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十二騙睡覺X瘋魔X妥協
洛繹坐在床頭,盯著手中的書卷,良久,他無可奈何地歎息,側頭瞅向那個一直一直在看他的人。
「怎麼還不睡?」
風鎖雲躺在床上,蜷在洛繹的腿側,血色的外袍已經脫下,身著白色單衣的青年看起來帶著難以言喻的脆弱感。他的臉在洛繹的陰影中晦暗難辨,唯有一雙眼睛灼熱近乎癡迷地看著洛繹。
見洛繹低頭看過來,風鎖雲近乎反射地顫了顫,如絲的黑髮滑了下來遮住了他的眼。久許,微弱顫抖的聲音才泄了出來,帶著極度卑微的渴望與祈求:
「洛繹……我可以摸摸你嗎?」
那虛弱的請求因緊張和害怕帶出絲絲顫音,即使看不到風鎖雲的臉,他也能想像出那人的神情到底有多惶恐和淒哀。
洛繹沒有說話,他的手垂下,落在一片溫熱上。那是風鎖雲的手,因長年動武而生出許多繭,不復記憶中的柔軟滑膩。風鎖雲頃刻就握住了洛繹的手,十指相扣,在那一刻他的身體終於不再緊繃,無力地癱軟下來,像是得到了某種救贖和釋放。
「……真好。」風鎖雲向洛繹的身邊擠了擠,臉靠著他的腿呢喃著:「洛繹是溫熱的呢……」
他呢喃著,聲音低沉模糊了去:「終於不會冷了……」
洛繹的瞳孔瞬間緊縮,他看著風鎖雲將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抱在懷中,蜷縮起身體。長久的疲倦和緊張透支了青年所有的精力,很快風鎖雲就沉沉睡去。那人並沒有將他的手抱得很緊,熟睡了甚至更加將手臂放寬,擺出了一個特別的姿勢——這是一種習慣,那個姿勢像是在環抱著一個特別的物體,那物體比洛繹的手要大,而且是球形。
洛繹第一次覺得呼吸是如此艱難,那柔軟而尖銳的姿態深深刺痛了洛繹的眼,他無端的憶起很久以前他在一家酒樓,聽著其他人嬉笑著談論起一個魔頭:那個魔頭喜淫濫殺,喜好白骨,據說他抱著一個灰白的頭骨片刻不離手。
這叛經離道的行為在他人看來是飯後最好的談料,但對知情人來說,那該是怎樣一種深沉絕望的情感。
洛繹……你知道嗎?
洛繹坐在陰影中,低頭像是在凝視著風鎖雲,又像是在沉思者什麼,最後,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仰頭開始無聲地苦笑。
***
洛繹是被一股尿意憋醒的,然後他才發現他不知不覺靠著床頭睡著了。
暖橘色的光斜斜地照入房間,只在門窗周圍留下光路,看樣子是到了酉時。洛繹低下頭去,那人依舊睡得很沉,仿佛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
洛繹想要抽出手,但又怕吵醒風鎖雲,這時候天籟之音響起。
「需要提供輔助嗎?player。」
必須的。
「我表示,player可以使用124%的力氣以07的速率從279度角將手抽出來,偏差值可以為05~14。」
……你那和「敲擊AABB+上下鍵,發動招式『瞬影抽手』」有啥區別!啥區別!?
「支援一被駁回,確定使用支援二。」攻略無視某騙子無聲的咆哮,非常淡定無感情說著:「檢測目標的腦波,當目標進入淺層睡眠時提醒player,player應當停止;當目標處於深層睡眠時,player可以繼續。」
……求問你那是123木頭人、木頭人、還是木頭人呢?
因此,在作弊器的幫助下,某騙子非常成功地從房間離開。攻略表示很有意思;穿越表示一直圍觀,咪嗦;騙子表示……擦!
紓解了生理需求,洛繹正打算晃回房去,然後遇見了意外之人。
「我有話要和你說。」
一身黑衣的女子如是說道,她看著作出洗耳恭聽樣子的洛繹,雙眸裡閃過異樣的情緒。
她問:「你想要什麼?」
洛繹愣了。
亡夫人冷冰冰地說下去:「權勢、財富、還是美色——你想要從教主那裡拿到什麼?」
錯愕過去,洛繹勾起唇笑了:「如果我說我想要的是『風鎖雲』這個人呢?」
亡夫人的眼神波動了一下,語氣似嘲諷似憐憫:「你得不到他。」她如此篤定地道:「這世界上已經沒人能得到他,即使你假扮『那個人』——」
洛繹臉色怪異地打斷她:「你認為我是假扮……?」
亡夫人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果然這樣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吧……」洛繹嘿嘿地笑起來,笑容中包含一種無奈、還有一絲近乎妥協的寵溺:「風鎖雲,你怎麼就不懷疑呢?」
懷疑他是假的,懷疑這一切都是精心準備的騙局,人死不能複生是常識吧?所以說,為什麼不懷疑呢?
——我相信……洛繹……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這樣不質疑的你,讓某個騙子根本沒了說謊推脫的心情。
洛繹對著亡夫人笑,用著開玩笑的語氣再一次道:「如果我說『洛繹』從來只有一個……你信嗎?」
在亡夫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洛繹已經自發地接下去了:「不信也無所謂。」
無所謂,都無所謂,只要那個人相信,這就足夠了。
「我不在意。」亡夫人驀地回道:「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不在意。」她看著洛繹的目光毫無溫度:「我只在意『洛繹』這個存在。對於我來說,『洛繹』的出現,只有一個結果。」
黑衣女子極輕極輕、像是哼著歌謠般輕柔地說:
「『洛繹』殺死風鎖雲。」
夕陽的光照在兩人之間毫無溫度,四周的空氣擠壓在一起令人窒息,連遙遙的寒蟬叫聲也被無限拉長地傳過來。
洛繹張開了嘴,他大約是想要反駁,但是心裡有個聲音在悉悉索索地重複著:她是對的——「洛繹」將會殺死風鎖雲。從見面以來的不安終於找到了源頭,早就意識到了,風鎖雲對洛繹那種近乎瘋狂的依賴和眷念,這種依賴甚至變成了一種「癮」,他癡迷著名為洛繹的存在,神經不安地守著他的「寶藏」,終日活在恐懼和不安中,日益緊繃的神經最終將在某一天啪地一聲斷裂,世上便再沒一個叫風鎖雲的人了。
葉株說,那個人類最終還是會走向滅亡。
「你懂嗎。」亡夫人毫無感情地陳述著事實:「『洛繹』對教主來說不是良藥,而是毒品。」
他知道啊,所以他才下意識地避免了與那人的相認,最後卻功虧一簣。
「所以你必須消失。」亡夫人冷漠地看著洛繹:「然後我會告訴教主,你只不過是一個騙子。」
「沒錯兒,我是一個騙子。」洛繹習慣性地用手按著黑環,他看著黑衣女子意義不明地笑了:「我曾以為你是恨他的,原來……」
黑紗蒙住了亡夫人的表情,但那雙不復冰冷的眼眸暴露了她的情緒波動。黑衣女子沉默了一刻,然後突然抬手,將一直蒙著臉的黑紗放了下來。
洛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的臉,即使從攻略上看到過,但現實帶給他的衝擊依舊不小。記憶中的燕浮生雍容清秀,如同一株幽蘭讓人驚歎而不敢褻瀆,而此刻眼前女子的容貌已成為喝嚇夜哭郎最好的詞彙。無數刀痕縱橫在那張原本清秀無比的臉上,深深淺淺駭人無比。毀容的人洛繹之前也見過不少,他在西燕國的那名小廝更是被毀得徹底,但洛繹之所以驚訝是因為他知道這些傷是……
「這是我劃的。」亡夫人的聲音中沒有絲毫感情:「當他把我從地獄道放出來的時候,我一刀一刀劃下去,每一刀我都記得。」
「因為這樣,我才會把刀子留在身邊而不是刺進他的脖子裡。」
「我毀去容貌,放棄過去身份,成為人間道主,你知道為什麼嗎?」
雖然是在問對面的洛繹,但亡夫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洛繹身上,像是沉湎在回憶中微微失神著。
「因為只有讓風鎖雲活著,才是最大的報復。」
——只有讓我活著,才是最殘忍的懲罰……
那一天,那人將她放出來,這樣癡笑著說。
——能記住他的人,不多了啊……
「閒聊到此結束。」亡夫人將面紗戴回去,洛繹只覺得雙臂一沉,兩個侍衛從後方將他擒住了,黑衣女子冷漠地宣告著:「你該消失了。」
「亡夫人!亡夫人!」驚慌失措的聲音由遠而近。
「教、教主他發瘋了——」一名人間道氣喘吁吁地飛奔過來,邊跑邊大叫:「教主殺了好多人!紅殿、紅殿已經毀得只剩下一、一間房了……!」
亡夫人皺了皺眉頭:「還不去把那東西給他?」
「沒、沒用!」人間道急得連尊稱都忘了:「教主抱著頭骨,一追到人就問、就問洛繹在哪裡,無論回答什麼都會被殺掉!完全阻止不了教主——」
亡夫人愣住了。
***
等亡夫人一群人趕到紅殿時,場面比她想像得還要嚴重得多。老遠就能聽到宛如野獸撕心裂肺的咆哮,到近了發現地上幾乎都是殘岩斷壁和屍體,鮮血將這片地染得快要成為名符其實的「紅殿」了。
洛繹一眼就看見中心的……魔。強烈的煞氣逼得所有人無法接近,白色的單衣早已被染成血色,純黑的長髮沒有絲毫光澤,一雙赤紅的眼眸混沌地看著四周,茫然而急切地追尋著什麼。
「洛繹……洛繹呢……把洛繹給我啊……快把他給我啊!!!」
最後一句尖嘯幾乎快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像是瀕危猛獸垂死的吼叫。洛繹捂著淌血的耳朵,很是吃力地開口:「風……鎖雲……」
世界變得極靜,懾人的煞氣像是瞬間凝固,「咚」有個物體掉落在地上,軲轆地滾了滾,洛繹只覺眼前一片紅影,然後他被魔死死地抱在懷中。
「洛繹!洛繹!洛繹!」
那人在一聲聲叫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在他的腦袋中炸響,最後竟似飛鳥染血的啼叫。那人緊緊抱著他,像是恨不得將他按入血肉裡,再也無法分離。
洛繹的胸腔被狠狠擠壓著,根本說不出話,他困難地伸出手,將那個惴惴不安惶恐到極致的孩子抱住,同樣地用力。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
風鎖雲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他用已經變得沙啞的聲音顫抖地祈求著:「洛繹……不要離開我,你離開我,我就發瘋。」
洛繹含糊不清地回答:「嗯。」
風鎖雲像是被安撫了,他稍稍放鬆了雙手的力量,卻依舊死死地纏著洛繹,連脖頸都膠在一起地纏著。
「洛繹……」那人微帶惶恐地問:「你怕我嗎?我知道這樣不正常,可我改不了,我改不了,洛繹。"
「……不會。」
「洛繹。」風鎖雲嗚咽著:「我愛你,我愛你啊……」
沒人能看到的地方,洛繹的神情變幻了數次,像是在掙扎、又像是恐懼,同時帶著說不清的悲哀和痛苦,最後妥協似的歸於平靜,神色間變得溫柔起來。他抱著那個執拗到極點的人,閉上了眼,第一次做出了回應。
「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