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林靜蘭眼神有些抖動,她坐直身體,繼續道,「難道你們就真的不能以傳宗接代為目的跟女人結婚生子嗎?只要軒兒結了婚,有了孩子,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他爸答應你們的事情,你們仍然能生活在一起。只要不公開,保守這個秘密,我們就不會幹涉,這個選擇豈不是更好嗎?」
唐清抿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 「伯母,您也是個女人,您肯定比我們更能體會那種心情,您想想,如果一個女人跟同性戀結了婚,她這一輩子都得不到自己丈夫的愛,還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生了個孩子,這豈不是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嗎?我想凌軒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們都不希望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更加不想毀了自己的幸福。」
林靜蘭皺眉想了好一會,才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她定定的看著唐清,「道理誰都懂,我其實也不想來找你聊這些,可我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張家跟你們家不一樣,你不結婚不生孩子,你不是還有個哥嗎?那我怎麼辦?他爸怎麼辦?我們唯一的兒子非要跟一個男人……卻無論如何也不想跟女人結婚生子傳宗接代,這豈不是要斷送了張家的香火?你們還年輕,也沒有孩子,根本無法體會為人父母的心情,你能懂嗎?你能明白嗎?你們什麼都不懂……就只會任性妄為!」
林靜蘭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她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雙眼微瞇看著唐清,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嚴厲,那一瞬間她恨不得唐清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樣她們全家就不用面對這樣的煩惱了,他的兒子也會乖乖結婚生子,更加不會為了這個男人而讓張聞強用槍打傷了。
即使自己的兒子再喜歡這個唐清,她也無法愛屋及烏,現在在她眼裡,唐清就是搶走他兒子,破壞她家庭幸福的罪魁禍首。如果沒有他,他們家至於鬧成現在這樣嗎?
對於林靜蘭的話唐清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唐清本就是個傳統的人,在沒遇到張凌軒之前,他連自己都沒辦法接受自己,他原本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孝,可他仗著自己有個大哥,傳宗接代的任務他老早的就都推到他哥身上了,他有退路,所以不會遲疑。
可張凌軒不一樣,他是獨生子啊!
雖然張凌軒思想前衛,他不在乎有沒有孩子,可他的父母卻需要啊,做人哪能只考慮自己的感受而不去顧慮家長的情感和難處呢?
想到這裡,唐清頹然的跌靠在椅子上,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靜蘭看唐清有了些軟化,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聲音也柔和了一點,她趁熱打鐵道,「唐清,你是喜歡我家軒兒的對吧?你們年輕人整天把情啊愛啊掛在嘴邊,可我覺得你們根本不懂什麼叫愛,我家軒兒不懂,你也不懂,他現在還年輕,才23歲,正是血氣方剛意氣風發的時候,愛玩愛瘋,心性不定,為一時間的意亂情迷就可以作得死去活來的,誤以為這種激烈的情感就是愛情。退一步說,就算你們這真是愛情,可愛情這東西能持續多久呢?時間長了,熱乎勁過了,還不是手心摸手背?平淡的跟白開水一樣,到那時候你們再想想之前種種瘋狂行為,簡直是可笑至極。」
「人活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要務實,什麼最實在?還不是親情嗎?你們現在覺得不要孩子沒關係,那是因為你們還年輕,根本理解不了什麼叫天倫之樂,可我是過來人,不能看著你們這些沒有人生經驗的孩子亂來,我必須要把過來人的經驗提前傳達給你們。你好好冷靜的想一想,等你們老了,想要孩子的時候,那就晚了!到時候兩個老男人在一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乾瞪眼,既沒激情又沒親情牽絆,那日子還有法過嗎?我這話雖然不中聽,可也絕對是字字中肯,我看你也是聰明人,一定能理解我說的,對嗎?」
唐清終於抬頭看了一眼林靜蘭,聲音中帶著一絲明顯的沙啞,「伯母的意思是,讓我自己主動離開他嗎?」
林靜蘭兩眼突然放出光彩,談話間她第一次笑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既然唐設計師懂我的意思,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就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我家軒兒在一起了,只要你願意放棄,我想他也不會再堅持了。我雖然是他媽,但我也不能包庇我這兒子,他呀,除了長得好點,其他方面真不如你,他又不會過日子脾氣又不好,又不孝順,你要真跟了他可委屈你了,更何況前邊我已經說了那麼多了,這前前後後裡裡外外,不管身份背景還是家庭情況,還有性格行為,怎麼講,說出大天去,你們都不合適,那還何必這樣糾纏不清徒增煩惱呢?我看,還是早分早解脫吧,你說是不?」
林靜蘭雖然語氣和口吻很柔和,可她那堅決的態度裡藏著讓唐清心寒的冷硬和不易察覺的蔑視。那一刻他就覺得這個「丈母娘」恐怕永遠也不會接受他了……
這種認知給他帶來的傷痛,遠比遭旁人暗算要難受得多。
因為這個女人是張凌軒的親媽,一個不認同他們,想拆散他們的母親。
他的心突然有了一絲動搖,也許他可以勸勸張凌軒跟女人結婚,他倆搞地下情呢……?可這種想法一出現,他馬上推翻了,他在心裡使勁搖了搖頭,不行,不能因為家裡的反對就輕易退縮,畢竟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他跟張凌軒說好的,要一起面對家庭的阻力,只要有一絲機會就絕不放棄。
張凌軒的堅決給了他不少勇氣,讓他能更自信更堅持自己的想法,至少,只要張凌軒還願意跟他在一起,那他也絕對不會動搖。
唐清目光深沉的看著林靜蘭,聲音平穩有力,語氣也十分誠懇,「伯母,真抱歉,我不能答應你,只要凌軒還想要跟我在一起,我就不能辜負他,所以,無論您說什麼,我都沒辦法配合您了,這是我的想法,也是凌軒的,請您理解我們。」
聽了唐清這話,林靜蘭原本和氣的臉色頓時冷淡了下來,她瞇起眼睛看了唐清好一會,隨即會意的笑了笑,她拿起她的手包,從包裡抽出一打支票,語氣變得輕鬆,「唐設計師開個價吧……」她想了想,又道,「算了,這樣吧,我給你一張空白的支票,你喜歡填多少都隨你,只要你答應離開我兒子。」
林靜蘭說著就撕下一張支票遞到了唐清的眼皮底下。
唐清皺眉看著支票上的簽名,是張聞強的。
竟然,用這招……?唐清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經歷這樣的事情,他以為這種情節只會出現在電視裡。
因為是第一次經歷,唐清盯著那張空白的支票遲疑了好一會。正是他這種遲疑,讓對面的林靜蘭會錯了意,並且滿意的笑了笑。
可就在唐清整明白這情況的時候,他也笑了,他毫不遲疑的把支票推回給林靜蘭,沉聲道,「伯母,不怕您生氣,我有太多的機會拿到更多的財富,您這錢,真不算啥。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我嘗到過,紙醉金迷窮奢極欲的日子我也試過,但這都不是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東西,甚至連跟您兒子的愛情對我來說都只是個意外,但就是這份意外,還有這腳踏實地一滴汗摔兩半,十塊錢分兩天花的日子,才是我要的生活,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不管您信不信,我愛錢,也缺錢,但我只稀罕用自己這雙手掙來的錢,白來的?我不要。所以,這錢,您還是拿回去。」
聽完唐清的話,林靜蘭眉毛漸漸的打成了死結,她死死盯著唐清那張寫滿堅決鎮定異常的臉,似乎強忍著怒氣壓低聲線道,「唐清,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不識抬舉的人。我已經給足你面子了,前面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看在我家軒兒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實話告訴你吧,原本軒兒的爸爸想用更強硬的手段來處理這事的,是我硬給攔下來了,我本來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小夥,不想讓你太難做,所以親自來勸說你,可你今天這態度,分明是把你自己往絕路上逼啊……」
唐清也知道自己是在跟什麼樣的人對話,他不是不膽怯,只是他一直認為張凌軒的父母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情,這也算是一種賭博了。況且事已至此,他根本不能退縮,唐清神色未變,語氣平和的問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靜蘭笑了笑,然後神情變得稍微有點嚴肅,「唐清,作為一個母親,我親自來出面跟你談,不僅是為了保護你,也是為了保護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家的情況,非常能體會這其中的苦楚,所以我一點也不想為難你,希望能和平解決這件事。可我家那位就不同了,他這次態度非常堅決,軒兒的腿被他用槍打傷了他都沒有妥協,所以,你認為你倆這份堅貞的情誼在他眼裡能算個什麼?實話告訴你吧,如果這次我回去如果不給他一個交代……不僅我兒子沒好日子過,連帶著我們家沒好日子過,你也別想消停了,說句難聽的話,你以後還想不想在北京混了?他要是想治理你,那就跟玩似的,你信嗎?」
唐清怔愣的盯著餐桌,林靜蘭的話讓唐清的思路有些脫軌,他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
林靜蘭看了看唐清的反應,她白皙柔美的指尖慢慢的劃過咖啡杯,用極慢的語速繼續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威脅你,我只是希望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我家裡的問題,這事要是讓我家那位來處理那恐怕就真的會變成我說的那樣了,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裡有個母親,也有個殘疾的大哥是吧?你不考慮自己的安危和發展,是不是……也得考慮考慮他們啊……?」
林靜蘭最後一句話拉長了尾音,然後她又把支票又推到唐清面前,就那樣定定的看著他。
唐清聽到這裡猛地抬眼看了看林靜蘭,與她那雙平靜的眼對視的剎那,唐清真的感覺到一股滅頂的極寒毫不留情的籠罩了他的身體,瞬間讓他墮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
他真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凌軒最親的家人在威脅他?
就為了讓他離開她兒子……?
剩下的時間裡他有點恍惚的盯著桌子上的空白支票,幾乎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林靜蘭的口吻雖然柔和,不帶一點侵略性,可在唐清聽來卻猶如魔音傳腦般刺痛。
林靜蘭跟唐清又談了足足有兩個小時,他們從咖啡廳出來的時候,路上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淡灰色輕雪,雪不大,天也不冷,只是唐清穿著單衣,再加上剛才那讓人骨頭縫裡結冰的對話,讓他忍不住瑟縮著身體,目送林靜蘭上了車。
待那輛紅旗轎車駛離直至消失在夜幕裡,唐清之前那灌注了雞血的神經,才驟然斷裂,所有的不良反應鋪天蓋地的砸向他虛浮的身體。
唐清突然覺得眼前出現了黑白交錯影像,耳朵也一陣陣的嘶鳴。他使勁睜了睜眼睛,強迫自己站在原地緩緩神,等他感覺腦袋清醒了一些,視線也慢慢有了焦距的時候,他才哆哆嗦嗦的,邁著略顯僵硬的步伐走回了公司。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他垂著眼瞼從大門走了進去,此時已經八點多鐘了,零星有一兩個下班的同事認得唐清的,都很熱情的跟他打了招呼,唐清也禮貌的回應著,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看見跟沒見一樣,聽了跟沒聽一樣,完全是機械式的問候。
唐清站在空蕩的,雪白的,明晃晃的電梯間,木訥的伸手按下了電梯的按鍵,他從褲兜裡掏出那張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塞進來的支票看了看,腦子裡一片空白。
林靜蘭跟他說的話,他仍然沒反應過來,他不太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就跟做夢似的,他又不是在拍戲,怎麼戲裡的橋段會發生在他身上?
可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沒法冷靜的思考,他只想趕快回家休息休息,等他精神好了,腦袋清醒了,他再好好想想對策,這事情肯定有其他的解決方法的!對,肯定有的!想到這裡他抖著手,費勁的把支票又揣到兜裡,半睜著眼睛盯著腳面,等著電梯早點下來,他要趕快回家。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層,唐清低著頭晃晃悠悠就往裡走,撞到了人他也沒有感覺,連聲對不起他也沒說,因為他感覺自己再多說一句話,再浪費一點精力,他就很有可能直接倒下,回不了家了。
可被他撞到的人似乎並不想讓他如願,那人一把抓住唐清的胳膊,低聲吼道,「唐清?!唐清你怎麼了?」
唐清強打精神看了一眼那人,直到晃動的視線艱難對焦,他才認出這人是誰,他勉強笑了笑,「羅總啊,你這是下班了嗎?」
羅筠雙手抓住唐清的肩膀,瞪大雙眼看著唐清那張疲累異常的臉,他鼻底那鮮紅的血流把他的皮膚顯得分外慘白,連一絲血色都沒有,他瘋了似的搖晃了兩下唐清,「唐清,你知不知道自己流鼻血了?你臉色很差,你身體怎麼這麼燙?你病了嗎?」
唐清這兩天有點感冒,鼻子不通氣,更何況他這全身痠疼發麻,大腦也亂鬨哄的沒個思路,根本感覺不到鼻子底下有東西流出。聽羅筠這樣一說,他迷迷瞪瞪的用手擦了下鼻子,指尖感受到一股微溫的濕滑,他低下頭費了半天勁也沒看清楚手上那又紅又黑的一片到底是什麼。
他只感覺自己被羅筠晃的頭更暈了,連腦漿都要被晃出來了,他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直到看不見眼前的羅筠;耳朵也越來越不靈光,直到聽不見他在自己耳邊的嘶喊;大腦越來越混亂,直到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羅筠一把抱住唐清突然向後傾倒的身體,那身體滾燙的熱度,還有雙臂間手掌間那令人心驚的觸感,讓羅筠全身過電般戰慄,根根汗毛都直立起來,他心跳如雷,呼吸急促,瞪大眼睛盯著唐清那仰起的面龐竟然半天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