瞥到了隨之而來的另一人的身上,整條神經驀然就似那麼的垮掉了,耳聽著李智雲柔聲對著身後的人說道:“小心點。”
曉禾彷彿被一個驚雷打在了當場 。整個身體沒有半點力氣,聽見李秀寧招呼大家坐下,才一下子癱軟在了坐席處。女子身穿了一身銀狐大裘,寬大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張臉,半靠在李智雲的身上,身子軟弱,腳步虛浮,似乎還是虛弱的很。李智雲溫柔的給她脫下大裘,眾人看清了她的容貌,即使之前已經見過,這時候還是人人忍不住禀住了呼吸,隨後又一齊動作一致的轉過頭來緊緊的盯著曉禾。
只見那女子髮烏如碳,膚白勝雪,雙眉如畫,眼波似水,不同於曉禾的健康明艷,卻有著一種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之感,雖不是絕美之人,可是只見她那樣低首垂眉的安然立在那裡,便有如曠野煙樹,空谷幽蘭,舉手投足間風華絕代,美艷不可方物。可是任她再是風情萬種,氣質獨特,那眉那眼,那身資體態無不和曉禾一模一樣,無出二至。只聽秦瓊長吁了一口氣,感嘆道:“我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有兩人竟會長的這般相近的,也難怪張達他們會錯把姑娘認做曉禾抓到夏縣去受苦了。”
眾人一時一齊感慨了起來。曉禾卻再也沒有辦法聽下去,她的腦子一時紛亂無比,那些聲音如同浮雲一般在她耳邊飄過,天地間彷彿一下子空蕩寂寥了起來。有一個聲音反复在心底迴盪,原來錯了,原來全都錯了,這般思緒,這般掛念,這般玲瓏的心思,原來至始至終就是錯了。她不由得在心底嘲笑起自己的天真,最難揣測帝王心,這些天朝貴冑,上蒼轎子,又何時會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話,打動過什麼人的心,對什麼人許下了什麼樣的承諾呢?心底一時間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一陣緊猝的抽痛,眼眶突然就紅了起來。
眼見眾人的目光又轉了過來,曉禾連忙低低的垂下了頭,拼命的抓起几上的雞魚瓜果,瘋狂的塞進了嘴裡。和著那些本該流下來的淚水,還有那些剛剛萌發的愛情一齊狠狠的吞下了肚子。“不知道這位姑娘該怎樣稱呼?”
殷開山難得斯文的開口問道。只聽那女子咳嗽了幾聲,聲音有若弱風拂柳,柔聲說道:“小女子姓王,是太原人氏,家父是城中有名的大儒,前些日子亂兵進家中劫掠,佳人遭難,我隨幾個老僕逃出,不想在路上遇上了亂兵賊人,恰好被這位公子所救。可是小女子從未出過家門,一時還以為又遇上了歹人,趁夜裡又逃了出來,後來就被張達抓住,無論我怎樣辯解,他們一定說我是大唐聖女。後來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李秀寧沉聲道:“劉武周燒殺搶掠,無惡不做,只是可憐了河東百姓要平白遭此大難。”
那王姑娘說到這裡已是淚流滿面,半靠在幾子上,聲音淒楚:“多虧了各位恩公的搭救,荷芯下輩子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
“我們的恩情倒也就罷了。”
秦瓊突然高聲笑道:“倒是我們公子率領千軍萬馬前來相救,這份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恩義姑娘可要想辦法好好報答。” 李智雲被說的一愣,卻並沒有反駁什麼,只是那女子臉色驀然紅了起來,眼波斜斜的橫了李智雲一眼,輕聲道: “當日潞州城外公子孤身追擊敵人八十餘里,衝進敵軍大營將我救出,背負我一日一夜,身負重傷,陷入重圍也不肯棄我而去,後又親自照顧我於昏迷之中,這份恩情小女子銘感五內,永不敢相忘。”
李智雲見她盈盈的拜了下來,慌忙伸手將她扶住,沉聲道:“不必這樣客氣。”
曉禾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 ,眼淚無法抑制的奪眶而出,滿嘴的食物一下子卡在嗓子裡,忍不住拼命的咳嗽了起來。李智雲好像是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曉禾也在這個屋子裡,連忙轉頭看了過來,眉頭緊蹙,面露不忍。鮑燭坐在曉禾的身邊,連忙倒了些水 給曉禾餵下,曉禾喝下了水,這才好了一點,緩緩的抬起頭來,見眾人全都看著自己,只得虛弱的笑了笑。
眾人見她淚流滿面,不由得有些呆住,只有柴紹長嘆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秦瓊素來和她交好,見她這個樣子,連忙問道:“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曉禾順了順氣,對著他笑道:“沒事,吃的太急了,卡住了。”
眾人一聽,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殷開山搖頭無奈道:“你急什麼啊!難道還有人跟你搶不成?”
曉禾強打起精神朝他做了個鬼臉,脆聲道:“我餓了,怎麼著?”
秦瓊笑道: “你別理她,跟這個丫頭最是講不得理,還真是同人不同命,你看看人家王姑娘,再看看你,哪還有一點淑女的樣子。”
曉禾衝著他呲牙咧嘴的伸了伸舌頭。隨即低下頭來繼續吃東西,眾人見她這個樣子,越發笑的大聲。就在這時,鮑燭突然抬起頭來,淡然的看了那個王姑娘一眼,然後問道:“這位姑娘,真是是姓王嗎?”
那女子眉梢一挑,隨即笑道:“公子什麼意思,荷芯不明白。”
鮑燭冷然道:“真的不明白嗎?可是我覺得姑娘好像不應該姓王,或許應該姓楊吧。”
那女子眼睛中驀然閃過一抹寒芒,素手微抬,輕聲道:“公子在說什麼呢。”
突然一道精芒自她袖間閃過,眾人還沒有察覺,就見鮑燭驀然自地席處彈地而起,一下飛身到場地中央,再站直身子時指間已夾了長長的一隻銀針。
“宋某在你眼中是傻子嗎?一次又一次被暗算難道還不知道防備。”
那女子突然從地上站起,面色凌厲,厲聲道:“你是何人?”
鮑燭大笑道:“你們追殺了我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那女子突然呀的叫了一聲,面色一時間變的慘白,沉聲道:“你是宋明胃的兒子。”
“聰明。”鮑燭笑道:“你只知道追殺我們,卻始終不知原因是什麼嗎?到了今日,也不懷疑她到底是誰嗎?“
見鮑燭指著曉禾,眾人一時全部轉頭看向這邊,驚疑莫定。這番變故在電光石火之間,眾人不明就裡,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只見李秀寧驀然站了起來,厲聲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都是什麼人?”
鮑燭笑道:“楊吉兒,你還不告訴這些你夕日的臣子你是誰嗎?”
那女子大怒,厲聲喝道:“住嘴!” 孫鷺然瞬間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楊吉兒,大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