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伊格爾.佈雷利斯福德端坐在書房裡,披著一件絲綢睡衣,赤裸的雙腳交疊,有節奏地搖晃著。
他一隻手端著杯鮮血,另一隻手則忙著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站在他背後的貝利夫突然有了種奇異的感覺。在這掛著赭紅色天鵝絨窗簾、鋪著紅木地板、不開任何燈卻燃著蠟燭的書房中出現了一台電腦,不論怎麼想都相當不協調,尤其是正在操縱電腦的人還是一名活了千年的血族。
從本質上來說,伊格爾鍾愛現代科技,即便蔑視人類如他,也常常對各種先進發明讚不絕口。如果有人覺得千年血族就應該待在昏暗的古堡裡虛度光陰,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他們不僅從古堡中走了出來,還深入人類社會中,擴展血族的勢力。伊格爾就是個絕佳的例子。
現在,尊貴的血族正在刷Twitter。貝利夫不太明白這東西有什麼奇妙之處,竟能讓諸事繁忙的老闆別的什麼也不干,而在它上面消耗兩三個小時。
「現代科技,」伊格爾如同察知了貝利夫的疑問般,抿了一口鮮血,「妙不可言。」他停下了敲打鍵盤的動作,側過頭,露出半張蒼白的側臉,「過來看吧,貝利夫。來看看消息傳遞的速度有多麼快──比上帝他老人家的福音還要快!」
貝利夫恭敬地走到老闆身邊,俯下身,快速閱讀電腦屏幕上的文字。一開始他無法理解上面一條條的信息代表了什麼。但是漸漸地,他覺察了其中的聯繫,這些消息由一些人發出,然後迅速被其他人轉發,接著被更多人閱讀和轉發,像某種病毒般以幾何倍數複製下去。這些消息都提到了同一件事:「M25公路上有個裸男正在飆車。」
「我看見了!一個裸男,什麼也沒穿在開車!」
「天哪!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
「真是世風日下!有關當局應該取締這種違法亂紀的行為!」
「我也看見了!在M25公路靠近邦菲爾德的路段!」下面是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
「我在L40公路上也看見了一個裸男!到底是現在流行裸飆還是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下面又是一張照片,比前一張還模糊不清。
「今天難道是什麼裸體狂歡節嗎?」
「我拍下了那輛車的牌照。你們看看是不是同一輛車?」下面是一張從車後方拍攝的照片,勉強能看清車型和牌照號碼。
「啊哈,就是這輛破爛豐田。看來我們遇到同一個瘋子了。:P」
還有更多更多的消息,這則新聞好像一顆落入平靜池塘的石子,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現在漣漪還在不斷擴大,不斷增多。
貝利夫耐心地看完了目前所有的消息:「老闆,我不明白……」
伊格爾嘆了口氣:「噢,親愛的貝利夫,」他血紅色的眼睛對上經理的眼神,「你總是不明白。不明白這個,不明白那個,告訴我,你還有什麼用?」紅眸中射出利刃般的精光。
貝利夫一個冷戰:「抱……抱歉,老闆。」他不自覺地吞嚥口水,「請原諒我的愚鈍。」
「算了。」伊格爾收回目光,語氣變得冰冷無比,「看看這張地圖,我愚蠢的貝利夫。」他調出google衛星圖,修長慘白的手指沿著其上的一條公路移動,「M25,邦菲爾德,L40……他們在朝西北方前進。」
他們?誰們?
冷汗涔涔的貝利夫思緒電轉,立刻明白了伊格爾所指的是逃走的異端審判官、吸血鬼獵人和華萊士.阿什莫爾。他有些驚奇,老闆竟然能從那麼模糊的照片中認出他們來。而且他大海撈針般搜尋出有關的消息,找出了他們的行蹤。
「那是當然,我愚蠢的貝利夫。」伊格爾譏諷一笑,「就算華萊士化成了灰我也能認出他。」他靠在可旋轉的椅子上,左右搖晃,「這一次他絕對逃不了。我會抓住他,讓他臣服在我腳下。我要讓他一無所有。我要讓他知道,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幻影。我要讓他知道……只有我才是真實!」
他關掉了屏幕上的窗口:「貝利夫,你親自去追他。帶上你最精銳的手下,把華萊士帶回我面前。」他斜睨道,「倘若華萊士沒有回來……那你也不用回來了。」
伊格爾的話語仿若一柄利劍,直直刺進貝利夫的心臟。經理的膝蓋在不停顫慄,他強撐住身體,用所能做到的最謙卑的語氣說:「遵命,我的主人。」然後跌跌撞撞地離開書房。
書房門口,貝利夫靜立了幾分鐘,整理呼吸。
老闆下了死命令,如果失敗就不用回來了。他不太瞭解老闆和華萊士.阿什莫爾間有什麼陳年舊怨,能讓一向風度翩翩(至少外表如此)的老闆露出那麼怨毒恐怖的表情。
經理恢復到平時優雅而紳士的樣子,緩緩走下樓梯。他的膝蓋已經不打顫了。
老闆的居所在黑光的最高層,往下是只為血族敞開大門的聲色場所。穿著時髦的男女向貝利夫點頭示意,衣冠楚楚的員工則微微鞠躬。貝利夫的心情好轉了些,也向他們點頭回禮。
再往下是向人類開放的賭場。喧鬧熙攘的人聲潮水似的湧入經理的耳朵。他忽然覺得這裡才是他該待的地方──這個吵鬧卻充滿活力的地方,而不是頂層那美輪美奐、奢侈豪華卻死寂猶如墳墓的房間。
貝利夫來到了地下競技場。那場角鬥的鬧劇過後,所有前來觀賞的血族都被安全遣走,新的角鬥士正相互廝殺,觀眾席上依舊人山人海。一切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但是貝利夫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和傷感,如果他沒有捉到華萊士,他就要永遠告別這個地方了。
「晚上好,尊敬的經理先生。」
一個蒼老的聲音將貝利夫的思緒喚回。他露出微笑:「晚上好,凱萊布。」
凱萊布是一名人類老者,他風燭殘年,背駝得厲害,說話聲永遠嘶啞難聽,白髮稀疏,臉上佈滿皺紋、老人斑和瘤子,一隻眼還有白內障。有一天他來到黑光,在門口訴說他的不幸:他的兒子在戰爭中死去,女兒嫁給了一個富家公子卻慘遭拋棄,後來自殺了,他的妻子染病過世,現在他無依無靠,只能靠乞討為生。他希望賭場裡贏了錢的大爺們能賞他一點小錢。保安要把他送到警察局,但最後貝利夫趕走了保安,讓老人在地下競技場找了份工作──主管競技場的賭博。老人的前任因為謊報賠率而被解僱了。貝利夫急著找個人來代替。他選中了凱萊布,因為老人無所牽掛,行將就木,不會在金錢上耍什麼詭計。
「有什麼事情嗎,凱萊布?」
「是的,先生。」老人搓揉著幹枯扭曲的雙手,「這個月的賬本,需要我拿給您過目嗎?」
貝利夫想了想,他現在得出發去追緝華萊士,沒那麼多空閒查賬,而且過去凱萊布上交的賬本從來沒什麼問題。於是他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現在要出趟遠門,你給副經理看吧。」
「遵命,先生。」老人咧開嘴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祝您一路順風。」說罷恭恭敬敬地讓到一邊。貝利夫沒再理他,逕自走向競技場下方。
凱萊布邊用沙啞的聲音吆喝「要不要來下一注?賭今晚誰是贏家」邊走下觀眾席,在人群中穿梭。
他是個年邁的老者,半隻腳踏進了棺材,沒人懷疑他,沒人在乎他,連血族都不會吸他老朽的血液。他很安全。
非常,非常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