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瑟緁對篁蒼昂的感情不再只是單純喜歡而已,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就深深愛戀著他。
猛然領悟讓瑟緁驚慌不已,他不曉得該以何種目光看待經常和自己窩在一起的篁蒼昂。
那個在他面前一直只是哥哥與伴讀身分的男人,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能撩起他情欲的對象。
自小就被教育必須為休拉爾家傳宗接代,瑟緁深知這是份絕對不可能受到祝福的情感。
他對望蒼昂的心意如果只是一時興起玩玩罷了,反而不會受到任何阻礙。
臺面上,光鮮亮麗的貴族名人們,在暗地裏實則隱藏不少無法告人的秘密;一名看似對丈夫忠貞的貴婦人,私底下不但可能有好幾名情夫,亦可能有幾位表面上看似手帕交的同性情人。
所以,同樣的情況若發生在男人身上也沒什麼稀奇。
不論對方是同性或異性,也不管其身分為何,若那人並非要結婚的對象,只要別認真,那麼一切就不會有問題。
這種不給予真心的戀愛遊戲,在英倫社交圈不但受到默許,更有被鼓勵的意味。
然,瑟緁十分清楚自己並非玩玩而已。
他無法忍受得到篁蒼昂的身體,卻失去他的心。
他想要一個完完整整的篁蒼昂,從頭至腳,不論是身體或是感情。
在這種窘困的情況下,他知道自己有兩個選擇。
一是向篁蒼昂告白,冒著絕對會永遠失去他的險;二是維持原狀,當作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瑟緁很清楚若是讓其他人得知他真正的心情,為了休拉爾家的將來,犧牲的一定是篁蒼昂。
何況就算他對篁蒼昂表明他的心意,篁蒼昂八成不會接受,因為他知道篁蒼昂在暗地裏抱有好感的對象是他的母親瑪茜夫人。
對自己最有威脅性的情敵居然是自己的母親,這讓瑟緁連笑都笑不出來。
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只要篁蒼昂留在他身邊,他咬緊牙都要排除所有的阻礙。
但眼睜睜看著篁蒼昂與其他女人幽會,自己卻無法名正言順地加以制止,那被撕裂般的痛一再讓瑟緁恨極自己的立場。
為了逃避這種椎心刺骨的痛苦,瑟緁學會沈浸在女人溫暖又柔軟的懷抱裏;至少,這能讓他暫時忘記不願正視的現實。
於是,還未滿十四歲,瑟緁.斯菲塔.聖.休拉爾即靠著與生俱來的男性魅力與本能成為「貴婦殺手」,輕易擄獲紅極一時、並且是許多高官顯貴意圖納為情人的芭蕾名伶。
這理應是第一位值得他紀念的情婦,卻早已不復在他的記憶中,因為她不過是他獵豔名單上的其中一位而已。
瑟緁也曾經想確認自己是否像凡爾賽宮裏的那些名人,對男色有特殊偏好,然而在嘗試過一次並徹底失敗之後,他確信自己並沒那種喜好。
光是以指尖輕觸到男人的肌膚,他就覺得噁心直想彎身嘔吐,所以接下來根本不會想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了。
那種恐怖的經驗讓他光是回想就會渾身起雞皮疤痞,但當對象換成篁蒼昂時,他卻只有想將他擁入懷中親吻牠的衝動。
對瑟緁而言,這份愛戀就像罪惡一般,是他必須永遠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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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升平、奢華糜爛的晚宴過後,就是平時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們卸下高高有禮的面具,開始肆任欲望、盡情放縱的時刻。
夏日的夜晚今人覺得有點悶,那伴著銀白彩暈投射進半掩窗門間的月光流瀉在頂級大理石地磚上。
在月色無法窺及的垂著比利時制帷幕的絲絨大床上,綾縷綢緞裁製成的禮服早已散落一地,床單亦被床上充滿激情的兩人弄得十分淩亂。
「啊——啊——」
形象尊貴、氣質高雅的俄羅斯公主,此刻正揚高下顎忍不住嬌吟出聲,放蕩地扭動豐滿白皙的身子:「嗯——再……來,啊——」
床笫之間,俄國公主那張遺傳自俄國皇家血統的漂亮臉蛋,因體內一陣陣竄升的快感而露出沈迷的癡態,挺立豐滿、嫩白如雲的雙峰亦隨男人撞擊著她的節奏而跳動。
縱情享受著男人高超且完美的做愛技巧,雙眼氤氳、唇逸嬌喘的俄羅斯公主早已忘了自己高貴的身分。
在這裏,她只是個狂亂地迎合對方、連自我意識都不復存在的單純女人。
相對于俄國公主早已意亂情迷、神魂顛倒的癡迷狀態,挺直腰,猛力衝撞她的瑟緁,銀藍色的瞳孔裏卻只有漠然。
衝刺的動作雖激烈強勁,然而熱情卻從未到達他的眼底。
對瑟緁而言,性欲的宣泄與一般的生理需求並無什麼太大差別。
瑟緁認為缺乏情感做愛只是為了滿足本能需求而已,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意義。
然而,不曉得有多少回,當他看著眼前緊緊攀附住他的女人,心底反倒期望身下的人如果能是篁蒼昂那該有多好。
他沒有一次不幻想躺在他身下呻吟、因他所給予的熱情而扭動身軀、以全身感受他欲望的人是篁蒼昂。
就連現在,他眼中看見的不是俄羅斯公主迷醉的神情,而是剛才在拉赫溫斯特家的庭園裏,篁蒼昂那即將達到高潮的撩人姿態。
光是回想那道沙啞且挑逗人的低吟聲,就足以讓他欲火焚身。
挑起瑟緁的情欲永遠是他心裏最愛的那個男人,即使他伸手愛撫面前的女人,心底卻仍在幻想那是篁蒼昂充滿彈性的金棕色肌膚。
只有這麼做,那種抱著替身的失落感才不至於會令他揮之不去。
從第一次擁抱女人開始,他的心就從未曾放在她們身上。
對他而言,通幾年來,未曾間斷更換一個又一個床伴,只是為了壓抑對真正迷戀之人的衝動罷了。
天天跟在他身邊,光是接近他,就足以撩起他無窮欲望的氣息是那樣令他難以抗拒。
所以生理需求如果沒有適時宣泄,他不敢確定自己何時會失去控制,做出事後肯定會萬分後悔的傻事來。
說起來,整個情況簡直到了諷刺可笑的地步。
他明明就愛篁蒼昂愛到入骨,卻為了掩人耳目,必須在最愛的人面前與其他人上床。
偶爾,在獨自沈思的時候,瑟緁都會忍不住自嘲起來。
看在英倫上流社會紳士淑女的眼中,年輕、多金又相貌堂堂的宋豪公爵想要什麼樣的對象應該能輕易得到手,畢竟他是集上天所有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所以不論做什麼都可一帆風順,挫敗這種事似乎不會降臨在他身上。
然而事實卻讓他想放聲狂笑。
持續燃燒了幾個鐘頭的熱情總算逐漸冷卻,瑟緁連瞟都不瞟已經精疲力盡的俄羅斯公主一眼,徑自下床離開客房。
不管是帶女人回來過夜,或是一個下午的激情,他總是在激情過後立刻離開床上。
他無法忍受在神智清醒時,目睹先前在自己懷裏的溫熱軀體只是篁蒼昂的替身,因為那會讓他感到比所能想象的程度更加痛苦萬分、空虛。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快步進入右手邊以翡翠、琥珀及瑪腦作裝飾的銅色小門,褪去身上披著的浴袍,浸在侍女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查看,因而總保持著一定水溫的花崗岩浴池裏,迅速洗去殘留在身上放縱狂歡過後的痕跡。
驚地發現俄羅斯公主留在他手臂上的一根黑亮長髮,瑟緁將之拿起並夾在兩指間凝視了好一會兒。
他並沒有刻意作選擇,然而當他注意到時,才發現他挑中的女人清一色都有著相同的特色;姣好的容貌、高雅的氣質、玲瓏有致的身段固然是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條件,但還有一項是從一開始,他就下意識堅持到底的原則——想上他床的女人,必須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頭髮。
事後仔細想想,也許這是他潛意識用來補償自己的方法。
當眼角瞥見黑亮髮絲時,他至少可以幻想在他懷裏的人是篁蒼昂,作作在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然而再怎樣相似,對他而言,那也只是個苦澀的空想。
最近,他甚至開始厭倦這種只為泄欲而發生的行為。
他心裏想的是讓他魂牽夢縈的人,懷中擁抱的卻永遠只是個替身。
他的生理需求是暫時獲得了滿足,心靈卻益發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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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敲門聲突地回蕩在佈滿水氣的浴室內,隨後門就被開啟。
瑟緁不用回頭看就曉得來人是誰。
「要再叫人加點熱水嗎?」篁蒼昂一手掛著純安哥拉羊毛製成的大毛巾,一手則將特別訂制的絲綢睡袍掛在桃木架上。
「不用,我要起來了。」
三更半夜的,而且又是在激情過後,瑟緁整個人仍處於有些疲累的狀態。
明瞭地點點頭,篁蒼昂在以大理石為基座,而上方鑲嵌著珍珠噴頭的浴池邊跪下,把手中的毛巾攤開,在瑟緁起身時立刻用毛巾將他頸子以下的部位包裹住,然後在他感覺到冷意前,以輕柔得令他幾乎沒啥感覺的熟練手法替他拭去每一滴附著在他肌膚上的水珠。
從瑟緁剛出生沒多久開始,休拉爾夫婦就將他交由篁蒼昂照顧,舉凡為瑟緁處理生活上所有瑣碎的事都是他的工作內容。
從擦幹身體到替瑟緁穿上衣服,篁蒼昂對他的照料可說是無微不至。
然,對瑟緁而言,眼前的一切只令他覺得諷刺。
透過霧茫茫的水氣看著在大半夜還得從床上爬起來服侍自己的男人,牠的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與其他女人放縱狂歡過後的痕跡,每回居然都是由他真心迷戀的人替他清理。
這種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理得清的感情,被強迫壓抑了那麼多年,瑟緁內心的痛苦不斷地累積,使他有好幾回都覺得胸口快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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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在躺椅上坐定,瑟緁微微低下頭,讓站在他身後的篁蒼昂替他擦拭滴著水的髮絲。
篁蒼昂規律而輕柔的動作有點像在為瑟緁按摩,讓瑟緁的意識不由得呈現飄忽狀態。
突地,篁蒼昂的指尖不經意地拂過他的耳朵輪廓;那明明只是個無心的動作,看在他眼裏卻顯得十分撩人。
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當他注意到時,他已反射性地抓住篁蒼昂的右手腕,並順勢將其拉來貼向自己的臉龐。
「怎麼了?」篁蒼昂停下工作,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正好仰頭看向自己的瑟緁。
瞬間,他似乎看見瑟緁那雙會勾人的銀藍色瞳眸中閃過一絲烈火般的情愫,卻因消失得太快而無法確認那代表著什麼意思。
敏銳地察覺到篁蒼昂的困惑與疑慮,瑟緁連忙垂下眼,深恐隱匿在心底已久的感情會就此泄露。
「瑟緁?」篁蒼昂不解地看向他。
知道自己如果不趕緊鬆手,這個可疑的舉動肯定會引來不該發生的推測,然而篁蒼昂手心的溫度透過他臉頰傳入他心裏的感覺令他覺得實在太幸福了,因此他決定冒著被懷疑的危險,只求這種感覺能多延續一秒就好。
「沒什麼,只是……」他低下頭、合上眼,滿心期盼時間能夠就此停住:「這樣很舒服。」
「是嗎?」
似乎相信他脫口而出的拙劣藉口,篁蒼昂像是覺得有趣似的輕笑一聲,一手就這樣靠在他臉上,另一手則繼續做著未完成的工作。
瑟緁知道光是這樣他就該心滿意足才對,然而篁蒼昂在無意間配合他的動作,卻讓他更加想達成深埋在心底的其他願望。
這已經是他數不清第幾回深刻體悟到,喜歡的人就近在眼前,自己卻不能伸手碰觸他是一件多麼令人難以忍受的事。
他本以為只要篁蒼昂能陪在他身邊,再大的痛苦他都能咬牙忍著,然而縱使生理上的需求能夠藉由紙醉金迷的享樂生活獲得滿足,心口的大洞卻只能吹著冷冽的寒風。
就像現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按下篁蒼用的頭、欺上他的雙唇,可是他卻連握住望蒼昂手腕的手都不敢再有進一步行動。
儘管私處早已因篁蒼昂的溫熱氣息而不聽使喚地騷動起來,瑟緁仍不舍地貪戀著這份無可替代的幸福。
他只求在欲求不滿的蠢動發展到無法抑制前,盡情沈醉在這教人忍不住心蕩神馳的愉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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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瑟緁送走昨晚留下來過夜的俄羅斯公主,篁蒼昂抬起頭來便發現瑟緁站在二樓的窗前凝視著他。
隔著哥德式建築風格的窗櫺,中間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篁蒼昂看不清瑟緁臉上的神情。
回到屋內,他發現瑟緁不知在何時已離開書房;他問向正巧拿著信走進來的僕人,這才曉得瑟緁在娛樂室等候他。
匆匆忙忙抵達採光良好的明亮廳堂,篁蒼昂前腳才踏入娛樂室,就受到將面罩拿在手上的瑟緁賜劍挑戰。
「你確定?」篁蒼昂挑著眉問,但同時走向放著護具和劍的地方:「昨晚漂亮的俄羅斯公主沒榨幹你的精力嗎?」
篁蒼昂這話若是讓總管卡大卡聽到,絕對會被斥責他不懂分寸,然而他和瑟緁的這種相處方式是自瑟緁一出生就存在了。
除了在外人面前之外,篁蒼昂從來不須將瑟緁當作自己的主子看待。
更何況瑪茜夫人與已故的宋豪公爵再三叮囑過,要他將瑟緁當成自己的弟弟而非主子看待。
雖然一定的界限還是不能跨越,但兩人間的互動已猶如兄弟般。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我可比你年輕多了呢!」
瑟緁也揚揚眉,神情氣爽的模樣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幾個鐘頭前,還跟個有著四分之一瑞典血統的美女在床上纏綿悱惻。
所謂的貼身隨從,就是需要知道的事當然要很明白,而不需要知道的事通常也該瞭解得一清二楚。
「是、是,我的少爺,你說的都對。」
篁蒼昂搖搖頭,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對瑟緁而言產生多麼巨大的影響。
瑟緁以為昨天一整夜的激情,已夠將他在拉赫溫斯特家撞見篁蒼昂達到高潮的神情後,因而勃發的欲望宣泄出來,但他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已是錯的。
不論何時、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只要算蒼昂的一抹微笑、一記眼神,就足以讓他原本乎息的欲火立即複燃。
為了掩飾自己不該有的反應,瑟緁馬上將面罩戴上遮去任何可能泄露欲念的表情,並刻意粗聲粗氣地向他下達挑戰令。
戰局從一開始就呈現拉鋸狀態,只因兩人的劍術在伯仲之間。
經過一陣令雙方氣喘如牛的激烈對戰,最後篁蒼昂毫不客氣地以一記突刺結束戰局。
摸了下自己被刺中的左肩,瑟緁拉開綁在後腦勺的帶子取下面罩。
「又是我贏。」篁蒼昂自然是愉快她笑開懷。
「因為你比我老。」瑟緁皺了皺眉說。
「才不是,是因為我的技巧比你好。」
「多活了八年的人技巧當然比較好。」
除非親耳聽見,否則這世上除了瑪茜夫人之外,大概沒人會相信向來冷漠沈穩的宋豪公爵會有這般帶點稚氣的表情。
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身分畢竟是隨從的篁蒼昂替瑟緁拭去滿身大汗,卻被瑟緁抓住他拿著毛巾的手。
「我自己來就好。」
才幾個小時前的記憶猶新,唯恐昨夜的情況再度上演,瑟緁努力佯裝面無表情地拒絕他的服侍。
不明所以地怔愣了一下,篁蒼昂點點頭,鬆手將倫敦一流品牌、專為宋豪公爵設計的毛巾交給瑟緁。
雖然已是早上十點,但夜夜笙歌的貴族們,通常都是在這個時候才悠哉遊哉地從床上爬起來。
篁蒼昂悄悄瞄了瑟緁一眼,對瑟緁昨晚明明和平時一樣玩樂到通宵,卻七早八早就起床將睡眼惺鬆的俄羅斯公主送回去一事感到疑惑。
如果這表示瑟緁終於醒悟自己玩得有些過火,打算稍微收斂一下的話,他是再欣慰不過。
這幾年來,瑟緁交往過的對象……
這麼詮釋似乎也不儘然都對,因為瑟緁唯一做的事是和她們上床。
舉凡名伶、芭蕾舞者、聲樂家到外國公主,年輕寡婦、少婦到未婚淑女,他雖和各類型的女性都有來往過,卻沒一人能在他身邊停留超過半個月的。
對於瑟緁這風流倜儻的花花大少行徑,社交圈雖因他的個人魅力而少有負面傳言,但若一個不留意惹出什麼麻煩,瑟緁是不至於會弄得身敗名裂,卻多少會減少他將來娶妻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