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真是常在河邊走，難有不使鞋啊，唐清在心裡罵了自己一百八十遍，怎麼就稀里糊塗的把這畫發給張凌軒了呢？可是不發能行嗎？老總跟你要，你說不給？不扯淡麼。

　　最讓唐清煩悶的是，怎麼他畫完這幅畫那規章制度就改了？原來做私活的懲罰就是警告和扣績效，頂多是罰錢，這次怎麼改開除了？這麼大點屁事至於嗎？開那麼倆逼錢兒，在北京活著容易嗎？做點私活賺點外塊都不行？非得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唐清對張凌軒跟他說這事一點也沒覺得尷尬，他現在感覺自己肚子裡的火快把肚皮燒破了，為了防止自己又說出什麼低智商的話，唐清選擇默不作聲，打算好好調整一下情緒，等著張凌軒先往下說。

　　張凌軒那眼睛就跟掃瞄儀似的，恨不得把唐清裡裡外外給看透了，但唐清偽裝的很好，表面上很平靜，他也沒看出什麼異樣，張凌軒吸了一口煙，把玩著煙盒，問唐清，「昨天發我的宣傳圖畫的真不錯，國內能有人畫成這樣，實在太難得了。」

　　唐清大大方方的笑了一下，「謝謝，張總過獎了。」

　　他真是弄不懂這個張總，說話總喜歡拐彎抹角，你要想問我那是不是私活，你就直接問得了，你逗小孩玩呢？

　　唐清心想，小夥子您能給個痛快的行嗎？別總折磨人。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唐清真不想丟了這個飯碗，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他來回掃視著張凌軒地毯式的眼神，心裡撲通撲通的打著鼓，不過他就算再緊張，也不會讓張凌軒看出來，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他也沒必要在一邊瞎尋思了，這麼多年在職場摸爬滾打他最擅長的就是偽裝，沒那麼容易讓人看出來他的情緒起伏。

　　盯著唐清那雙平靜的眼，還有那張沒有什麼波動的臉，張凌軒的眉毛動了一下。

　　張凌軒這個人控制慾很強，好奇心也強，他喜歡挑戰，喜歡探索，喜歡撕開表象的東西看到本質。他喜歡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那讓他興奮，讓他有成就感。反之，如果事態的發展不是按照他的意思走，他就會變得暴躁，進而更加必須一定要深挖出他想要的。

　　他今天叫唐清來，就是想看看他的另外一面，因為見過唐清在公司之外的面貌，他就完全沒辦法再接受他現在這幅樣子，他甚至還想看到更多不一樣的他，如果能看到他慌亂或者不知所措他會更滿意。

　　其實張凌軒也特好奇自己為什麼這麼閒的蛋疼，想整唐清的話直接把這事兒跟高亮說一句就行了，他根本沒必要為一個小員工違亂制度而親自審問。

　　但他就是想親自審問他，嗯，對，就是這個詞，「審問」。

　　張凌軒覺得自己可能是太閒了，這兩天把一週的活都緊鑼密鼓的給折騰完了，沒事兒幹了，無聊了，鬧挺了，黃文宇那爛事讓他煩惱了，總之，他不管什麼理由，他只知道自己想做，他樂意，他高興。

　　只要一想到唐清坐在他對面像受審的樣子，緊張得張口結舌，要是再能看到他張嘴狡辯的話，他就覺得心情特別好。

　　不過，他的變態想法沒能實現，唐清必然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是什麼事情，他知道被抓包了，還能這麼冷靜，這讓張凌軒覺得沒爽到，不舒服，更加沒意思。

　　張凌軒突然笑了一下，一隻手拖著下巴，慢慢悠悠的說，「唐清，你畫這樣一幅宣傳圖要多少錢？」

　　唐清覺得自己都快犯心臟病了，他不知道張凌軒的想法，是想息事寧人呢？還是想真的讓他滾蛋呢？問這麼多沒用的幹啥啊你？我樂樂呵呵的回答完你的話，你再告訴我要開了我嗎？

　　唐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咬著牙根說了句，「一萬五。」

　　「這麼少？」張凌軒頗為意外。

　　唐清心想，少？對您來說當然少了，對咱這些小老百姓來說，不算少了，知足常樂！

　　「還行吧，這是市場價。」唐清老老實實的回答。

　　「可惜了，你這圖的水平不止，不止。」張凌軒搖頭。

　　現在不管張凌軒說什麼，唐清都覺得聽著特別刺耳，他總是神經質的認為張凌軒意有所指，不然還能是什麼？就為了上來找他閒扯淡？那必然不能啊，準是想修理他，他倆之前不還有些過節麼？他能就那麼輕易的放過他嗎？唐清在心裡翻江倒海胡思亂想起來。

　　唐清的臉變得青一陣白一陣的，大有放棄抵抗的架勢。

　　張凌軒突然想到什麼，又問，「你的薪資是多少？」

　　唐清抬頭看了一眼張凌軒，不明白他為什麼總問這些不相干的問題，他答道，「一萬二。」

　　張凌軒雖然生在那樣的家庭，但他對市場行情還是很瞭解的，一萬二在北京的上班族裡來說應該算中等了，更何況天樂的福利很不錯，員工拿這些錢也還算過得去，想活的滋潤點也是完全可以的，畢竟北京除了房子貴點，其他的東西都比外地要便宜太多了。

　　張凌軒點點頭，「拿到手大概八-九千的樣子？」

　　唐清嗯了一聲，「七八千吧。」

　　張凌軒用手指敲著桌面，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然後他狀似好奇的問，「這樣的薪資在北京活的應該不會太差吧，你為什麼接私活呢？」

　　張凌軒的口氣很平和，完全沒有要責怪唐清的意思，就好像是跟他嘮嗑似的。

　　這種心理戰術唐清知道，他當領導的時候也用過，無論多大的事情，你都得心平氣和的說，讓對方卸下防備，稀里糊塗的和盤托出，最後領導再把臉一黑，殺你個措手不及，讓你從天堂一下子掉到地獄。

　　唐清雖然不想承認，但事情都到這份上了，再狡辯也於事無補了，而且這個張凌軒的確不是什麼蘿蔔白菜，用詞用語，語氣語調，態度架勢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的確有大公司老總的范，而且他那眼神也讓人心裡亂惶惶的。

　　唐清抿著嘴徹徹底底的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張凌軒答道，「嗯，最近手頭緊，需要錢，不是還欠著您的修車費呢嗎？哦對了，您的車拿去修了吧？多少錢呢？」

　　張凌軒歪著頭看著唐清，霍！這是反客為主麼？犯了事兒還挺理直氣壯的。

　　張凌軒把煙頭掐掉，從抽屜裡掏出一張發票推給唐清，然後他十指相扣放在桌上，眼睛放出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光芒，「一共一千五百塊，不太多，我想你應該負擔得起。」

　　唐清拾起發票，低頭看著上邊的四位數字，還有四位數字後邊的逗號，的確不是很多，但他看得還是有點頭暈。

　　唐清臉上閃過了一絲慌亂，精準的被張凌軒捕捉到了。

　　自己費了半天勁拐著彎的想看他這個表情都沒看到，一張發票竟然輕易做到了，張凌軒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各種跡象表明，這個唐清好像非常在意一樣東西，那就是，錢！

　　一個月開七八千塊，加上季度獎金，年終獎金，再加上老員工手裡持有的股份，平均下來這每個月少說也得有兩萬塊了，這對於任何一個員工來說都不是小數目了，完全可以活的很滋潤。

　　但這個唐清卻偏不，非得整出一副窮得屁-眼搖鈴鐺的架勢，一千五百塊才多少錢？把他難成這樣？他是敗家子明月光啊，還是養了別人家的二奶了？真他媽邪門！這件事讓張凌軒簡直好奇到家了。

　　唐清連算都不用算了，他兜裡只有兩百塊不到，根本不夠付的。他本來指望這私活的錢拿到手再給張凌軒，可現在自己這飯碗都未必能保住了，還想什麼私活不私活的。

　　唐清默默唧唧的尋思了一下，問道，「張總，我這個月錢不夠，能不能通融下，我下個月開錢了第一時間把錢打給您。」

　　張凌軒笑著點點頭，「這沒問題，我不著急。」

　　張凌軒都被唐清逗樂了，心想這唐清臉皮還挺厚的，直接就把自己推向下個月了，以後還能安安穩穩繼續在這兒上班，賺著薪資，這接私活的事情他就想這麼不了了之了？

　　唐清也挺高興，咧嘴樂了一下，「謝謝張總！」

　　張凌軒盯著唐清那笑起來就變成了零智商的臉，心情莫名的好了不老少，他甚至產生了一個想法，他覺得唐清像一種動物，你順著毛摸，他就又撒歡又搖頭又擺尾，任你擺弄；你要逆著毛摸，他就非得躲得老遠，一臉敵意的看著你，不讓你近身。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在唐清讓自己心情這麼好的份上，張凌軒決定從輕發落他。

　　他仰臥在椅子背上看著唐清，「嗯，那接下來，咱們就先說說關於你的處罰辦法吧。」

　　既然兩人都是明白人，張凌軒也不問那麼多沒用的了，直接切入正題。

　　唐清看著張凌軒睫毛下閃爍的細碎眸光，硬著頭皮問，「張總打算怎麼處理我？」

　　張凌軒皺眉想了想，「嗯，既然公司明令禁止，並且也出台了相關制度，咱們當然要公事公辦，不過嘛……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公司的老員工，又為公司做了不少貢獻，而且又是難得的人才，肯定不會開除你的，放心吧。」

　　唐清這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定了，他幾乎是立刻把自己僵直的身子卸下勁兒來，靠在椅子上，暗自吐出一口氣。

　　「只是……」張凌軒做出了為難的樣子。

　　唐清盯著他的嘴唇，等著他的下文，心肝肺又開始顫巍起來。

　　「只是你這事兒既然被我發現了，我肯定也不能徇私枉法，這萬一要是傳出去，那還不都給我違法亂紀了？那往後還怎麼讓其他人服我呢？你說是不？」

　　唐清連連點頭，心說你只要不開我其他都好說，「是是是，您說的對。」

　　「嗯，那就這麼辦吧，我也不搞通告批評了，畢竟你也是領導，讓組員知道這事情往後也不好服眾，你寫份檢討給我，要深刻一些，再扣你一個月工資，作為警告。要記得，下不為例啊。」張凌軒坐起身，雙臂放在桌子上，認真且嚴肅的看著唐清。

　　唐清的臉頓時繃不住了，他趕緊問，「一個月……？」

　　「嗯，一個月，怎麼？你還想跟我討價還價？」張凌軒挑眉。

　　唐清咬著嘴唇，心裡都開了鍋了，他的錢啊，一個月……下個月讓他喝西北風嗎？還得還他的修車費呢！

　　唐清當時真的覺得有點天旋地轉，他哪還管得了什麼話該不該說，直接就問，「那個……張總，能不能給我留兩千？除去還給你的修車費，我還想留點生活費，我得吃飯啊，你不能讓我下個月喝西北風吧？」

　　張凌軒想了想，點了頭，「嗯，行吧，就這麼辦吧，你以後注意點吧，工作固然重要，但公司的規章制度平時也要多留意，不能疏漏，不然出了什麼事兒倒霉的是你自己。」

　　唐清又呼出一口氣，他突然覺得這個張總還真是不賴！挺好說話的啊。

　　他不自覺的沖張凌軒抿嘴一笑，「多謝張總，我以後保證不會再出亂子了。」

　　「嗯，那就這樣，我這還有事要忙，你先下去吧，盡快寫好檢討書發給我。」

　　「嗯，好的，一定，那什麼，我先下去了啊。」唐清趕緊站起身，給張凌軒鞠了一躬，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看著唐清的背影，直到房門被關上，張凌軒那張嚴肅的臉立馬憋不住笑了。

　　嘿！這男人，真他媽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