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阿爾薇拉,我的妹妹,現在你差不多應該已經到達萊厄庭了吧。就在你出發後不久,達雷斯回到了帝都。真遺憾,因為中途出了些差錯,被他所俘虜的殺手悼亡人和拉格朗日逃跑了。(你還記得拉格朗日嗎?就是常常和達雷斯吵架的那個保鏢。)達雷斯自請禁足思過,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不過也有好消息,那個討厭的吉爾伯特•高斯被解除職務了。
「阿爾薇拉我的妹妹,此刻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想到你要和溫內特一起去萊厄庭視察,我便覺得深深不安。真擔心公爵會加害於你……如果達雷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對不起,都是我太過無能。我不希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平安無事地歸來。不論到哪裡,都要帶上侍從和保鏢,千萬不能單獨行動!」
啪!
阿爾薇拉關上通訊終端,雙眉緊皺。剛剛安諾特給她發來信息,本以為是什麼要事,原來只是些老生常談——這些事難道她不知道嗎!有廢話的時間不如去思考怎麼幹掉溫內特老狐狸!
她攥緊終端,力道之大讓她的指節都發白了。如果不是終端質地優良,恐怕早就被捏碎了。
堅硬的棱角硌疼了手掌。阿爾薇拉嘆了口氣,鬆開手,打開終端,複又將兄長的短信讀了一遍,回覆了一句:「知道了。」發送之後覺得三個字似乎有些太簡潔了,於是又加了一條:「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剛發送完,艙房的門便徐徐打開,她的侍女兼貼身保鏢羅絲站在門外,向她鞠了一躬:「殿下,飛船已經入港了。」
「老狐狸呢?」
「公爵大人正在艦橋等候您。」
「我知道了。」阿爾薇拉敲了敲終端,讓它縮成手錶的形狀,錶帶上綴著銀色的流蘇,遠看彷彿一條手鏈。她戴上手錶型的終端,理了理衣領和裙子,深吸一口氣,臉上略微的慍怒立即切換成人畜無害的純良少女神情。
羅絲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常年與公主相處,知道公主擅於偽裝,她肯定會以為帶著這副神情的人是個很傻很天真的無辜女孩。
這張純良的臉不僅騙過了帝國民眾,也騙過了溫內特公爵。誰能想到此刻甜甜地叫著「溫內特舅父」的少女前一刻還嫌惡地管他叫「老狐狸」呢?
阿爾薇拉就掛著這麼一副甜美的笑臉走向艦橋,微笑面具下的內心卻如同奔騰的泉流在激盪。老狐狸,我倒要看看你這次在耍什麼花樣。她心想。不過是視察萊厄庭兵工廠而已,老狐狸卻三番四次自薦要陪她同往,這其中肯定有詭計!要麼是打算在這裡製造什麼「意外」,像殺掉萊雅那樣殺了她;要麼是藉著「陪同視察」的名義,在萊厄庭進行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或者二者兼有,阿爾薇拉都不會任由其順利發生。她不像安諾特那麼懦弱,也不像萊雅那樣毫無心機,如果他們無法為自己報仇雪恨,那麼就讓她拿起復仇之劍吧!
她登上艦橋,映入眼簾的是行星萊厄庭的天空。大概是船長將飛船的牆壁調成了透明,在艦橋上能將四周景色一覽無餘。阿爾薇拉彷彿置身於浩瀚無垠的太空裡,又恍若來到了飛舞流動的火焰下。
這裡就是萊厄庭,距離帝都九十光年的一顆小行星,它是該星系的第二顆行星,因為距離太陽過近,因此只有極地地區才適合人類居住。地軸與黃道平面垂直,所以沒有四季更迭。最大的城市坐落在極點上,太陽永遠在它的地平線附近移動,每一天都繞出一個完美的圓。它的天空一半是夕暮昏黃的陽光,一半是黑夜深沉的星穹,其下是舞動的斑斕極光,仿若潑在半黑半白畫幕上的顏料,又如同覆蓋在星球上的一層輕紗。
阿爾薇拉屏住了呼吸。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下,人類總是顯得渺小。她不無憂鬱地想到,這顆星球已經靜靜漂浮在銀河中長達千百億年,而人類發現她的美麗,也不過是百多年間的事情。納思爾一世陛下到達不墜之星,才只是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人類的文明也只有不到一萬年而已。同星球、銀河、宇宙比起來,真是太過短暫。然而人類毀滅事物的速度卻比什麼都快。一顆恆星從誕生步入死亡,或許要一千萬年;人類毀滅一顆星球,只要一天就足夠了;而一個人毀滅自身,連一秒種都不用。
「寒夜之夢」號尾部的瞭望臺上,阿洛伊斯與約書亞並肩而立。雷歐體貼地將牆壁調成透明色,此刻行星萊厄庭正懸掛在他們頭頂,它的邊際泛著金光,如同一顆從金色的海洋中升起的水晶球。
「船長和溫內特公爵約定在這裡見面?」阿洛伊斯問。
約書亞聳了聳肩:「看起來似乎是這樣。」他頓了頓,發覺身邊的青年有些消沉,「還在想公爵的事?」
阿洛伊斯點頭。「沒辦法不想吧。」他雙手交疊在胸前,像是在思考,又像在抵禦無形的寒冷,「溫內特派人暗殺了萊雅小姐,把我送上了法庭,關進監獄星,毀了我的前途。在赫卡提,我每天每夜都夢想著怎麼殺了他,我計劃了幾千種方法向他復仇……」說著他苦笑了一下,「卻沒有一種能實現。」
約書亞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一向不擅長安慰別人,更何況還是攸關生死的大事。他明白失去自由、只能在黑暗中惶惶度日的痛苦,除了殺戮,他不知道有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法。殺手望著越來越近的行星,輕聲說:「如果你真的恨他,我可以去幫你殺了他。」
阿洛伊斯驚訝地望向他:「我……」他的眼睛閃了閃,「我隨口說說的,你可別真這麼幹了。」
「你覺得我殺不了他嗎?」約書亞反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
飛船圍著萊厄庭繞了小半周,恆星此刻在他們腳底,明亮的光輝灑滿了瞭望台,讓金屬的欄杆都閃閃發光。
「你去暗殺公爵,和公爵派人暗殺萊雅小姐有什麼兩樣呢?」阿洛伊斯扶著欄杆,太陽將他的眼睛都照疼了。「對付溫內特這種人,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罪行,要用正義去討伐他,而不是將他埋葬在黑暗中。這才是制裁他的最好方法。」
「……是嗎?」
約書亞笑了笑,不再說話。
兩人並肩站了一會兒,阿洛伊斯忽然轉過身,「其實有時候我還挺感激溫內特的。」
「為什麼?」
「如果我沒有被關進監獄,就遇不到你了。」
約書亞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將他摟在懷裡,「那我也得感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