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零五章 黑暗奏鳴
這天晚上,顧沉舟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呆在一個高高大大並堆滿禮物的房間裡。
房間是尖頂的,周圍的玻璃在燈光或者陽光下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地上鋪著紅地毯,雪白的牆壁及天花板上畫著長翅膀光屁股的鳥人。
他環顧了周圍一眼,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禮盒上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系上了一條彩帶,彩帶又打成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顧沉舟伸手碰了最靠近他的一個長方形紫紅盒子,盒子砰地一聲炸開了,一張屬於賀海樓的笑臉倏地從煙霧中升起,朝他拋了個媚眼,又消失在煙霧之中,剩下一件看上去十分考究黑色尼龍大衣躺在禮盒裡。
顧沉舟伸手拿起大衣抖了抖,一切正常。他琢磨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伸出手往衣服口袋裡掏一掏,結果真掏出一枚圓圓的金屬徽章,徽章上賀海樓沖他笑得愉快。
他按了一下徽章上的笑臉,不知道觸動了什麼開關,周圍堆得跟山高的禮物像多米諾骨牌的傾倒一樣一個接一個的炸開來了,一團又一團升騰的煙霧中,一件又一件怎麼看怎麼有賀海樓影子的東西出現,一堆堆的鞋子,一堆堆的衣服,一堆堆各種各樣有賀海樓樣子的模型——
顧沉舟伸手拿起一支被透明氣泡包裹的、塑造成賀海樓樣子的巧克力牛奶冰棒。
朱古力色的巧克力外衣上,賀海樓臉上的表情是活動的,差不多每十秒鍾就沖他眨眨眼睛,拋個飛吻。
顧沉舟伸出舌頭,先舔了舔賀海樓的面孔。
巧克力冰棒上的賀海樓的臉似乎立刻就被汗水淹沒了,他緊緊地閉上眼睛並且試圖讓腦袋後仰,以躲避顧沉舟的舌頭。
但他的這個願望顯然沒有實現。
顧沉舟跟著就一口咬掉了賀海樓的腦袋。
巧克力的絲滑和牛奶的香甜混合著在口腔裡散開,甜絲絲冰涼涼的。
味道其實真不錯,不是嗎?
吃掉它!XD
微弱的光線從窗戶射到床頭,刺激到眼瞼,讓顧沉舟頃刻從夢境中驚醒過來。
這正是黎明前最後一刻。這一刻,風持續不斷地從敞開的窗戶吹入,深藍色的世界就像太陽被濃厚的烏雲遮住了,整個天地都要被即將來到的暴風雨洗禮一樣。
顧沉舟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晃晃有些發暈的腦袋,先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然後才開始回憶夢中的情景。
一眨眼的功夫,剛剛才做完的夢境就有些模糊了,顧沉舟只記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個長得跟賀海樓一樣的冰棒,味道還挺不錯的……
然後他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摸摸自己冷得有點僵硬的肩膀,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夢見吃冰棒了。至於冰棒又為什麼會長成賀海樓的模樣……
得不到丟掉,得到就吃掉。
其實很好解決。
坦白說,有賀海樓在的日子,確實比平常要精彩一點。
從賀海樓搬進隔壁之後,顧沉舟不止一天從早到晚時時刻刻都能看見對方,還要不時應付對方的突發奇想:比如賀海樓突然想吃海鮮了,他就會在政府辦公樓的食堂裡看見一桌子從外頭酒店送來的海味全席;又比如賀海樓半夜睡不著,他的門就一定會被敲響,然後視情況兩人一起下樓喝酒或者出去兜風不定;又比如他跟楊況才出去跟過來考察的公司負責人吃個飯,賀海樓興致來了,也有辦法聯系上人,作為對方的座上賓跟著一起過來。
包廂內的燈光打得太亮,被不斷端上桌的熱菜一熏,整個包廂都熱得烘出潮氣來了。
今天飯局的客人是輝煌實業。
輝煌實業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汽車零件加工商,加工出來的產品遠銷海內外,是一家非常有實力和口碑的企業。青鄉縣能在對方有意擴大經營的時候說動對方高層過來這邊考察,很不容易,如果這一個項目說下來,輝煌實業的第一步斥資就將達到三千萬元,再加上後續的追加投資,在青鄉縣這一年乃至近年來,都非常有分量。因此除了招商局的人來了之外,縣政府的領導在開席的時候也特意過來喝了一杯酒,說了兩句話。
事情到這裡為止,還很正常。
事情也就正常到這裡了。
縣政府的領導走後沒多久,賀海樓從外頭走進包廂。輝煌實業的代表立刻就滿臉堆笑地站起來,連帶著一桌子的人都跟著站了起來,接著再安排座位的時候,賀海樓沒有坐空在那邊的主位,而是指了指顧沉舟身旁的楊況才,跟對方調換了位置,再接著,等到飯局進行到一半,上了一盤子螃蟹,始終沒怎麼說話的賀海樓突然拿了一只螃蟹,帶上一次性手套,拗了一個蟹鉗子,一邊拔殼一邊轉頭對顧沉舟笑瞇瞇說道:
“我給你弄個螃蟹。”
房間裡的交談並沒有停止,政府的代表和輝煌實業的代表相談甚歡,但似乎總有一些視線,在飯桌上似有若無地飄著。
顧沉舟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布底下,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椅子扶手。他看著賀海樓敲碎了螃蟹的殼子,認認真真地把那些碎殼子一片一片夾下來弄干淨,將蟹肉放到他碗裡之後,又用湯匙挖了一勺膏黃朝他這邊遞,看方向……是要直接喂到他嘴巴裡?
顧沉舟的嘴唇動了一下,趕在賀海樓拿著湯匙的手到達之前,他向賀海樓傾了傾身子,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賀總今天來,也是想考察我們青鄉縣周邊生態的?”桌子上的一些視線光明正大地飄過來的,顧沉舟又笑了笑,說,“我們青鄉縣雖然不跟景陽湖相接,但是揚淮省景仰湖裡的大閘蟹在全國裡都很有名氣,距離這邊也很近,賀總難得來一次,嘗嘗鮮怎麼樣?——保證正宗。”
賀海樓看了顧沉舟一眼,看不出對方是喜是怒,但他自己確實挺高興的,因此笑瞇瞇應了一聲,就把本來要喂給顧沉舟的湯匙一轉,放進了自己嘴巴裡。
至於味道嘛……吃多了各種國宴和大酒店,賀海樓只吃了一口就把東西放下了。雖然材料鮮,但煮的廚師手藝不過關,沒什麼意思。他又轉向顧沉舟,但顧沉舟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在剛才忽然震動起來,坐在他旁邊的人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站起來跟飯桌上的其他人說了一聲抱歉,然後就離開了包廂。
是誰打來的?賀海樓用筷子撥弄了一下蟹殼,油然不悅。
僅隔著一扇門,截然不同的安靜和喧鬧似乎來自兩個世界。
剛才的電話是衛祥錦打來的,顧沉舟接起電話說:“今天有空打過來了?”
“最近可有空了,”衛祥錦在電話那頭抱怨,“都悶死了。”
最近忙起來,好兄弟的聲音都聽見得少了,顧沉舟笑起來:“誰讓你要去部隊裡?”
“就算我不想進來,我爸也會把我丟軍營裡,既然都要當兵,還不如往上走。”衛祥錦略有些陰郁地說,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理想了,他又問,“你吃過了沒?”
“正在陪別人吃呢。”顧沉舟一邊回答一邊在走廊裡慢慢踱步,這是一個像四合院那樣的院子,中間的部位留空下來,卻不像普通酒店那樣栽種花木,而是打了一口井,又種起了漂亮的農作物,比如纏著支架的葫蘆籐,栽在土地裡的瓜果秧苗——當然這些東西,田園意趣多過實用價值,這一點光看水井旁漂亮精致的木勺木桶,就一目了然了。
一聽到顧沉舟的話,衛祥錦在電話那邊立刻說:“以前都是別人陪你吃飯,現在該輪到你陪別人吃飯了!”
顧沉舟也輕笑了笑,附和一聲“是啊”,就挑了走廊上一個沒有人的包廂走進去——從小養成的習慣讓他在別人面前總是更為謹慎,既然有條件,自然也不願意讓站在包廂外頭的服務員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衛祥錦正在漫無目的地說著部隊裡的一些事情,顯然這一通電話也就是臨時決定的,並沒有什麼正事。他一邊說著自己這邊的事情,一邊又問顧沉舟那邊的事情。
顧沉舟挑了一點事情說給衛祥錦聽,衛祥錦聽到一半,突然納悶了一下:“嗯?賀海樓不是在你那邊嗎?”
顧沉舟的聲音就像是突然被剪刀剪斷了,很明顯地頓了一會,才接上去:“是,他在這邊。”
“我聽你的口氣好像賀海樓不在一樣。”衛祥錦也沒多想,只是問顧沉舟,“怎麼,他還在煩你,所以你才不想說他?”
顧沉舟還真的不想在衛祥錦面前提賀海樓,所以才會避開有關賀海樓的話題。但現在衛祥錦說到了這個人,他也只好順下去:“沒錯。”
“賀南山和顧伯伯不是暫時斗完了嗎?他還黏著你干什麼?”衛祥錦問。
顧沉舟:“……”
最近沒什麼任務,衛祥錦一直憋在部隊裡,話不知不覺就多了起來:“按道理說不應該啊,賀海樓之前也追著溫龍春他們掐,但是事情過去了賀海樓就消停下來了,其實他的步調和賀南山的步調也沒有差太多,聰明還是很聰明的,就是平常老愛高調帶著情人出入,還男女不忌,名聲跟破布一樣。”
說到這裡,衛祥錦想了想又隨便說:“不過最近一年倒是沒聽到他這方面的事情,這個倒不太尋常,難道玩累了?說起來好像就是他纏著你開始……呃?”他突然收了聲。
顧沉舟:“……”
衛祥錦:“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奇怪的話……”
顧沉舟:“是很奇怪。”
“哈哈哈我就說,真的太奇怪了……”衛祥錦干笑兩聲,等顧沉舟的回答。
顧沉舟在這邊也猶豫了一下,出於各種原因,他不會主動跟衛祥錦說起賀海樓的事情,但衛祥錦自己發現了,他要再誤導對方,就是刻意隱瞞了,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十幾年的兄弟,為了這麼一點事情,不值得。
因此顧沉舟對著電話沉默著,算是默認了衛祥錦的話。
衛祥錦瞬間明白過來,磕絆說,“賀海樓瘋了吧?他——”他又震驚又不可思議,簡直有些難以啟齒,“他對你有想法?”
顧沉舟久違地有了顏面無光的感覺,他實在不好對衛祥錦說賀海樓什麼,當然也更不好對對方說自己其實跟賀海樓也沒差多少,只好一直沉默。
電話那頭的衛祥錦也陪著顧沉舟沉默,隔著一根電話線,兩個人都不能看到對方的表情,但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一個精准地形容了衛祥錦此刻心情的單字就打碎冰層:
“操!操他媽的——”
顧沉舟忽地將手機從耳朵邊挪開來。
衛祥錦的聲音陡然變小,在空氣中模模糊糊地,不太真切。同一時間,衣服摩擦的細碎聲音明確地傳進他的耳朵裡,他還沒有轉過身,賀海樓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
“顧大少在接誰的電話,接了這麼久呢——”
顧沉舟轉身看了賀海樓一眼,直接按掉電話,微微笑說:“一個朋友的。”
賀海樓隨手把門關上了,也不開燈,就走到顧沉舟身前,湊到對方的耳邊說:“我來猜一猜,是衛祥錦,對不對?”
顧沉舟坐在包廂的大圓桌旁邊的椅子上。
厚重的包廂木門擋去了外頭的光線,紅色的窗簾也被拉上一半,不論是從門縫中掙入的燈光,還是由窗戶灑進室內的星光,在這間暗沉沉的包廂內,都顯得尤為稀薄。
黑暗中,兩個人的距離已經到了面對面的地步。
顧沉舟和賀海樓都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呼出的熱氣,但是彼此熟悉的面孔,卻像被一層黑紗籠罩,模糊在團團迷霧之中。
顧沉舟說:“對。”很干脆地承認了。
微微的濕潤突然襲上顧沉舟的耳廓,極細微的水聲因為太過接近,反而像驚雷一樣在耳朵裡炸響。
賀海樓將舌頭伸到顧沉舟耳朵裡舔了一口,又一彎腰,攬住了對方的腰肢,但對方始終一動不動地坐著,這讓他難免有些掃興。不過一瞬間的掃興過後,賀海樓又高興起來了,對顧沉舟說:“這兩天怎麼樣?我做得還不錯吧?”
顧沉舟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因為誰都看不見,所以這個笑容竟像極了賀海樓平常的微笑,又輕佻又漫不經心,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裡:“你做了什麼?”
“顧沉舟……”賀海樓環著人腰肢的手一動,把顧沉舟拉起來又按到桌上——當然下一刻,顧沉舟就從下往上地把人掀起,反按到桌面上——賀海樓也不在意,抬起身朝顧沉舟索了一個吻,等到兩人都微微喘息的時候,他才繼續往下說,“蟹鉗子你還沒吃,要不回去我幫你再剝一個?”
他看著顧沉舟的面孔。
黑暗中,壓在他身上的人唯有一雙眼睛,像夜裡的星,像雪中的冰,就跟青與藍一樣,相同又不同。
賀海樓很輕易地被蠱惑了。
他一只手搭住顧沉舟的肩膀,拉起自己的上半身,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顧沉舟的眼皮。
被他襲擊的人似乎受驚了,猛地閉上眼睛。
星光瞬間消失了。
賀海樓有些遺憾又有些沾沾自喜,就在他剛要繼續動作的時候,一雙手輕輕巧巧地挑開了他的襯衣。
另一個人的手掌在肌膚上游動,明明像塊冰一樣,卻每到一處都能點燃一小簇火苗。
賀海樓身體都抖了一下,黑暗裡就算兩個人的距離只隔了不足兩個拳頭,他也不能看清楚顧沉舟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摸顧沉舟的臉頰。
顧沉舟的臉頰很涼。
賀海樓壞心眼的捏了兩下,又用力朝外拉了拉,想象顧沉舟歪嘴斜眼的模樣,暗爽在心。
顧沉舟撂開了對方的手,但也僅僅這樣了,他的另一只手照樣不緊不慢地在賀海樓身上移動著,一時用指甲劃過對方的喉結,一時又捻起對方胸前的兩粒乳珠或輕或重的搓揉,不過一會,在賀海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探入了對方的褲子裡。
賀海樓望了黑□□的天花板一眼,心道這個進度快得是不是有點不科學了,他剛才可只是想聞聞龍蝦的香味而已……
“你打算在這裡做?”要讓賀海樓在這點芝麻綠豆的事情上含蓄就真的太難為他了,所以一察覺到顧沉舟的動作,他就直接開口詢問。
顧沉舟低頭在賀海樓的下巴上親了一口。黑暗裡,賀海樓看不清楚他的臉,他也看不清楚賀海樓的臉,因此剛剛伸手碰觸賀海樓身體的時候,他想到的不僅僅是賀海樓平常的樣子,還有之前夢境裡賀海樓又變成徽章又變成冰棒的模樣,這幾個形象交替地在顧沉舟腦海裡出現,輪換得顧沉舟的神情都有些奇異了。
腰上突然的疼痛讓顧沉舟從自己的思維裡驚醒,這才發現自己還沒有回答賀海樓。他也沒多做思考,直接一推手,問題就又丟回給了賀海樓:“你說呢?”
賀海樓是什麼人?他不怒反笑,興致勃勃地跟顧沉舟咬耳朵:“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就在這裡做吧怎麼樣?”
顧沉舟要能答應……他就不是顧沉舟了。他收回自己在賀海樓身上點火的手,順便拉了賀海樓一把,結果一拉還沒把人拉起來。
賀海樓其實在說話的時候就知道顧沉舟的答案了。他無所謂在哪裡做,但隔壁就是政府官員的飯局,顧沉舟真做了什麼事要被撞破……還真是丟不起這個人。所以賀海樓雖然說得興致勃勃,但也知道百分之九十是自己的妄想。不過妄想歸妄想,等被戳破了的時候,還是讓他分外不高興。
……還是干脆找個時間下點藥,直接把人上了吧。
賀海樓不無惡意地想道,並且順勢就往深處想了想:相較於一開頭,顧沉舟現在至少裝也裝出一副哥兩好的模樣了,並且有時候還樂於動動手腳,他到時候邀一群人出來,做個局把顧沉舟引開,窺個空檔在對方的杯子裡下藥,確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賀海樓這邊還在想著,拉了賀海樓兩把的顧沉舟看見賀海樓沒有動作,也就放開了准備自己站起來了。
賀海樓立刻察覺到顧沉舟的動作,他抬一抬眼,還搭在顧沉舟肩膀上的手臂朝對方移動的反向一個用力,或許是力道大了點,他們靠著的桌子突然晃動了一下,繞著椅子擺放的餐具更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賀海樓有點不耐煩朝旁邊一揮手,正要把礙事的東西掃到地面,桌子又是一陣明顯的晃動,杯盤碰撞的聲音更是連綿不絕地響起來,幾乎湊成了一道短暫的樂曲。
賀海樓揮舞的手僵在半空。
他驚訝得看著顧沉舟,黑暗中,他第一次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了鮮明的並且和他一樣的情緒——對方也正在驚訝地看著他。
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