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十四騙正道X魔教X對弈
「對面就是須臾山嗎?」
說話的是一名紫衣男子,他器宇軒昂地站在岸頭,身軀凜凜,劍眉星目,雖說不上長得十分神秀,但有種說不出的正義志氣之勢,端的是英雄少傑。
然而,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後,男子再次開口了。
「大爺還要等多久?」
身後的人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火麟堂堂主瞪大了眼,將原本的牛眼瞪得更大了,頗有種吹鬍子瞪眼睛的意味;峨山師太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七星劍掌門神色怪異卻又不好多說什麼;慈木大師閉目入定,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其餘各門各派的紛紛遠目,權當沒有聽見那個詞。
在場人集體在內心歎息著:他們選的這個盟主,相貌堂堂,武藝出眾,領導等能力更是沒話說,在武林大會上以武、智、義、俠四大會場全勝的成績折服了所有人,更是獲得了公輸四家的鼎力支持,連天下第一美人柳天琴都芳心暗許。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盟主,可他偏偏就、就有個死不悔改的小毛病:說出的話比最不入流的小混混還要流裡流氣,而且是用他那副正義稟然的臉和氣質,去說著讓四大門派不知道該去捂住耳朵還是捂住臉的話——太丟人了,這可是代表全武林的盟主,真不是街頭想讓人一竿子抽死的小混混。
「還有一刻鐘。」低低的聲音從七星劍門的方陣中傳來,星錚垂頭回答了盟主的提問:「還有一刻鐘,紫霞霧就會散開了。」
星錚再次沉寂下去,他被七星劍門的人包圍著,卻如同七星劍眾人中的一縷鬼魂。所有人看了一眼星錚,心照不宣地移開了目光。
在十天前,七星劍門傳來消息,他們派遣到輪回教的一名弟子居然活著回來了,還帶了進入輪回教總壇的途徑。收到消息的盟主當即趕往七星劍門,在和那名叫做星錚的七星劍門弟子談了一天辰後,盟主不顧在場人的反對,將各大門派召集起來,決定按照星錚給的途徑向輪回教的總壇發起進攻。所有質疑星錚的人都被盟主擋了下來,盟並對各個門派的負責人說:萬一確實是魔教的陰謀,他會負責起所有責任,補償所有門派的損失;如果實在是不相信的話,不強求參加。
這招狠啊,那些有些退縮的門派一下子反而堅定地要求參加了。星錚有可能是魔教派過來的陰謀,但他也可能確實帶來了進入輪回教總壇的方法。剷除魔教,這是一項多大的榮譽,更別說魔教總壇裡那四處掠奪而來的奇珍異寶和武功秘笈!不參加的話,萬一真的把輪回教打下來了,他們豈不是連湯水都沒得喝了。更何況天掉下來高個子頂著,盟主都說了,他會負起所有的責任。況且大家都參與了,我損失你也得不了好,誰也沒虧誰。
於是除去那些沒有能力的小門派,幾乎所有中大型門派都參與到這次剷除魔教的行動中了。其中七星劍門最為活躍,畢竟「鑰匙」是他們門下的。如果這次行動成功的話,七星劍門將是最大的功臣之一,星錚更是一舉成名。一時間,看向星錚的目光中,除了懷疑和探究,更夾雜了不少嫉妒。
星錚低頭沉默地站在七星劍門眾人中,這次回歸,與星錚相識的人都發現,他們好像有點看不透過去好說話的「大師兄」了。無論是誰向他打探須臾山上的事,他一概沉默不語,唯有在回答如何進入須臾山時才會說上兩句。
「散開了!」
一聲驚呼,眾人都抬首望去。長年彌漫在碧玉水上的紫霞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絲地消散開來,一個幾乎看不到邊際的湖沉默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一眼望去,遠方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個島的黑影,所有人的眼中都閃過激動和貪婪——那就是須臾山,傳說中太陽與月光無法到達之處,輪回教的總壇。
一時間沒人能言語,唯有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
「划船過去。不要用身體去碰湖水,會沒命;不要掉入湖中,會沒命;掉入湖中的人不要去救,會沒命。」
星錚低低地道。
***
凡事皆有度。一旦超過度,則會過由不及,樂極生悲。
「你不能這樣下去了。」
洛繹輕輕地對床上的人說。床上的人半蜷著身子,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打下陰影,因為臉色過於蒼白,漂亮的五官看起來便份外鮮明和剔透,襯得嘴唇幾乎像塗了胭脂般妖豔,而且不詳。
自從那次發瘋後,風鎖雲的身子就徹底地垮了,嚴重時竟高燒了三天三夜才退去。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但他的精神卻更加神經質。洛繹根本不敢離開風鎖雲一步,怕等他回來後,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屍體了。
「你會讓我覺得……」
洛繹看著昏迷的風鎖雲,聲音輕得像是同時在對一個鬼魂說話。
「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
砰——
洛繹馬上站起來,向外望去。剛剛那聲巨響是錯覺嗎?——不是驚雷,這個季節不應該有雷,更像是一種爆炸聲。洛繹皺著眉,他好像,在哪裡聽過?
過了一陣子,有腳步聲迅速接近。門被推開,蕭風炙站在門口。
「教主還沒有醒嗎?」
蕭風炙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神情很是著急。
「發生什麼事……」
「來不解釋了。」蕭風炙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然後對洛繹道:「你能進禁地——不用否認,我的人上次看見你進去了。你現在先背著教主躲進去。」
洛繹注意到那個「躲」字,所以現在他們是不安全的嗎?還沒來得及等他開口,蕭風炙便消失在門外了。
洛繹不再遲疑,背起風鎖雲。風鎖雲現在輕得可怕,洛繹沒有費多少力就將他背起,按照蕭風炙的吩咐向禁地趕去。一路上時不時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刀劍聲,還有被風傳來的一絲血腥味。洛繹沒多去探究,他沒有絲毫能力去介入,即使有攻略和穿越的存在,他只能保證自己不死,卻完全無法去阻止其他人的傷亡,比如說他背上的那個人,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放下的。
跑過長道,穿過深林,神木就在眼前。
「果然來了呢。」那人用手撫著樹幹,像剛剛和巨樹說完悄悄話,回頭對著洛繹笑:「洛繹,好玩嗎?」
洛繹一步步走到葉株面前,蹲下把背後的風鎖雲小心翼翼地靠在樹幹上,抬頭眯眼看向那個逆光的人:「你做了什麼?」
「洛繹不知道嗎?」葉株一手扶著樹幹,微微彎下腰與洛繹對視,口氣中微微帶著些失望,像是得知邀請過來的小孩、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遊戲就來了後的鬧彆扭,因此沒了遊戲的心情直接拋出答案。
「我把正道放進來了。」
洛繹猛地站起來,不知道是因為蹲太久還是太過震驚而產生了一絲眩暈。在二十一世紀看過各類武俠小說的洛繹當然知道,那些所謂的正道對所謂的魔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和欲除之而後快。看蕭風炙當時的表情,就知道情況糟糕到一個地步,連教主都不得不好好躲藏起來。
「你想毀掉輪回教嗎?!」
葉株略帶疑惑地看著洛繹,似乎完全不瞭解他的為何會生氣。
「這是個遊戲。」葉株說:「輪回教是籌碼之一。」
洛繹根本沒精力去指責葉株——因為即使指責了,那個人也完全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天界道在哪?」
葉株漂亮的眼珠流轉著透明的光,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完全讓人意識不到其中的殘酷。
「沒有天界道了。」
洛繹睜大了眼,他看著那個非人類,語氣輕快地道:「他們都死了。」
「……為……什麼?」
「因為已經沒用處了。」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葉株聲音是非常平淡甚至沒有半點波瀾的。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洛繹,慢慢向洛繹靠近,近得兩人似乎一呼吸就可以觸碰到對方。
「我毀去了『城牆』,用我的『兵』對掉了你的『兵』。」葉株純色的眼珠中笑意滿滿:「洛繹,輪到你落子了。其實你手中一直握著翻盤的王牌,要不要使用它,去保護你的『王』?」
洛繹還沒來得及說話,葉株突然抱住了他。
「一起來看看棋盤吧。」
葉株說完,就抱著洛繹向樹幹撞去。洛繹反射性地閉上了眼,感覺像是穿過了什麼。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換了一片空間,這裡或許是巨樹的內部,上上下下漂浮著綠色的光點,洛繹的對面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玻璃向外看,還能看到風鎖雲靠著玻璃的背影。洛繹伸出手想要觸碰,卻發現真的隔著一層說不出的材料。
遠處的深林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洛繹警惕地看去,一個紫衣男子率先走出叢林。
「什麼鳥地方?大爺走了這麼久才見到一顆破樹!」
隨後又走出了數人。女道士開始臉色不愉地整理著裝,一名魁梧的大漢看見昏睡的風鎖雲,驚訝地出聲:「咦?那兒有個人……輪回教的餘黨嗎?」
「他是輪回教的教主。」
最後從深林中鑽出來的青年,洛繹一眼就認出是那天在藥房前見過的偽物。
那句話一出,整個氣氛就變了。
所有人都極有默契地加快腳步,等距離拉今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場面一時間有些死寂,紫衣男子摸著下巴道:「哎喲這是,魔教的教主長得比一個姑娘還水靈。」
他說這話的時候緊著眉頭,雙眼深邃,配上他那一身氣質和容貌根本不像是在說調戲良家婦女的話,而是在為天下擔憂。
四大門派的掌門互看了一眼,然後七星劍掌門試探地問了一聲:「盟主,那……」
「你們愛咋地咋地罷。」紫衣男子揮了揮手,然後往來的方向走去:「大爺沒興趣。」
四人的眼神頃刻就變了。剷除魔教,如果不將魔教最高的領導者除去叫哪門子的剷除魔教。先不說殺死魔教教主能獲得的巨大榮譽,還有那些只有魔教教主才知道的魔教寶庫——況且,有人偷偷地瞥了一眼風鎖雲,實在是太漂亮了,輪回教的教主……
本來從哪個方面來說,盟主對魔教的教主都有最高的處理權,但是盟主已經直接宣告沒興趣了,那這樣的話……
「呔!就是這該死的魔教教主,竟然把本門的子弟囚禁了整整八年!」七星劍門主首先發難。
「哼。」峨山師太冷冷地瞅著七星劍門主:「囚禁算得了什麼,我峨山派死在這妖孽中足足有百人餘!我要讓他血債血還!」
「你們誰都不能阻止我報仇!」火麟堂主大喝一聲:「老子的至交青城閣就是被這廝滅了門的!」
……
洛繹一直在看著,即使他難受得連腸胃都絞在一起,他也不肯移開視線絲毫。
絕色的青年就這樣臉色蒼白地躺在巨樹底下,任人像評價豬肉般說出殺他的價值,競價者高就可以獲得他或他的死屍。
葉株一直站在洛繹身邊,像是只要洛繹一開口,就能頃刻滿足他所有的願望。
「——葉株,」洛繹的表情因難受而帶著一直怪異的扭曲:「你就那麼想要穿越?」
「是的。」葉株抓起洛繹的左手,毫不掩飾他的渴望:「有了它,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洛繹嘿嘿地笑起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你同樣可以獲得它。」
「拿不到。」葉株非常誠實地回答洛繹的問題:「穿越的材料太過稀有,所以都會在材料上印下認證。除了持有者主動放棄和給予,其他人獲得它也無法使用它。」
這種限制條件,簡直就像是……
攻略。
「攻略?」葉株歪了歪頭:「洛繹是這樣叫它的嗎。」
不知不覺,洛繹竟然直接將攻略說出了口,他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場上局勢猛然一變。
正當四大門派對峙時,一抹暗芒直接向風鎖雲的喉間抹去。這一刀要是下去了,絕色的青年絕對會死的不能再死。
洛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抓那道暗芒,但忘記自己被關在神木的裡邊,直接被那不知名的透明材料擋了回來。而這時,那道暗芒被同時出手的四大門派掌門攔住,吹起的風將絕色青年的肩上的頭髮吹落到胸前。
洛繹站在樹的這一邊,剛剛那一幕讓他到現在依然沒回過神來,他細細地喘息著,眼中寫滿了後怕——洛繹死了,或許還能夠有洛繹;風鎖雲死了,這世上再沒了那個由他親手帶大的孩子了。
他抬眼向出劍的兇手望去,發現是那個出林後一直沉默的偽物。
四大掌門都很震驚,剛剛他們差一點就讓星錚殺掉風鎖雲了。七星劍掌門更是怒不可遏,這一劍無疑是在打他的臉。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星錚默默地看著風鎖雲,好一陣子才回答。
「你們答應過我,會把他交給我處置。」
四人皆是愣了愣,當初在說出進入輪回教的途徑時,他們是這樣作出了保證,但那時候誰也沒有想過能真正捉到輪回教的教主。在剛剛爭論時,他們下意識地遺忘了這件事。
四人的視線都有些尷尬,但讓他們讓步是絕不可能的。七星劍掌門眼睛一亮,這可是最好的理由啊,風鎖雲在星錚手裡不就相當於在他手,當初答應這事的時候盟主也在一旁,只要找到盟主其他三人根本搶不過他!
七星劍掌門咳了咳,正想得意地開口,卻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魔教教主身上,他疑惑地一同看去。
或許是剛剛的動靜驚醒了他,風鎖雲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眼睫毛微微顫抖,露出的眼中是一片渾濁,然後眼睫像是無力支撐般又垂下,然後再次吃力睜開。如此反復之後,他像是終於能認清周圍的景物了,開始一樣樣看過去。絕色的青年像是沒有注意到自己虛弱無力的處境,他的視線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尋著了人,然後一個個辨別。每一個接觸風鎖雲目光的人都下意識地想要躲避,為什麼?……說不出理由,只是覺得,太脆弱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洛繹……不在。
「洛繹……」
風鎖雲是什麼樣的表情,洛繹看不見,可他看見對面的四人眼中同時露出一種強烈的不忍和憐憫。
「洛繹……」
風鎖雲全靠著身後的樹幹支撐,他微微側著頭,一直一直念著這個名字,輕輕的,柔軟的,脆弱的。就像是在念著母親給予的痛苦飛走咒語,這樣一遍遍喚著,仿佛就可以真的感受不到痛苦了;就像是信徒在向最敬愛的神明作出虔誠的祈禱,這樣一遍遍喚著,仿佛就可以真的從「神明」那裡得到回應了。
「洛……繹……」
我在這裡。
風鎖雲的唇角勾起一縷極其微弱的弧度,閉上眼,眼淚落了下來。
神木中,洛繹站起身子,他的頭有一瞬間的眩暈,一句話不受控制地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仿佛連大腦都凍結。
——洛繹,為了你死,我很開心……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我愛你吧……
洛繹轉向葉株,露出一個真實得像假的燦爛笑容。
「我們來談談第三個要求,如何?」
他的眼角瞥向風鎖雲的背影,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太可惜了,明明都打算……果斷還是不行啊。
千萬不要愛上一個叫洛繹的傢伙,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