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懊悔

張大生是來送女兒進京的，原本是他老婆要來，但臨幸的時候女人感冒發燒，實在是不能上火車了，這個「好事兒」才輪到他，因為他之前也算是來過上京，心裡原本還有些底，誰知道到了上京，這邊的變化一日千里，哪裡還是當年他見過的模樣，張大生頓時是兩眼一抹黑。

女兒張真珍自小就看不起窩囊的父親，也是張大生在家裡一直都是沒地位的，上頭有老娘管著，房裡有老婆管著，這兩個都不是善茬，張大生的脾氣在這麼多年也被磨得逆來順受了，張真珍跟她娘親，自然是處處看他不順眼的，要是父親能換的話，她恨不得轉身就換一個。

等到了上京，張真珍畢竟是小地方出來的，自覺有些畏手畏腳的，碰見上京本地的學生那更是不得了，小姑娘從小被母親慣得不成樣子，這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從鳳凰變成了山雞，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她在鎮裡頭買來最時髦，花了大錢的衣服，往學校裡頭一站，那真是土掉渣了。

張真珍對自己尚且不滿意，回頭一看父親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覺得老父親就差沒在腦門上寫上我是農民，我是鄉下人的字眼了，張大生這身衣服算是還算新的，但也只是對比他其他的衣服，他媳婦也不是多體諒的人，有錢先管著自己和女兒，輪到張大生，那就是有的穿就不錯了。

等從父親手中接過行李，張真珍連忙把人趕走了，讓他自己回家去，反正這會兒買火車票還來得及，渾然不管他們才是做了幾天的火車到的，為了省錢，她坐的是臥鋪，她爹卻是硬座，這會兒又忙了大半天，有些直不起腰來。

張大生摸了摸口袋，裡頭也就是一個回家的火車票錢，他家老婆自然不會給他「吃喝玩樂」的錢，女兒的學費也都是自己拿著，張大生張了張嘴巴，但女兒已經關上了寢室門，他只好轉身走下去，上京大學的校園可真是大，女兒能考進來，那也是他祖上積了多少年的福分，要知道他們鄉里頭也就這麼一個。

張真珍從小就聰明，她娘在這個上面挺有遠見，樂意從娘家拿錢回來，也要供著她上學，各種補課班從來沒有落下過，她覺得自己一輩子可算是完了，年輕的時候不懂事，看著帥的就挪不動腳步了，誰知道嫁過來才知道，那真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除了好看啥作用都沒有，但有什麼辦法，嫁都嫁了，她在外頭的名聲也實在是難聽，就算是離婚了，估計也嫁不了更加好的。

有了自己的經驗在前，女人對培養女兒那是花了大力氣，就指望著哪天張真珍飛出山窩窩變成鳳凰，到時候能讓他們跟著享福，張真珍也沒讓她失望，從小成績就好，就是高中的時候跟人早戀了一把，成績還是很硬，再說她拿了好幾個樂器的加分，最後出來的分數線正好能上上京大學，雖然專業不咋地，但在他們那兒也轟動了一把。

想到張真正，張大生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多年不見的兒子，前妻當初帶著孩子就這麼走了，他其實也有些過意不去的，後來打聽說他們廠裡給了不少錢，男人才心安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他又怎麼會一點兒也不在意呢！

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雖然當時芳子家裡的情況不怎麼好，但到底是上京人，現在應該比他們那邊還要好一些吧。只是那孩子從小就笨，三歲的時候說話還不順溜，現在估計早早的出去工作，孩子也好幾個了說不定，要是他們還有聯繫的話，自己說不定已經是爺爺了呢。

張大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雖然已經到了上京，但他也沒敢去找前妻，一來是怕家裡那個知道了鬧起來，二來他也是個沒用的，就算是找上門去，自己幫不到孩子一星半點兒，說不定人家也不樂意認他。

雖然很想在上京多待幾天，但他身上的金錢不允許，張大生想了想，還是決定立刻買車票回去，免得到時候忍不住花了錢，連回去的車票都沒有了！誰知道他剛到車站，票子還沒買呢，就有人過來攔住了他，瞧著那人西裝領帶的樣子，張大生還以為自己惹到了什麼大麻煩。

其實這樣的工作，原本不需要高格自己出面的，但擋不住他自己好奇心旺盛，想要瞧瞧萬九澤那神仙似的人物，他親生老爹是個什麼模樣，雖然之前想過是農村人應該顯老一些，但真正見到真人，高格還是有些驚訝，萬婷芳他也是見過的，這兩人一比倒像是差了一個年代似的。

張大生一聽是自己兒子想要見面，又是驚喜又是擔心，雙手忍不住的在褲子上面磨蹭起來，高格笑著將人請走，似乎有些明白老闆為什麼執意不讓萬小先生自己過來，而是派人把人接過去，估計要是直接相見的話，父子倆會更加的尷尬。

高格是什麼人，一會兒就讓猶豫不已的張大生下定決心過去見一見兒子，等上了漆黑程亮的轎車，張大生又有些猶豫起來，暗道這些年難道芳子家裡發達了，不然怎麼請得起「司機」，還能買上這麼好的車子。

高格從後視鏡看見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心中覺得好笑，不說萬九澤當相術師賺來的大筆錢財，也不看他家老闆舔著臉硬送上去的分紅，之前那塊「凶地」開發之後的提成都不管，就是他在科研院那些成就，國家給的福利就不少，比孫強跟萬婷芳加起來都賺得多。

高格也不戳穿男人的想法，老闆沒讓他多話，他何必自找麻煩，等到了約定好的地方，高格往裡頭一瞧，果然沒看見萬九澤的人，他家老闆老神在在的坐著呢，心裡頭打著什麼主意他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麼善良的想法。

高格笑著將人帶了進去，張大生一走進包間，就看見一個男人坐在窗邊，硬朗俊秀的模樣跟他年輕的時候倒是幾分相似，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張嘴叫道：「大，大寶，是你嗎，大寶？」

高格差點沒有笑噴出來，可他對面的老闆臉色都沒變，直接給了他一個出去的眼神，高格只好帶著惋惜關上門出去了，甯左宸看著對面的男人微微皺眉，說實話，在他看來萬九澤的父親也不該是這樣的，不過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萬九澤許多地方都是像了這個男人，他的容貌年輕幾十年的話，卻是比萬婷芳好看許多。

「叔叔請坐，我不是張大寶，哦，他現在改名字了，叫做萬九澤，待會兒叔叔可以叫他小九。」甯左宸難得對外人露出幾分笑容，給男人倒了杯水，特意選擇的薰衣草茶葉，散發著讓人甯靜下來的味道，「小九正好去洗手間了，馬上就會回來。」

甯左宸自然不會說，他是看見人過來了，特意將小九支開的，後者大概也覺得直接面對父親有些困難，所以先避了開去：「小九是在上京大學見到您的，一眼就認了出來，怕當時上前覺得有些突兀，所以現在請你過來，希望不是太唐突。」

張大生並不太習慣這樣斯文的說話方式，平時他老婆說話大都是帶著罵聲的，他忍不住磨蹭著自己的褲子袋，大概是室內的熏香和茶葉起了作用，倒是比一開始平靜了一些：「是，是嗎，那是他妹妹……比他小了四歲，他應該不知道吧。」

「他現在知道了。」甯左宸覺得這個人並不需要自己給予什麼壓力，他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已經夠大了，便只是說道，「倒是真巧，小九也是上京大學畢業的。」

聽了這話，張大生倒是有些意外，雖然他也不願意承認兒子是傻子，但三歲時候看孩子的表現，確實不是那麼機靈的，下意識的便說道：「是嗎，我還以為他讀不了書呢……啊，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時候我們都以為，都以為那孩子是……」

甯左宸的眼神冷了下來，他不樂意見到任何人說萬九澤的不是，即使是他的血緣親人，聽了這話便淡淡說道：「小九很聰明。」

室內的氣氛有些僵持，張大生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甯左宸只是臉色淡淡的給他倒茶，桌上又有很多看起來精緻昂貴的點心，張大生張了張嘴，只能說道：「聰明就好，聰明就好。」

萬九澤也就是出去透了透氣，他有些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這個父親，只是那時候看了一眼男人的模樣，忍不住想要見一面罷了，到底是有血緣關係的人，自從他成了相師之後，對血緣的感覺比常人還要更加敏銳一些。

等萬九澤轉身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男人背向門口坐著，大概是聽見他推門進來的聲音，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張嘴哆哆嗦嗦的叫道：「大寶，不……小九，是你嗎？」

萬九澤近距離看著男人，歲月在他身上的痕跡比在母親身上嚴重很多，萬婷芳吃得好住得好心情也好，又有他的靈力是不是的梳理，看起來只不過是三十多歲，但眼前的男人，卻有一種蒼蒼老矣的感覺，跟孫強那種活力四射，恨不得跟年輕小夥比高低的架勢更加不同，沒由來的，萬九澤覺得有些悲哀。

「爸爸……」萬九澤還是開口叫道，聲音中甚至沒有平時跟孫強的親近和隨意，梗塞的感覺並不像是呼喚自己最親的人，但男人的雙眼一下子濕潤起來，聲音也帶著幾分哽咽，「哎，好，好，你長大啦，真好。」

甯左宸見狀只是拉著自己的愛人坐下，笑著說道：「都坐下說話吧，我叫了許多點心，你們也吃一點，叔叔有什麼喜歡吃的，我讓人再去拿。」

張大生只是含淚搖頭，萬九澤嘆了口氣，開口問道：「爸爸，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其實這句話不用問，看也知道張大生過得實在不怎麼樣，萬婷芳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崗了，娶這個老婆之前，村長家信誓旦旦說會給他解決了工作問題，但最後只是弄了一個編外人員，做了兩年又給下崗了。他又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只能回家種地。

在這個老婆進門之前，他媽媽喜歡的跟什麼似的，恨不得當自己女兒寵，但等進了門，婆媳倆就鬧開了，他老婆又不像前妻，能忍讓的地方都忍讓了，整天家裡頭也沒有一個安靜，張大生只是悶頭幹活，錢也到不了自己手裡頭，都是老婆給管著，等生了女兒，家裡三個女人地位一個個都比他高。

張大生自然不願意讓兒子看了笑話，只說還好，過的還不錯，又有些猶豫的說道：「前兩年你奶奶去了，臨死前拉著我的手，說後悔那時候這麼對你媽媽和你，等知道你媽媽的好了，一切都遲了。」

萬九澤對那個奶奶的印象更加不好，這會兒聽了只是嘆了口氣，淡淡說道：「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媽媽想來也不會責怪她的。」

張大生悶悶的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和你媽媽過得還好嗎，我聽你朋友說，你也是上京大學的，真是出息了。」張大生其實覺得兒子有些面熟，當然不是說跟小時候長得像什麼的，倒像是自己從哪裡看見過，但又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萬九澤點頭說道：「媽媽跟我都很好，我現在也畢業了，工作也還不錯。」萬九澤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不能說自家老媽又嫁了一個，他妹妹現在也不小了吧，在萬九澤的心中，他的妹妹估計永遠都只有一個孫菲菲，那個張真珍可就是一個陌生人。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沈悶，張大生瞧著也覺得兒子應該過得很好，至少比他們家要好很多，他也不好意思問前妻現在的狀況，即使他們倆現在過得好，當初也肯定是吃了不少苦頭的，畢竟離了婚的女人，那時候是要被人唾棄的，他們兩個又是回了娘家吃飯。

張大生看了看對面的兒子，覺得他跟自己長得很像，又好像是完全不像，一時之間倒是有些看傻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現在的窘境，訥訥說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趕著買今天的火車票呢。」

張大生想要跟兒子好好處處，但一想到自己的事情，又覺得跟著兒子都是丟人，他只管生養，這麼多年來，連個生活費都沒給過，現在又有什麼臉面說那些臊人的話呢！再說女兒也在上京，要是知道了兒子的存在，他被鬧了沒關係，可別影響了兒子好好的生活。

萬九澤微微一怔，想了想從口袋裡頭拿出一張銀行卡來，這是來之前他就準備好的，到底是血緣上的父親，這個人過於窮困潦倒，自己卻錢多的用不完的話，他真是有些過意不去。並不是對他有好感或者親情什麼的，只不過願意盡人事罷了。

「爸爸，這個你拿著吧，裡面有十萬塊錢，錢不多，但也算是我的心意。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見面的機會，如果你遇到什麼麻煩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這是我號碼。」萬九澤將名片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