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兩男人正面交鋒
「放不下也得放。愛蝤梟裻」傅曉雅很快的接了一句,「沒錯,緬甸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不過也要看這女人是誰的對象。郝海雲你惹得起嗎?」
良久,陸錚才極安靜的說了一句:「我不管他是誰。如果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我還當什麼兵?」
素問詫異的回頭,恰好撞上陸錚掃過來的目光,柔和繾綣。
心中一堵,素問轉過頭,避開他的注視。
傅曉雅未料到陸錚會這樣做打,略有點尷尬的停在遠處,大家對峙了半晌,然後是傅曉雅作出了退步。
「不管你怎麼想,不要因為私人感情破壞了任務。你以為這裡只有你是軍人嗎?波剛就是緬甸特種部隊的退役士兵。你今晚失蹤這麼久,已經引起懷疑了,我對譚先生說過來找你,不能離席太久。」
她用冷靜公式化的語氣說完,目光卻是帶著一絲希冀的看著陸錚。
然而陸錚只是很平淡的拒絕了她:「你先走吧,我一會兒過去。」
即使素問恨她至極,在她轉身的一瞬,素問還是看到了傷害。
因為那種傷害太過熟悉。
是一個女人的受傷,被她愛著的男人。
就像之前的自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別墅的黑暗中,陸錚轉過身,很細心的為她扣好衣裳,修長的手指沒有絲毫慾念的摩挲著她的胸口,順著紐扣,一點點向上。
「得罪傅中將的千金,不要緊麼?」素問搶先開口。
「只要不得罪你,其他人我根本不在意。」陸錚很滑頭的接了一句,不辨真假。
素問默然。
如此,便算和好了吧。
見她沉默,陸錚幫她系完紐扣,支起身,凝望著她,一字一句,很慎重的說:「素素,這裡不適合你來,太危險了。等過了今晚,我找個機會把你偷偷送出去。」
「那樣做一定很危險吧。」
這幾乎是不需要懷疑的。
陸錚端詳了她半晌,又俯身將她摟入懷裡,在她耳邊低低的承諾道:「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的。」
是這樣麼?
素問懵懂的靠在他懷裡,曾經,她以為是這樣的。可現在,忽然有點兒不確定了。
「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放心。」他又說。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小貓一樣溫順乖巧的點頭,然後他說什麼,她就照做。
可是,他們似乎都忘了,在小貓柔順的表皮下,有一顆野性難馴的心,尖利的貓爪子,一不留神,就會撓傷了人。
她可以為了愛情收起利爪,小鳥依人,然而被逼到了絕境,卻仍是會激發出自保的本能。
久久的沉靜後,她終於抬起頭,推開陸錚,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真摯而誠懇。
「不,你這樣做才是冒險。沒有哪裡比待在郝海雲身邊更安全了。」
「……」陸錚吸了口氣,習慣性的糾結起眉心,困惑而不解的看著她,「素素……」
「不用掛心我,我很好。」素問主動踮起腳,擁抱他。
陸錚鬆了口氣,手臂攬到她的腰上,收緊,再收緊。
陸錚離開後,整座別墅裡又靜悄悄的只有她一人,外面是忽遠忽近的喧囂聲,素問忽然覺得有點害怕,不想再四處亂走了。
她明白一個道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這裡到處都洋溢著罌粟的味道,隨處可見的槍支,毒品,讓她心驚膽寒。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見什麼不該看見的,便因此一命嗚呼。
最安全,最保險的做法,就是前去赴宴。這樣,便能名正言順的換掉被陸錚扯落了兩粒紐扣的襯衣。
她回到屋裡,為她準備好的禮服早已掛在衣架上,她走過去,手指撫在冰冷的絲緞料子上,那寒意彷彿順著血脈侵襲到身體裡。
大膽的香檳色露背設計禮服,常年走慣各種紅毯的素問,自然知道怎樣將它穿得高貴得體不走光。
裙裾輕曳,她緩緩走出這座沉悶黑暗的別墅,草坪上的宴席頓時將氣氛點燃。
圍繞噴泉的地方被改造成舞池,從憂鬱的人魚公主眼睛裡,流出汩汩的泉水。碩大寬闊的空間裡,竟然已站滿了人。不亞於一場頒獎典禮的盛況!
素問本以為這些黑道頭目的聚會,應當是陰沉低調的,而這個譚曉林的作風,完全就如同當地的土皇帝,在這裡,他說了算,他就是最大的。
站在宴席最外圈的,是一群全副武裝的戰士:有些亞裔血統,還有些皮膚黝黑的,可能是印度血統,或阿拉伯血統?
他們的槍並沒有上膛,只是鬆鬆的靠在腿邊——可是槍械帶來的壓迫感,仍然瀰漫了全場。
在這樣的監視下喝酒狂歡,這些人卻彷彿習以為常,沒有一個人覺得不自在,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素問挺直了背脊,坦然自若的走過去。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道口哨聲,然後,接二連三的目光投向她。因為素問先前來的時候,是穿著自己偽裝的那一套衝鋒衣,旅遊帽壓著頭頂,根本沒人看出她的身段容貌。
這一番打扮,便如同珍珠蒙塵,終於在月光下綻放了光華,連人群中心的譚曉林,也回過身來。
譚舉起手中紅酒,碰了碰郝海雲手裡杯子,目光卻是落在入場的素問身上:「郝,你一直都是一個特別有眼光的人。」
這句話彷彿別有深意。
素問注意到,今晚在譚曉林身邊,又多了一號人物。指引那高大健壯的身形,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壓迫感,所以素問最先在數十人中注意到他。
此人便是譚曉林販毒集團的第二把交椅,退役的外籍僱傭兵楊宗賢。他身穿一身軍服,只是沒有佩槍,視線與素問交匯的時候,眸光略沉,本就過分嚴肅的面容,在那一刻,近乎懾人。
譚曉林今年五十六,是楊宗賢的老大哥,瞇眼笑著拍拍楊宗賢的手:「宗賢,今晚你回來,大傢伙開心,別總繃著一張臉,嚇壞了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還不知道有什麼能嚇著這沒心沒肺的丫頭呢。郝海雲聽了心裡只是暗笑,卻不作聲,上前來扯著素問的手,將她帶進宴席。
「不是說對晚宴不感興趣嗎?」
素問攏攏耳邊的鬢髮:「我更怕一個人在別墅裡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郝海雲笑了笑,從經過的侍者手裡拿下兩杯酒,遞了一杯到素問手中。
素問沒說她不會飲酒的事,只裝模作樣的端在手中。這樣的場合,她應付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靜下來,眼神就開始四處溜走,尋找陸錚的身影,果然看見他在人群中翩然獨立,而他的「妻子」瑪殊卻沒有與他在一起。
素問找了找,終於看到了傅曉雅,她被一大群人圍繞其間,眾多的慇勤者,因其大方潑辣的裝束,露出不同於那些男人們被曬得黝黑的膚色,細膩白皙的光澤在這些黯淡的群體裡,卓然出眾。各色膚色的青年都急於在她面前表現自己,而傅曉雅也來者不拒,游刃有餘的與他們周旋著。
這樣的場景,像極了在與某人慪氣似的。
素問瞭然的笑笑,搖了搖頭。
而她笑才掛在嘴邊,那邊,傅曉雅竟似有所察覺似的,突然間回過頭,朝她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素問愣了愣,便見傅曉雅撥開環繞著的慇勤者,逕直向她走來。
素問站在郝海雲身邊,坦然的迎接著她目光裡的敵意。
無數雙落空的眼睛一起投了過來。
及至面前,傅曉雅卻忽然綻放溫婉笑顏,脆生生的說:「郝先生,良辰美景,何苦在這裡發呆。那邊請你過去喝一杯。」
她的手一虛指,譚曉林,楊宗賢,波剛等人正舉杯相邀,談笑正歡。似乎的確正缺了郝海雲一人。
似乎怕郝海雲不走,傅曉雅「善解人意」的把話頭轉向了聶素問:「這位小姐,你不會介意的吧?」
「不介意,你過去吧。」素問搶在郝海雲之前回答,笑著推了他一把。
郝海雲放下酒杯,點頭揚長而去。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堆又一堆人群裡,這邊,顯然只剩了聶素問和傅曉雅兩人。
或許,這才是她的目的。
「瑪殊小姐?」素問揚了揚手裡的紅酒,示意她有什麼事可以現在說了。
誰知之前圍著傅曉雅的那群人都跟了過來,一人手裡端著一杯橘紅色的雞尾酒,臉上露出詫異和欣賞的表情。
傅曉雅擺擺手,當先舉過一隻杯子:「我剛才跟他們說,這邊的這位聶小姐,才是當仁不讓,女中豪傑。尤其酒量,令人敬佩。他們都很想認識你,你不介意與他們喝一杯吧?」
走在最面前的漢族青年大著膽子問:「聶小姐,賞個光吧?」
他的表情堪稱和善——詭異的和善。
素問聳聳肩,擺出最完美的笑:「Ofcourse。」
為了表示禮貌,素問放下了自己手裡的紅酒,接過他遞來的雞尾酒。據說這種酒,顏色越鮮艷,酒精度數就越高。看著眼前蕩漾著的熾烈橘紅,素問抿了抿唇,一狠心,灌了下去!
刮過喉嚨的辛辣讓她忍不住想尖叫,嗓子裡像起了毛,一陣陣火燎的滾燙,那只是長得像雞尾酒的酒,裡面絕大多數成分是高度白酒!
眼淚被嗆了出來,可這時落下來,前面的努力就都前功盡棄。
她晃了晃空了的高腳杯,放在侍者的托盤裡,臉上的笑依然無懈可擊。
如果這是一場陰謀,她起碼能選擇驕傲的應對。
對方顯然一愣,另一個青年已經躍躍欲試。素問若無其事的接過酒杯,重複著同樣的動作,仰脖,乾杯。
不就是燒刀子,誰怕誰啊。
第五被下肚,她落下酒杯的手都有些發抖了,高腳杯底「鏘」的一聲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圍觀著的男人表情慢慢的有些驚異,直到最後一杯時,胃裡已經翻滾不堪,彷彿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裡湧出來。
素問的手指緊緊捏著高腳杯那纖細的杯腳,就如同扼著自己的喉嚨,如果當眾吐出來,那一定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也就讓傅曉雅得嘗所願了。
她忽然想起周沫常說的一句話:毛都沒長全的丫頭片子,也太小瞧你姐姐我了!
嘴角一扯,她仰頭就要把這杯也灌下去,杯沿剛湊到唇邊,一隻修長漂亮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拿掉了她手裡的酒杯。
還沒等她回頭,一個熟悉而悅耳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字正腔圓的英式發音,用優雅迷人的音調說:「這位小姐已經不能喝了,這一杯,不如我代她喝了吧。」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回答,便仰頭將一杯酒乾淨。
素問回過頭,酒氣讓她的視線氤氳不堪,陸錚英俊如希臘石像的面容,在夜色裡若隱若現。
夜宴的燈光璀璨奪目,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絢爛非凡的色彩。
那樣被打碎了的五光十色迷離到她的眼睛裡,素問有點兒站立不穩,頭開始暈眩。
陸錚將飲盡的杯子放在一旁的侍從端著的托盤裡,另一隻手則自然而然的扶著她的背。
他手心的溫暖,貼著禮服V型剪裁的裸背,一直流溢到她的心脈。
那種頭暈目眩的噁心,終於得以稍稍緩解。
「瑪殊……?」那些敬酒的人面面相覷,他們有些是漢族人,有些是少數民族,其中最多的還是來自緬甸軍隊的退役士兵,所以陸錚選用了最為國際通用的英語與他們交談。
可他們明顯只聽傅曉雅的。陸錚亦是將目光投向她。
不知道傅曉雅低咒了句什麼,那些青年立刻噤若寒蟬。陸錚卻眉心一鬆,拍了拍她的後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回去吃藥,早點休息。」說完,隨手招來一名侍者,用英語吩咐:「這位小姐喝多了,麻煩你送她回房間休息。」
他此刻出手,已經屬於逾距,雖然不放心,卻再不能親自相送了。因他本身在這裡,也同她一樣,只是個客人。譚曉林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素問步履蹣跚的跟著侍者回了別墅,其實她的酒量,陸錚是最清楚的,一杯倒的程度,以前就曾賴在他懷裡發過酒瘋,他曾一再色厲內荏的告誡過她——以後再也不許喝酒。可世事總有那麼多無可奈何的時候,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卻也阻攔不了。
其實當初坐上來瑞麗的車,糾結的旅途上,她曾有過許多種想法。她都做好打算了,要是陸錚真的和傅曉雅怎麼樣了,她就離婚,一個人過了。她知道自己這輩子沒法再愛上別人了,她可以不再結婚,可以用整個下半輩子去默默的愛他,卻不能容忍他在自己的世界裡背叛自己。
現在想來,卻發現,原來自始至終,刀槍不入的聶素問只是一種偽裝。
「你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堅強。」
陸錚比她還要瞭解自己。
她知道她是醉了,不然不會想起那麼多揪心傷感的事,思緒一再的漂浮,即使努力的集中注意力,告訴自己:露出一點馬腳你就完了……可胸腔裡還是一陣陣的翻天蹈海。
思維是清晰的,可是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
她撐著牆壁,浮了上去,冷冷的看著大理石牆面上映出的那個無力而頹然的自己,萬分沮喪。
送她回來的侍者也注意到她的情況,正有點不知所措。他轉過身,大概是想回宴會再找幾個人幫忙吧。忽然,黑暗裡一道人影走來,侍者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宴會場,除卻這一場小小的鬧劇,一切仍舊是衣香鬢影,歌舞昇平。
譚曉林,楊宗賢,郝海雲,波剛四人,站在香檳塔下,一齊舉杯:「合作愉快!」
接著是迭聲的「合作愉快」,波剛用標準的普通話說:「譚先生,現在東南亞一半的冰(蟹)毒生意都是走你的渠道,以後還要多照顧小弟啊。來,祝你生意越做越大!」
譚曉林哈哈大笑:「還是得仰仗你們這些兄弟的照應啊。」他說完,別有深意的瞧著郝海雲,「波剛你有本事啊,我記得郝以前是絕不碰毒品生意的,這次要打通北方生意,全得靠郝啊。」
「譚先生嚴重了,我做點小本買賣而已,哪有您這裡,氣勢恢弘。」郝海雲謙虛道。
譚曉林直搖頭:「我這裡是山高皇帝遠,想怎麼逍遙怎麼自在。你在皇城根底下,能做出這樣大的勢力,我才該向你看齊。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自然是一呼百應。眾人再次舉杯,連一直沉默寡言的楊宗賢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今晚既然這麼高興,我也有份禮物要送給大哥你。」
「哦?宗賢你還準備了禮物?」譚曉林放下杯子,一臉好奇。
「大哥你之前不是懷疑我們的人中間有臥底嗎?這趟回來,我已經查清了這臥底的底細。」
一句話,令現場所有人都震驚了顏色。原本高漲熱烈的氣氛像被人按下了按鈕似的,瞬息間冷卻了下來,沒有人再喧鬧說話,偌大空曠的草坪上甚至能聽的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傅曉雅手心裡都攥出了汗,不安而緊張的朝陸錚看了眼。
陸錚不動聲色的牽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按了按,示意她保持平常心,別被看出什麼來。
譚曉林狐疑的眼神從眾人的面上緩緩的掃過,目光如炬,攜著萬鈞的氣勢。有些人被看一眼就渾身發抖的低下了頭。還有人用四處張望來緩解心中的緊張,當譚曉林的目光掠過陸錚時,他便如平常一般昂首挺胸站著,驕傲的抬了抬下巴,甚至回了譚曉林一個淡淡的微笑。
譚曉林忽然勾唇笑出聲來:「有意思。宗賢啊,你先別告訴我是誰,今晚氣氛這麼好,我不想見血。這事明早再處理,也讓我看看我猜得對不對?」
這事兒便在各自心懷叵測中蓋了過去,一轉眼,又是觥籌交錯的熱鬧場景,只是這時,恐怕沒多少人真心喝酒了。
另一邊,那群圍繞著傅曉雅的青年已經散去,偏僻的樹蔭處,她一把拽住陸錚的西裝袖子:「你還想去看她?你是真瘋了!」
陸錚冷冷的看著她:「不要在我眼前玩這些小花樣,傷害她,對你,對任務,沒有一點好處。」
傅曉雅彷彿被戳中痛處,緊抿著的下唇被她咬得沒有了血色:「是,我承認這次是我公報私仇,我錯了。但你沒聽到剛才楊宗賢說什麼嗎?他已經抓到誰是臥底了,這種節骨眼上,你怎麼還敢去冒這種險?說不定就是你剛才在別墅被人看到了,才叫楊宗賢拿到的把柄!」
陸錚卻顯得冷靜鎮定得多:「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的檔案在加入任務之前,都已經被洗乾淨了,他們不可能查到蛛絲馬跡。這件事只有兩個可能,第一,在這群人裡,除了我們,還有的別的臥底。第二,就是楊宗賢和譚曉林私下商量好了,故意在今晚晚宴上故弄玄虛,好引那人自亂陣腳,自己露出馬腳來。」
「……」傅曉雅怔怔的聽著,驚覺自己剛才的失態,希望不要被譚曉林正好抓個正著。她回想了一陣,冷靜下來,「既然你也知道他們是故意引咱們上鉤,那你不是更應該小心行事?」
「……」這次,換陸錚沉默了。
怎麼能,怎麼能放得開她?那樣爛醉如泥連腳步都不穩的聶素問,尤其今晚,陪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個男人,他們睡在一間房。他只要想一想,都覺得頭要炸開似的痛。
傅曉雅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忍一忍吧。這次幾方勢力在憑祥聚頭,是一網打盡的好機會,上頭已經開始部署行動,只要順利熬過明天……」
是啊,只要熬過明天……
陸錚喃喃的默念著,試圖說服自己,可是來不及了啊,就在今晚,今晚……
侍者走後,素問腿一軟,就無力的跌在地板上,背靠著牆壁而坐。視線越來越模糊,泠泠的月光下,一個人朝她走了過來。
他的手搭在那侍者的肩膀上,似乎說了什麼。
然後他走了過來,彎下腰,抱起她。
素問無力的勾著他的脖子,他身上有種青草的味道,雖然因為常年不能見陽光而冰冷陰濕,可是在濕潤背後,卻有著陽光的氣息。
是無數次醒來,殘留在枕畔被窩裡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素問的淚湧了出來,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無意識的,或者下意識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那個藏入骨髓,又不敢訴諸人前的名字。
「陸錚……」
「陸錚……」
思維渙散而盲目,愛是雲端月,在迷亂的世間裡,一次次被隱藏在雲朵之後,可是只要一出現,就能傾灑萬物,清輝大地。
只要你在身邊,我就不害怕。
可是,你在身邊嗎?
手臂勾著那個不知名的男人,模糊的意識裡,分不清真與假。
只是加大力氣,收緊一點,再收緊一點。
有多少愛,就抱緊多少。
如果怎樣都不夠緊,如果怎樣都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愛……
她突然抬起頭,在他的胳膊上重重的咬了下去。
口中,有一股腥甜的味道。
心,塵埃落定。
男人悶哼了一聲,手卻並沒有抽開。任她咬著,咬到鬆口為止。
等她回神時,滿口都是血的鐵銹味道。
她嘟噥了一聲:「懲罰你離開我,懲罰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然後眼裡就蓄滿了淚。
抱著她的男人手臂一緊,大步向房間走去。
中途有誰向他們打招呼,然後言語裡帶著一絲瞭然的曖昧笑意。
記憶混沌。
恢復一點知覺的時候,素問感覺到自己被安放在床上,男人的手正撫上她的額頭。
冰冷的手,在觸摸到額頭滾燙皮膚的一瞬,讓她打了個激靈。
素問稍稍清醒了一點,迷迷糊糊的撐開眼皮,面前的形象模糊不堪,五官籠在霧裡,既熟悉又陌生。
她遲疑的伸出手,去觸摸他挺直的鼻樑,在她的指尖挨到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僵了僵。
溫潤的肌膚,即使繃緊,依然讓她感到溫暖。
那種溫暖是一種電流,透過她的指尖,竄進她的血脈。
指尖緩緩下滑,滑過他的人中,摩挲著他抿的過緊的唇。
素問突然開心的笑了:「陸錚,是你對不對?就是你。」
他不言,不語。
目光灼灼的望著她,幽深的眸底,是一種近乎心疼的銳痛。
指尖停在他的唇角,指腹在那凹陷處來往反覆。
男人停在她額上的手也隨之緩緩的滑了下來,撫上她的臉頰。
很輕柔的撫摸,像風過原野,無聲。
素問的淚又湧了出來。
只有陸錚,只有陸錚會這樣溫柔憐惜的待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會視自己如珠如寶啊。
手勾著他的脖子,吃吃的說,帶著哽咽。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不要離開我……」
你知不知道,是你把我慣得嬌氣到離不開你。每天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沒有你,我會在這個世上迷失。
面前的「他」沒有回答,明亮漆黑的雙眸,似乎在思考什麼,就這樣閃爍著,融化了,消除了金屬般的冰冷,變得溫潤而柔和。
素問閉上眼,抬起頭,覺得自己墜身在雲端之中,她在雲之巔,今夕何夕,前塵往事,俱成煙雲。
然後,她主動吻了他,在不能確定自己面前的是否只是個陌生男人的情況下,吻了他。
細細的,如同小貓般舔舐,用舌尖勾勒著他唇的輪廓,他的冰冷與僵硬,一點點的回暖,遲疑的,試探的,在長長的怔忪之後,開始小心的回應她。
那種回應,也是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的。
素問感覺到心底的空虛被一點點熨平,身體的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歡快的跳躍,一遍又一遍,拚命宣佈著:「是陸錚!陸錚來帶她走了!」
氣息開始不穩,血腥的鐵銹,青草的體(蟹)味,素問的主動索取很快被他後知後覺的反攻所代替。
他的手撐在她兩側,彎著腰,將她壓在床上,他的身下。
吻愈發溫柔而堅定,一寸寸,侵佔她的芳香,他們擁抱著接吻,如同觸摸曾經的時光。
只是那一瞬,交織在兩人腦海的時光,是否有過交集,無人知曉。
溫馨額,綿軟的,安全的,完滿的七年。
在光影中穿梭,然後停留在最初遇見的時刻。
那年她十八歲,什麼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闖入了他的世界。
今年她二十五歲,一晃七年,愛他已入骨髓。
遇見遇見,遇見,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詞。
而相守,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也最令人嚮往的詞。
再也不放開了,一輩子也不要放開這雙手了……
纏綿婉轉,聶素問有點找不著北的暈眩。
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男人終於鬆開她,恰到好處的時機,恰到好處的力道。順著她的臉頰,猶疑到她的耳垂。
細細濕濕的吻,纏綿而疼惜。
素問摟著他的脖子,低低的說:「我愛你,用一生去愛你。」
一聲歎息在耳畔響起。
熟悉的聲音,憂傷的語調,似遠似近:「素素,素素……為什麼會是你?」
「嗯……」倚靠著他的安全感讓素問嚶嚀了一聲,舒舒服服的轉了個身。
這麼多天來,不曾放心睡過一個好覺,總是擔心著他在哪裡,執行什麼任務,又和誰在一起,終於在今晚,卸下所有心防,無論外面有多危險,無論會從多高的地方摔下來,沒關係,沒關係,有他就夠了。
繃緊的神經陡然放鬆,一直遊蕩著的醉意很快就她俘虜。
即使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她也沒有鬆開他的手。
緊緊的攥著,攥著。
很徹底的黑暗,聶素問甚至沒有做夢。
再次醒來的時候,除了宿醉的頭痛,還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手動了動,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四周高貴的中式仿古傢俱提醒了她,她猛然驚醒,掀開被子,禮服已換成舒適的睡衣,視線平齊處,一道身影背對著自己,歪在沙發上,一條毛毯鬆鬆的蓋在他身上。
是郝海雲。
素問覺得有點好笑,這個人一直都是唯我獨尊的,現在忽然像受氣了似的,蜷手蜷腳的窩在沙發裡,反而有點彆扭的可愛。
她把手放在額頭上,努力的回想最後的記憶,猜測自己莫不是吐髒了他八套衣服,才能把他從舒服的床上趕到沙發裡,可又轉念一想,不對啊,自己要真敢那麼干了,以他的脾氣,必定是將她打包扔下樓梯,連看也不看的就關上門才對。
「你醒了?」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房間裡驀的響起一個低暗的聲音,濃濃的鼻音,一聽便是一夜未眠的後果。
素問被嚇得直接在床上坐直了。這才想起,這人是睡覺時後腦勺都長眼睛的。
還沒等她轉過第二個心思,他已經掀開毯子從沙發上起來了。他是和衣而睡的,身上還穿著昨晚赴宴的西裝,恐怕連澡都沒來及洗。
「頭痛……」試著下床的聶素問一手撐住床褥,覺得渾身發軟,手腳都使不出勁來。
「你喝了那麼多,光是頭疼已經算輕的了。」郝海雲雖然語氣不善,但動作上卻是極輕柔的,又把她按回了床上。
素問怔怔的看著他。
怎麼回事?這男人一夜之間轉性了?
糊里糊塗的縮回被窩裡,腦海裡搜尋著一些若隱若現的片段。
晚宴,灌酒,陸錚來幫她解圍……然後呢?
「我怎麼回來的?」她忽然問。
「……」郝海雲看了她一眼,一邊扯開脖子上的領帶一邊沒好氣的說,「我怎麼知道,回來就看你像頭豬似的躺在床上,吐得到處都是。」
「……」素問訕訕的耷拉下臉。
看來自己的酒品還是那副德性。
可是為什麼有一種很奇怪的錯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記了。
遺失在宿醉後的記憶裡。
到底是什麼呢?
陽光明媚的早晨,郝海雲進浴室洗了個澡換身衣服,有侍者體貼的送來治療頭痛的口服液和解酒茶。素問吃了藥,頭痛緩解了很多,也去洗了個澡,神清氣爽的坐在落地窗前。
早餐是西式的,麵包香脆,牛乳雪白,因她宿醉的緣故,郝海雲就吩咐了早餐在房裡吃。
兩人一聲不吭的坐在餐桌前吃飯,偶爾有西餐餐具碰到骨瓷碗碟的細碎聲響。在這片寧靜的安謐中,郝海雲端著咖啡杯子,突然輕笑了聲。
素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卻見那笑又極快的從他臉上掩去,彷彿不曾存在過一樣。
「奇怪……」素問咕噥了一句,繼續喝牛奶。
窗外蔥鬱農民的樹蔭遮擋了亞熱帶十點鐘的燥熱陽光,素問和郝海雲埋頭坐在餐桌的兩頭,在婆娑的光影裡無聲的用餐,他彎腰時投下的影子時不時與她的重合了又分開,分開了再重合……就如同他和她的距離,若即若離,永遠的若即若離。
當然,素問永遠不會知道,這惹他發笑的,微小而又單純的原因。
光影再一次移動時,房門外忽然傳來「叩叩」輕敲,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
郝海雲起身去開門,素問吃完擦嘴的時候看到站在門外那道高挑碩長的影子,頓了一頓。他半個身子被郝海雲的背影擋住,看不真切。
站在門口的郝海雲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那樣的眼神,令她詫異而莫名。
恍惚間,覺得這一幕很不可思議,陸錚和郝海雲面對面的站著。
這樣的場景,她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像。頓時覺得五味陳雜。
他們就站在門口說話,郝海雲並沒有請他進來的意思,而從這個角度,素問只能看到他做工考量的西裝,和略顯凌亂的髮型。
兩人不知說了什麼,一直是雲淡風輕的臉,郝海雲背對著她,素問看不見他的表情,門外的陸錚卻一直笑得溫和可掬。
忽然,素問看見郝海雲向陸錚伸出手去,「小心」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見陸錚的眉心漸漸的舒展。郝海雲不過是好兄弟般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漫不經心的問了句:「聽說你是特種兵退伍,會散打吧?」
陸錚自然不會示弱,躍躍欲試的火苗在他黑曜石般的眸底煽動。
「當然。」
「那就好。剛吃了早飯,有點積食,正好想找人運動運動。」郝海雲活動著筋骨轉過身來,素問驚愕的看著他。
陸錚似乎也興致很高:「那我換了衣服再樓下散打場等您。」
「你們……」
「別攔我,我想揍這個傢伙很久了。」郝海雲完全不介意陸錚還沒走遠,胸有成竹的對素問說。
剛剛離開的陸錚也停下,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溫暖一如往昔,說出的話卻毫不落下風:「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