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轉眼間,十里路就走到了盡頭,兩人跟著車伕進了城門,只覺這縣城比起一路而來的繁華,實在是蕭條的有些不像話。
「奇怪,我記得山林是一個富饒的地方,多山林多礦藏,怎麼街上卻如此蕭索?」左雁亭望著兩邊無精打采的百姓和攤販,越發覺得稀奇。
「何止,山林縣南臨運河,北臨旗山,雖無耕地,然而旗山有一條大礦脈,盛產黃金美玉,昔年太祖皇帝曾將此處譽為天下第一奇。像這樣同時蘊有豐富金礦和玉礦的地方,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處。」
「是啊,我也記得書上是這樣寫的。可是……你看這裡?」左雁亭指著兩邊街道,剛要回頭問問車伕,卻見那車伕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大概進城後幾個人走的道路不同,於是就在岔路處分道揚鑣了。
龍錫與左雁亭眼看將近晌午,兩人都覺得有些口渴,於是便揀了個茶鋪坐下,這茶鋪十分簡陋,裡裡外外只有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年輕媳婦幹著活,左雁亭憐憫她們,便堅決不肯去對面的大茶樓,只在這裡歇腳。
好在是夏天,龍錫左雁亭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讓那年輕媳婦給上一壺龍井,順便再弄兩盤點心。
年輕媳婦淡淡道:「兩位公子是外地人吧?龍井茶,慢說我們這裡沒有,只怕對面的春來樓也未必有呢,要喝這茶,您得去知府大人和幾位大富商的府上去喝。是了,如今縣太老爺的府裡應該也有這茶。」
「如玉,沒有就沒有,多說什麼?」那老太太從裡屋走了出來,嗔怪的看了年輕媳婦一眼,然後陪笑道:「兩位公子,實在沒有龍井,不知道普通的茶葉行不行?」
「隨便什麼茶,上一壺就行。」左雁亭微微一笑,他長得清秀討喜,這一笑也讓那老太太十分喜歡,多看了他兩眼,歎了口氣進屋去。
回過神,就見龍錫面色不善的盯著自己,他不由得摸了摸臉,皺眉道:「你看什麼?我臉上長花了不成?」
龍錫湊近他,惡狠狠道:「你就是個招蜂引蝶的,哼,連老太太也逃不過你的魅力,不行,看來我以前還是對你太放心了,以後我得更嚴加看管你才行。」
左雁亭氣得向天翻了個白眼,低聲道:「你就胡說吧,別忘了這次可是有正事。剛才那老人家歎氣,我覺得她們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你何不再發揮發揮平易近人的本事,套套她們的話呢?」
「是有難言之隱嗎?」龍錫抬頭望天,一手展開招扇,撇嘴道:「我覺得她是在歎息吧,歎息自己為何早生了幾十年,否則若是二八年華,遇上你這俊秀的後生……」
話音未落,桌子下的腳就被左雁亭踢了一下,聽他氣嘟嘟的道:「你少胡說,都什麼時候了,剛才那年輕媳婦的話你也不是沒聽到……」一語未完,見那媳婦已端了茶水過來,便不再說話了。
稍時點心也端了上來。龍錫瞪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看著那兩碟子窩窩頭還有一小碟白糖,好半天才把抽搐的嘴角給恢復成正常狀態,抬起頭不敢相信的問那媳婦道:「你們……你們這裡管……管這東西叫點心?」
年輕媳婦頭也不抬,淡漠道:「沒錯,這就是我們的點心了,公子若吃不慣,就喝茶水。」
龍錫又低下頭看了那兩碟子粗糙的窩窩頭,吞了口口水,覺得自己大概無論如何也吞不下這東西。抬頭看看左雁亭,他攤了下手道:「算了,等去別的地方,我們多買幾包點心蜜餞帶在身上。」
左雁亭點點頭,他一心想知道這裡究竟有什麼事,偏偏老太太和那個年輕媳婦都不肯開口,也只有乾著急。好容易喝了兩杯茶水下去,終於又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了過來。
「孝悌,我明兒要去看我家那口子和孩子,想借你一件衣裳穿穿,你也知道我沒有一件好衣裳,我不但讓他擔心。」
那年輕媳婦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那件衣裳,前兒也補了一塊,你若不嫌棄,就先拿去穿。大後天我也要過去,你在那之前還我就行。」
左雁亭差點兒把嘴裡的茶水給噴出來,不敢置信的看向一旁說話的兩個女子,心想這……這是怎麼回事?原本富饒繁華的縣城不富饒繁華也就罷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窮成這個樣子?
龍錫也放下了茶碗。回頭看了看兩個女人,他忽然笑著開口道:「兩位大姐的夫君都是在外面幹活嗎?平日裡回不來?還要你們去看?」
兩個女人看了他一眼,都沒有說話,那年輕女人就走了。這裡龍錫和左雁亭付了茶錢,走出來又在街上溜了一圈,方正晌午時分找了家客店住下。
這客店倒是熱鬧得很,裡面只有一間空房了,龍錫便要了那普通客房,和左雁亭進來歇了一會兒,才沉吟道:「雁亭,看來這山林縣城的情況遠比我們想的要嚴重,那河燈上寫著蒼天無眼,公道何存?我原先還覺著太誇張,如今看來,只怕……一點也不誇張。」
「嗯,我也覺得他們實在是太貧窮了,真出乎人的意料。不過若只是貧窮到這個地步,似乎……也用不著寫那麼重的話。」
「關鍵是我們打探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龍錫恨恨的一捶桌子:「我真不明白,這些人既然放了包裹油紙的河燈,寫了血字,定然就是希望有人來救他們,因何有了外地人,他們卻又一個個不言不語的?」
左雁亭道:「不止如此,你不覺得,這裡人對咱倆的態度,似乎有些仇視嗎?」
他也把折扇在手裡輕輕敲著,一邊站起踱著步子道:「這就奇怪了,我們和他們素不相識,他們因何那麼鄙夷我們?一個個說起話來都是夾槍帶棒冷嘲熱諷,我也就罷了,以席兄你的風采,竟然得到如此對待,尤其是在女人那裡得到此種對待,實在令人費解。」
「咳咳咳……」龍錫認真的聽到最後,忽然就被口水嗆到,抬起頭哭笑不得的看著左雁亭:「雁亭,你這是在吃醋?真令我受寵若驚啊。」
「不是。」左雁亭很認真的道:「我是在報復,哼,看你還敢不敢說我去招惹老太太。」
龍錫搖頭失笑:「我說你招蜂引蝶,什麼時候說你招惹老太太了?對了,你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雁亭,你有沒有發覺,這縣城裡極少見到男人,街上大部分都是女人拋頭露面,做工幹活。」
「嗯,的確是這樣。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吧?你也說了,這裡南臨運河北臨旗山,礦藏豐富,在這種情況下,男人們出去打漁或者挖礦,也是正常的。」
「正常倒是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挖礦怎麼會這麼窮?最稀奇的是,你記不記得那個茶棚裡兩個女人的對話?她們說是要去看丈夫,又說要穿件好一點的衣裳。這哪裡是做工挖礦,倒好像是去探監一般。」
左雁亭仔細想了想,眼睛不由一亮,連聲道:「有道理有道理。還有,那個女人說要穿件好衣裳,不想讓丈夫擔心,為此寧可出來借衣裳穿。說明她家大概已經窮到連件新衣都穿不起的地步。若果真如此,她的丈夫也該知情,可她為什麼還要借衣裳,好像……好像家貧的情況是瞞著他丈夫似的。」
龍錫也興奮起來,折扇合攏在桌子上「啪」的一拍:「沒錯,不止如此,還有,那個女人說他和孩子,難道她的孩子也和丈夫在一起?但是雁亭,你注沒注意到她的年紀,多說只有二十三四歲。此地貧窮,女人們只會顯老,不會顯得年輕,就算她十四歲嫁人,第二年就生了孩子,那小孩也不滿十歲,如果她丈夫在挖礦,那這孩子在哪裡?總不會也挖礦吧?」
「沒錯,是這樣的。天啊,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怎會……怎會有這麼多詭異的事情?」
左雁亭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憂心的看向他,小聲道:「王爺,你得做好萬全的打算。此地如此水深火熱,但京城裡卻一點風聲都沒有。只怕這裡是有些人隻手遮天的,而且這股勢力必定不小,因此要想揭開謎底,只怕也不容易。」
「嗯,我明白,很有可能是這裡的官員商人沆瀣一氣。且涉及範圍必然不小。不過你放心,三百里外的永寧城太守,乃是我的舅舅,為人雖然脾氣直一些,卻也是剛正不阿,他手裡有兵權,到時候我們只要去找他就可以。」
左雁亭點點頭,歎口氣道:「三百里啊,若真的事起突然,這距離還真有些遠。」
龍錫微微一笑:「不怕,雖然有些遠,然而在我看來,不過一下午的功夫。」他說到這裡,忽然眉頭一擰,喃喃道:「是了,我剛才說到舅舅,忽然想起,好像……好像皇后的哥哥,便是在這山林縣城。」
「皇后的哥哥?」左雁亭驚呼一聲,旋即摀住了嘴巴,失聲道:「如果他真在此處,怎會不知這裡的情況?怎麼不向皇上奏報?」
龍錫眼中厲色一閃,恨恨道:「就是這麼說的,當日因此地重要,皇上便委派他過來做知府,直接負責對金礦玉礦的開發和採集。這些年他也為朝廷貢獻了不少金玉,還得到皇上嘉獎,升了好幾級。如今看來,難道這些政績的背後,還隱藏著什麼天理不容的罪惡骯髒勾當?」
左雁亭不吭聲,他覺得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只是這其中還有許多細節他們不知情,而且既然涉及到皇后的哥哥,那不但要有證據,還要有很充分的證據,全身而退之後才可以解救這方百姓。好在龍錫的身份高貴,可以直接上達天聽,只是涉及到皇后和太子,想必他會謹慎更謹慎吧。
想到此處,不由得又想起一個可能性,他有些遲疑的看著龍錫,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張口道:「王爺,如今看來,這件事很可能涉及到太子,你……你打算怎麼做?萬一真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和太子之間,會不會因此而反目?」
龍錫劍眉一挑,瞟著左雁亭,似笑非笑的道:「雁亭這是在為我擔心嗎?還是說,怕我是個沒骨氣的東西,一聽說事關太子哥哥,為了自己的前程就不敢查下去了?」
左雁亭扭過頭,哼了一聲道:「沒……沒錯,我就是擔心第二個,俗語說官官相護,何況你是親王,你和太子可是兄弟,又是皇室的兄弟。」
龍錫呵呵笑道:「我怎麼聽著這話關著好幾層意思呢?是兄弟,怕顧及兄弟感情。又是皇室的兄弟,更怕將來太子哥哥記恨,登基後報復於我。」
他站起身走到左雁亭身邊,抬起他的臉認真看著,輕聲道:「說來說去,雁亭你的確是在為我擔心嗎?」
「你……你強詞奪理,誰為你擔心?」左雁亭刻意忽略了剛剛心底一閃而逝的那一抹擔憂,他可不能承認自己真會擔心這傢伙的前程,自己的願望不就是把他千刀萬剮嗎?
「哈哈哈,強詞奪理就強詞奪理。」龍錫仰天大笑,然後笑聲倏止,他低頭飛快的在左雁亭臉上親了一口。接著又滿不在乎道:「不過寶貝兒你不用擔心,太子哥哥心裡很有數的,他知道該怎麼做。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們的母親在後宮裡鬥得熱鬧,但我們兄弟間的感情卻是很好。」
左雁亭想說你是不是太樂觀了。但回想一下,又覺得以龍錫的狡詐奸猾,如果他們兄弟間真的暗懷鬼胎,肯定也瞞不過他,既然他這麼說,那就說明他們幾個王爺間的感情的確很好,這麼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兩人不說話,室內登時又陷入了沉默。過了很久,左雁亭正覺得有些不自在,就聽龍錫道:「雁亭,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縣衙探一探?」
「什麼,去縣衙探一探?我們要以什麼身份?」左雁亭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龍錫:「你不會是這麼快就想亮出身份吧?」
「嘿嘿,當然不是明著去,我是想去夜探。」
龍錫用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因為我忽然想起,山林的縣令是今年春天才委派過來的。那人乃是江南有名的清廉官員,他做揚州知府三年,鹽稅比往年多了將近一倍,兩淮的鹽商恨他恨得牙都癢癢,幾次暗殺都未能奪其志,可見此人是個鐵骨錚錚之輩。」
「啊,你說的可是那位有名的清風知府?叫做石清流的?」左雁亭也叫了起來,然後問道:「真的會是他嗎?如果是他,這山林縣城怎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莫非……莫非那河燈……」
龍錫猛然抬頭,看向左雁亭,然後他「呼」的一下站起身子,沉聲道:「雁亭,莫非你的意思是,石清流已經遇害?所以山林的百姓們才放河燈祭奠他?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可是朝廷命官,好吧,就算被刺殺,也該快馬進京呈報,可是我們之前從縣衙前走過,根本沒有靈堂,府外也沒掛孝布啊。」
左雁亭仔細回想了一下,點頭道:「的確,如果山林縣令真的遇害,縣衙裡不該那樣平靜。」
「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要去探察一番,看來還不能夜探了,我明天就要去走一遭,試試這個縣太爺到底是鬼是人。」
龍錫在屋裡踱了幾步,忽然站定了身形,微笑道:「是了,雁亭,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去縣衙大堂告狀呢?」
「告狀?」左雁亭瞪大了眼睛,然而旋即他就明白過來,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假扮告狀的人,去見見這位縣太老爺,對吧?」
「真聰明,不愧是我最愛的寶貝兒。」龍錫一把抱起左雁亭,在他臉上「叭啾」親了一口。
「混蛋……」左雁亭咬緊了牙,心想就不該給這傢伙好臉色。
正掙扎著,卻見龍錫將他放了下來,臉上又恢復了正經面色,沉吟道:「以石清流的為人,他是絕不會將山林縣城搞成這個樣子的。如果他遇害了,而縣衙還如此平靜,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冒充了他。」
左雁亭皺眉道:「我只是不明白,這裡可是山林縣,臨著運河,向來繁華,如果此地真的就變成了人間地獄,怎麼都沒有人聽聞風聲呢?」
龍錫歎氣道:「所謂山高皇帝遠,宮門深似海。就算有幾個人帶了消息去京城,又怎麼可能輕易進到宮裡。就算官員們也有所風聞,但礙著皇后的面子,又怎可能不知死活的進言。真正無所畏懼無慾則剛的直臣畢竟是少數,這種消息,只怕也進不到他們的耳朵。官位低的,知道了也沒有用。」
左雁亭點頭道:「是啊,何況皇上如此寵信國舅,又有幾個人敢去做出頭鳥。」他說到這裡,又瞟了龍錫一眼,歎氣道:「你……下定決心做這只出頭鳥了嗎?」
「責之所在,義不容辭。」龍錫出口的八個字擲地有聲。
此時的他滿面堅決之色。或許是收斂了平日裡那些玩世不恭的浪蕩樣子,左雁亭就覺得這時的龍錫真是高大威武,看上去也順眼多了,從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天,他的話也會讓自己熱血澎湃。
想到這裡,連忙低下頭去,暗道不能讓這廝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否則他又要做出那些不正經的事情了。
「我們就扮作你騙了我的錢,我一直在追討債務,可是你死活不還,然後今天還說出就是不還的混帳話,然後我一急,就扯著你去縣衙告狀了。」
左雁亭瞪了他一眼,恨恨道:「為什麼不是你欠我的錢?你……你怎的要讓我扮那無恥之人?我能扮得像嗎?我看只有你才扮的像。」
龍錫無辜的看著他,小聲道:「雁亭,就我這樣子,說我欠你的錢有人會相信嗎?再說了,吃飯住客棧,可都是我付的錢啊。那縣太爺派人一調查,不就明白了?萬一他懷疑我們是假告狀,進而對我們的身份起疑,這不就更糟?你也知道了,方圓百里範圍內,很可能都是他們的勢力。」
見他說的鄭重,左雁亭也就只有答應了。何況仔細想想,龍錫一身貴氣根本無法遮掩,明顯就是富貴人家的出身,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養尊處優養出來的氣質。自己身上除了落吧氣之外倒沒有什麼,這兩個身份安排的倒也合理。反正是為了老百姓,他豁出去了。
兩人計議已定,在客棧裡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就互相拉扯著去縣衙告狀。因為都排練過了,所以倒也不甚艱難,只是左雁亭實在扮不來那種無賴潑皮樣子,只好一任龍錫揪著他的脖領子來到了縣衙外。
龍錫就去擊鼓,稍時兩個衙役出來,打著呵欠漫不經心道:「幹什麼?告狀啊?那得先付升堂錢。」
龍錫和左雁亭目瞪口呆,左雁亭便叫道:「什麼?升堂錢?這是什麼名目?怎的從來都沒聽說過?」
右邊那衙役冷笑道:「外地來的吧?那就去外地告去,沒事兒跑這裡來擾人清夢幹什麼?告訴你,這是我們衙門的規矩,你要問這錢是幹什麼的?嘿嘿,這鼓要不要錢?鼓槌要不要錢?縣太老爺升堂辛苦要不要錢?文案要不要錢?沒錢的話,就別進來告狀。」
龍錫氣得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窩心腳將這兩個混賬衙役踹死。然而想到這山林百姓,只得強忍怒氣,故意做出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樣輕浮笑道:「不就是錢嗎?爺我有呢。」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十兩重的元寶扔給他們:「夠不夠?」
兩個衙役的眼睛都瞪圓了,過一會兒臉上就露出了笑容。讓他們在這裡等著,那兩人轉身進去,不一會兒,就傳出縣太爺升堂的動靜。這一下,只聽「呼啦啦」一聲,原本在街上沒怎麼關注的百姓們全都湧了過來。
龍錫和左雁亭聽見百姓們的竊竊私語,都是:「嘖嘖,這兩個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敢來告狀。」
「唉,真是不知輕重啊,以為家裡有點錢就行,不知道這裡是吸血敲髓的魔窟,進去了,想出來都難啊。」
「就是就是,看上去還像是外地來的,嘖嘖,注定這個虧是要吃定了,不過還
好,日後怕就長了記性,添點穩重,未嘗不是好事。」
……
紛紛的議論聲,說什麼的都有。只從這些議論中,也可以想像出這裡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龍錫胸口燃著一把怒火,然而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還輕聲指點著左雁亭等下該怎麼怎麼做,一定要冷靜鎮定。
須臾間來到大堂,縣太爺端坐在正堂中,旁邊是一個獐頭鼠目的師爺。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個縣太爺臉圓圓的,兩道眉毛很寬,大概是因為嘴角向上挑著的關係,讓人總感覺他笑的一團和氣。雖然如此,但左雁亭卻直覺的感到這個人根本不是石清流,那樣雷厲風行嫉惡如仇的一個官員,怎麼可能長得如同麵團一樣。而且這人眼睛裡滿是陰狠之色。
「就是你們兩個要告狀?因為什麼呀?」師爺陰陽怪氣的開口了,連龍錫和左雁亭沒有下跪參拜他都不理會,可見是那十兩銀元寶的功勞。
「回稟知縣大人,這人欠了我千兩紋銀,至今尚未歸還,如今更說出就是耍賴賬到底,肯定不會歸還於我的混賬話,因此我特地來找知縣大人為我做主。」
龍錫強忍心中怒氣,把演練好的台詞說出來,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此人必不是石清流,雖然還沒有直接證據。
卻不料那師爺竟然冷笑一聲,慢悠悠道:「欠錢不還?你們兩個不是表兄弟嗎?怎麼還會有這麼一說?」
龍錫和左雁亭心中一凜,暗道他們怎會知道這個?難道從進了這裡,我們就一直在他們的眼線之中嗎?難怪能隻手遮天,難怪能如此黑暗。原來此處竟有這麼精密的情報監視網。
當下心中怒極,但面上還是不能露出。龍錫到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微微一笑,便接話道:「師爺此話差矣,俗語說,親兄弟還要明算賬,何況我與他不過是表兄弟,之所以一路同行,與人說是遊山玩水,其實不過是為了方便看著他不讓他逃走,不然我那千兩紋銀卻向誰討去。」
縣太爺呵呵笑了兩聲,目光瞄了左雁亭一眼,其中的那一份淫邪讓龍錫恨不得立刻上去宰了他。
卻聽他咳了一聲,哈哈笑道:「原來如此,你看你,擊鼓錢都不惜花十兩銀子,想來千兩紋銀也未必放在你的眼內,何必與你表哥如此計較呢?親戚間理該互相幫助才是啊。」
龍錫沉聲道:「十兩銀子是我花出去的,但凡經過我的手,便是萬兩白銀,我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可若是別人欠我的,那就不行,老爺快給我做主吧。讓我們在此間能把此事了結。」
師爺笑道:「是嗎?竟然有這麼大的仇恨?明明昨天你們兩個還是很親密的,怎的今日就反目成仇了?我聽人說,你對你這個表哥可真的是照顧有加呢。」
龍錫和左雁亭頓時心裡就是一沉,只看師爺臉上的冷笑和眼睛裡那一縷精光,以及縣太爺笑的和氣但眼中那抹危險算計的神色,便知事情糟了。很明顯,這兩個人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兩個的身份。
「縣太老爺和師爺真是目光如炬。」龍錫到底經過的事情多,心下微微一轉,便有了主意。
他胸有成竹的看了左雁亭一眼,微笑道:「沒錯,我是喜歡他,我們之間也有那層關係……」
話音未落,就聽左雁亭尖叫道:「你……你這個混蛋……你……你說這些幹什麼?」他是真的又驚又怒,這種事何等羞恥,該死的龍錫竟然在大庭廣眾下說了出來,還有那麼多的圍觀百姓呢。
「師爺和知縣大人心中早就有數了,這事情也總得說開,瞞著難道是辦法?」
龍錫假意冷笑一聲,然後轉頭道:「縣太爺明鑒,我對我表哥的確是情有獨鍾,當日他家徒四壁,我借了他千兩紋銀,打的也是如今這主意。所以他現在還不出錢來,我要他的身子,也是天經地義,大人和師爺以為學生說的有道理嗎?」
縣太爺和師爺眼裡都現出錯愕神色,半晌,縣太爺方捻著山羊鬍子呵呵笑道:「嗯,欠債還錢,還不出用人抵債,倒也的確天經地義,說不出別的。」
「你……你這狗官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天經地義?」左雁亭憤慨大叫。
「竟然敢辱罵朝廷命官,你可知罪?」縣太老爺驚堂木一拍:「來人啊,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慢著。」龍錫連忙大叫一聲,來到縣太爺的面前,微微笑道:「大人無需動氣,學生這裡有個主意,包管替大人消了氣,還讓大人得著實惠。」他一邊說著,就又從懷中掏出兩片金葉子放在案上。
縣太爺立刻堆上了一臉的笑意,看著龍錫道:「哦?你倒是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可不許便宜了你那表哥,不然,這辱罵朝廷命官的罪本官可是饒恕不得的。」
龍錫知道這縣太爺其實就是在變相和自己要錢,心下恨極怒罵。面上卻笑得一派奸詐道:「大人,這有何難。學生家財萬貫,父母早逝無人禁管,雖然平日裡也不是什麼好人,然而唯有情之一字,卻就繫在了他的身上。」
「哦,你倒是個癡情種子,難得,真難得。」縣太爺哈哈一笑,眼裡多了點笑意,又看了左雁亭一眼:「不過你表哥俊秀文雅,的確是人見人愛,你一千兩紋銀換來這麼個妙人兒,也不算虧啊。」
若不是百姓國家四字在頭上壓著,龍錫當場就能把這縣太爺的眼珠子給挖出來。現在卻也只得忍氣道:「大人說的是。只是今天早上,他竟忽然反目,說陪我在外地遊歷已滿三年,千兩紋銀的債務早該償清了,讓我把欠條還給他,大人,這我怎麼可能答應呢?因此方扯著他過來告狀。」
「哦,原來如此。」縣太爺和師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又笑瞇瞇道:「公子英俊多金,定然是對的,那如今你是想怎麼做呢?」這話就等於是把左雁亭給撂開了,只看龍錫怎麼敝。
「你……你……」左雁亭氣得說不出話來。剛要大聲斥罵,冷不防龍錫回過身緊走幾步來到他身邊,大聲道:「大人,學生別無所求,只要他肯以人抵債,簽下婚書,那千兩紋銀的欠條自可一筆勾銷。」
他一邊說,一邊在左雁亭的手心裡緊捏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縣太爺和師爺同時咳起來,看上去像是被口水嗆到了。然後師爺哈哈笑道:「狂生,你可真是個狂生啊,你要他的人也就罷了,怎的還想簽婚書?天下哪裡有給兩個男人準備的婚書?」
龍錫微笑道:「大人,自盤古開天地,也不是一夕之間就有了這麼些規矩。後世的這些規矩從哪裡來?還不是人定出來的?所謂婚書,又何須得到所有人的認同?只要他簽了字,我們兩個自己認同便是了。」
縣太爺捋著鬍子,忍笑道:「雖然有些兒驚世駭俗,不過倒也新鮮,本縣倒不在乎做這個媒人,只是這也太胡鬧了些,何況本縣公務繁忙,哪裡有閒暇時間……」
他一邊說,就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龍錫。龍錫早就會意,大步上前,從衣抽裡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呵呵笑道:「這個學生自然懂,怎麼可以讓大人白出力呢?」
那縣太爺一看銀票上的數目,竟然是一萬,不由臉色都變了,接著又滿臉笑容道:「好好好,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兒上……」
一旁的左雁亭早就被事情脫離方向的發展給弄呆了。然而此時眼見著龍錫好像和那個知縣已經達成了協定,婚書,竟然讓自己簽婚書,雖然他沒見過婚書這個東西,只是聽說有些地方的風俗,男女雙方嫁娶,需要共同簽上一份婚書用以證明。但龍錫此刻提出這樣的條件,卻很明顯是要趁火打劫了。
「大人,你不能……不能這樣荒唐,哪有兩個男人成婚的道理?」
左雁亭是真急了,一下子就衝上前去,卻被龍錫一把摟住,聽他微笑道:「怎麼不行,我們三日後便在這裡成婚,到時候我還要請知縣大人和師爺以及這裡所有的見證人們去喝喜酒呢。」
「成婚?你瘋了?」左雁亭瞪大了眼睛看向龍錫,腦子裡亂糟糟的,只想著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縣公務繁忙……」知縣大人聽見龍錫的話,眼睛又是一亮。
果然,他還不等說完,龍錫就笑道:「知縣大人忙學生自然是知道的,然而大人算是我們的媒人,自然應該相邀,有了知縣大人駕臨,我們的婚事也風光一些,當然,不會白讓大人跑腿的。」
「哈哈哈……」知縣大人聽到這滿意的答覆,不由得長笑出聲,然後輕輕一拍驚堂木,道:「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氣才能生財嘛。欠債之事委實可恨,然而竟然能轉化成一場美滿婚姻,不能不說是本縣之幸,也罷,三日後你們若成婚了,本縣自當去喝一杯喜酒。」
「不,你這糊塗狗官,你不能這麼判……」左雁亭急怒攻心,暗道龍錫這混蛋,他大概早就打好了這主意,這……這分明是要藉著為百姓除害之名,要把我從此名正言順的圈在他身邊。
因為氣憤,所以倒不是演戲,更顯得逼真無比了。只不過縣太爺有了銀子,根本理都不理他,旁邊的師爺湊趣諂媚笑道:「大人英明,太英明了,這樣的案子,也只有您能斷出如此皆大歡喜的結果來啊……」
左雁亭終於發現這世上還有臉皮比龍錫更厚的傢伙了。眼見那縣太爺竟洋洋自得的把師爺這顛倒黑白的奉承照單全收,再看看旁邊龍錫眉眼間隱含的笑意,又氣又恨又急之下,竟然生生暈了過去。
「咦?身子這般弱,嘖嘖……」縣太爺站起身來,看著軟倒在龍錫懷中的左雁亭,呵呵笑道:「公子你也要憐香惜玉啊,不然這小身子只怕受不了你蹂躪,歡愛適度才能地久天長,永遠快活逍遙是不是?」
龍錫笑道:「大人說的是,他這是急怒攻心,沒關係,我帶回客棧稍稍調理下便好了。」說完抱起左雁亭便大踏步走出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