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15-16
趙德良說,興邦呀。我到江南省五個月,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聊一聊。其實,我心中有一個計劃,既要抽時間到全省各地轉一轉,也要找每個班子成員好好地談談心。
朱興邦說,你剛來上任的時候,我們不是聊過嗎?
趙德良說,那不同,那種談話太官方了。當然,現在你離開江南省,或許,我們今後還有更多的機會交流,也會更放鬆一些。今天請你吃飯,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為你踐行,二嘛,你在江南省的時間長,對情況比較了解。我希望你臨走前,給我一點錦囊妙計。
朱興邦說,德良同志你太客氣了,我哪有什麼錦囊妙計?我又不是諸葛亮。
唐小舟立即意識到,兩位領導所談的內容,很可能涉及江南省官場的高層機密,自己坐在這裡不好,便站起來,說,我去催催菜。
趙德良說,小舟你別急,慢一點就慢一點,我和興邦同志先說說話。
唐小舟略想一想,明白了,趙德良是叫自己別走,留在這裡。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表達對自己的特別信任,甚至涉及官場高層,都不必迴避他?這是否說明,他的秘書職位已經穩固了?此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高級領導說話辦事,往往一件小事都有特別的意義,趙德良要表達對他的信任,似乎也沒有必要在這樣的場合,或許,他還有別的深意,自己未能體會?
朱興邦是原宣傳部長,對唐小舟是了解的,他說,小舟不錯,非常聰明,文章寫得行雲流水,妙筆生花,省裡不少領導喜歡他寫的文章。
趙德良說,可惜呀,現在小舟跟著我,連摸筆的機會都沒有了,心裡會不會有點酸酸的?
坦率地說,唐小舟之所以在江南省還有點名氣,就因為他有一支生花妙筆。最近一個多月,沒有寫文章了,確實有點不是滋味。許多時候,他也會想,千古文章,讀書人要靠文章安身立命,自己現在等於在做保姆,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本末倒置?深入再一想,空有滿腹經綸,也無以安家濟世。還有多少人的才華超過孔老夫子?後世將孔老夫子當成聖人,其實他一點都不聖,窮其一生,只不過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克己復禮。人們大多以為,他所要復的禮,是已經禮崩樂壞的周禮。唐小舟不這樣認為,孔子所要復的禮,其實是他個人的政治抱負,是他的仕途之路,也就是說,孔夫子窮其一生,都在走一條鑽營之路,他孜孜以求的,就只是當官。孔子尚且克己以服仕,自己又為何不可?
唐小舟說,寫文章,是為了文以載道。一個人,既要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要明白萬道歸一。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世上任何事,都一樣。
說過這番話,唐小舟將自己恨得要死,幾乎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肖斯言告訴他,要謹言慎行,他也反覆告誡自己,一定要改掉話癆的毛病。現在倒好,竟然在兩個大領導面前搶著說話,不僅滔滔不絕,還盡說一些大道理。
此事,他後來反思了許多天,左思右想,可能與朱興邦有一定關係。朱興邦是宣傳部長,屬於自己的直屬領導,自己和他比較熟,在他面前隨便貫了,才會出現此時的得意忘形。
朱興邦似乎並不覺得他話多,也不覺得他身份特殊,接過去說,好個萬道歸一。看來,小舟已經到了一種境界,前途無可限量。可惜江南省官場就是這麼怪,只認線不認才。不然的話,小舟早就上來了。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你是有感而發呀。
朱興邦說,有一種想法,我不知道對不對,說出來和趙書記探討一下。我們國家的體制是黨和政兩條線。我覺得這是最好的體制,最符合哲學精神。哲學認為,世界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即宏觀和微觀。國外的議會制,議會管的就是宏觀,政府管的是微觀。但國外這個宏觀和微觀,隔得太遠了些,很長時間才開一次會,而每次開會,因為議員太多,意見分歧太大,往往只是吵架,辦不成事。結果,這個宏觀,成了宏而不觀。我們國家的黨委制,是一個常設的權力機構,對宏觀的管理,非常及時,而且有力,比國會制要優越得多。當然,這也就會出現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宏觀和微觀界線的模糊。畢竟兩者都是權力機構,而且,黨委的權力遠遠大於政府,很容易產生跨界操作現象,黨委插手政府工作,也就是黨委抓微觀。同樣,政府部門一直都在努力排除黨委的牽制和約束,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宏觀。這兩種情形,往往要看黨政一把手,哪個人更強勢。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的意思,是不是說,江南省的問題是,黨沒有管好宏觀,而政府也沒有管好微觀?
朱興邦說,運達同志這個人,我是比較了解的。他很有能力,很有魄力,也很能幹事。但他也有缺點,權力欲比較重,比較自負,有強烈的控制欲。讀的書不是太多,缺乏系統的學習和研究,目前所掌握的理論和知識,都是後來在工作中東拼西湊的。這種拼湊起來的理論,很容易為我所用,而脫離事物的本質。這些缺點,如果僅僅只是表現在他的權力範圍之內,那就不叫缺點,而是優點。如果對自己的角色把握不準,或者是慾望膨脹,別人,是很難和他共事的。尤其是別人當一把手,他當二把手,配合起來,難度就會更大。
趙德良問,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朱興邦說,我剛才已經說了。
趙德良哈哈一笑,說,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說,我只要把握好宏觀?
朱興邦說,有一句俗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一直被我們當成貶義,受到千年批判。其實,從官場角度看,你能把自家門前的雪掃乾淨,你就是一個出色的領導幹部。相反,你自家的雪掃乾淨之後或者是自家門前的雪根本就沒掃,卻去管他人的瓦上霜,尤其是你上級的瓦上霜,你就越位了。足球比賽有一個越位概念,這個概念定得很好。其實,官場也應該有一個越位概念。可惜的是,官場之中,個個人都想越位,而且這種越位還不會受處罰。江南省這些年,高層一直不是太穩定,尤其省委書記,走馬燈一樣。有人說,這是因為江南省地域特殊,這裡的人太善於玩權術。權術被絕對地看成一個貶義詞,等同於陰謀詭計。如果讓我看,權術,其實是一很正當的權力駕馭術,是中性的。只有超越了遊戲規則,越位了、犯規了,才叫陰謀詭計。而在遊戲規則之內用一些計謀或者手段,那叫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