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規矩
「好了新人,你懂監獄的規矩,你又不是第一次進來了,所以別他媽給我惹事,我省心,你也省心,聽懂了嗎?」
獄警用警棍敲了敲一旁的鋼鐵牢門,發出刺耳噪聲。萊卡‧莫奈摸了摸脖子,想像了一下那警棍敲在脖子上時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砸斷頸椎骨。獄警似乎把他的沉默當成了畏懼,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又領著萊卡往前走了一段,然後拉開一扇牢門:「到了,新人,這兒就是你往後的新家。」
他粗魯地推了萊卡一把,將他塞進這骨灰盒似的陋室。囚室的一側是一張上下鋪床,另一側則是馬桶、盥洗台和一張焊在牆上的長凳。一名年老的白人正坐在長凳上,戴著一副鑲金邊的眼鏡,垂著頭看膝蓋上攤開的書。
「老傑弗遜!你的新室友!」獄警喊道。
老人頭也不抬:「晚上好,倒霉鬼。」
「你好,我叫萊卡‧莫奈。」萊卡友好地伸出手。
「亨利‧傑弗遜。」老人瞥了一眼萊卡的手,又迅速移開目光,好似萊卡的手上有什麼無法直視的髒東西一樣。
萊卡尷尬地縮回手。
他回頭看了看獄警:「我好像不太受歡迎?」
「老傑弗遜討厭搬家,但是今晚他就得搬了,所以他不高興。」
老傑弗遜嗤了一聲:「你們為什麼不把這毛頭小子直接安排到達蒂諾‧納卡雷拉那間?省得我搬來搬去,麻煩得很。」
「你就算買輛車也得先試開一下不是嗎?萬一這小子陽痿怎麼辦?」獄警沖萊卡努了努嘴。
「呵,敢情我這兒是蘋果專賣店,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做產品體驗!」
「少廢話,老頭。」獄警扶了扶頭上的帽子,戲謔一笑,揮舞著警棍離開了。
只剩下萊卡和老傑弗遜兩個人。老者仍凝視著膝蓋上的那本書,身形一動不動,宛如雕塑;萊卡則不安地扭動著,不知這位老人的一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呃……您在看什麼書?」他試著沒話找話。
「《存在與虛無》。」老傑弗遜毫無感情地說。
「喔,我聽說過這個,是一本哲學書。」萊卡所有關於薩特的知識都是由一位殺手朋友灌輸的,因為愛好哲學,對方在業界的綽號叫「思想者」。「我真驚訝監獄圖書館裡還有這樣的書。」
「有很多,哲學,宗教,法律,世界名著,還有看多了會讓人變成娘娘腔的言情小說。」
可惜萊卡對讀書實在沒什麼興趣,於是這個話題只好遺憾地到此為止了。他問:「我睡上鋪是嗎?」
「是。我的老胳膊老腿可爬不上去了。」
萊卡利落地爬上上鋪。監獄裡的枕頭硬得像石頭,毯子也散發著一股霉味,不過總不能指望這兒的待遇和星級酒店一樣好。萊卡經歷過比這更差的環境:在遍佈老鼠蟑螂的下水道裡伏擊,全身上下只剩一張餐巾紙能塞住鼻孔;在寒風凜冽的天台上待命,因為無法離開,只能吃巧克力補充熱量,導致之後的一年看見巧克力就想吐;在乾旱灼熱的沙漠裡跋涉,唯一的食物是一袋駱駝尿……所有這些他都熬過來了,跟過去的慘痛經歷相比,峽谷監獄簡直算得上天堂。
他躺在堅硬的床板上,扭頭看下面的老傑弗遜。老人已經謝頂,剩餘為數不多的頭髮也已花白。萊卡不禁好奇起來,這樣一位老人是犯了什麼事才進了監獄呢?
沒等他問出口,老傑弗遜就開了口:「現在是寶貴的自由活動時間,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去遊戲室、健身房或者凱那兒,看他進了什麼好貨。」
萊卡聳聳肩:「我……有點兒累。」
「好吧。」老傑弗遜合上書,起身走出囚室,「你不走,我可走了。」
「您去哪兒,傑弗遜先生?」
「讀書會。」老人舉起手上厚重的哲學書。
萊卡想,這老頭說的對,他應該去人們聚集的地方收集情報,而不是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但他心裡卻又在暗暗期待什麼,有個聲音告訴他:等在這兒。
他知道他在等誰。從剛進監獄起他就聽到那名字了。
達蒂諾‧納卡雷拉。
他今晚會來,不管是來強姦萊卡還是單純給新人一個下馬威,他都會來。
他果然來了。不過和萊卡起初預料的大相逕庭。
老亨利‧傑弗遜走了之後,萊卡小憩了一會兒,當他再度睜開眼睛,察覺到囚室裡又多了一個人。
「傑弗遜先生?」他坐起來,發現一個陌生青年正站在床前衝他微笑。說「陌生」,其實也並不陌生,今天在食堂裡他見過這個青年,當時他正在跟那個壯漢「達蒂諾‧納卡雷拉」身邊,同對方說笑。當時遠遠一瞥,萊卡只覺得這青年十分英俊,在強敵環伺的監獄中,屬於容易被襲擊的那種類型。現在近距離觀察,萊卡才意識到青年的容貌是多麼出眾,不管他走到哪裡,都彷彿有一道光照在他身上,將他和其他人區別開來。
「你……你好……」萊卡有些舌頭打結。
「你好。」金發青年笑著後退兩步,「你能下來嗎?我和你說話得仰著頭,脖子很累。」
萊卡慢吞吞地從上鋪爬下來,坐到老亨利的床上。(後來他回憶起這事,認為這是個巨大的錯誤,簡直等於羊入虎口。)
「你有什麼事嗎?」他故作迷惑,同時心裡戒備地問。
「沒什麼,我就是來看看你,你知道,當一個人想融入另一個大群體時,總得做點兒什麼使自己獲得信任。」
青年一邊說,一邊向萊卡靠近,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就像大型貓科動物從容不迫地逼近獵物一樣。萊卡不禁往後縮,但他背後就是牆了。
青年一隻手按住萊卡的肩膀,另一隻手則放在他下身。「現在外面有幾千號窮凶極惡的傢伙等著『歡迎』新人呢……」
被性騷擾的感覺真是糟透了。萊卡抓住青年的放在他雙腿之間的手,將之拽開。
「你別這樣,我不是同性戀。」他盯著青年藍盈盈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而且你男朋友肯定會很不開心的。」
「我男朋友?」青年顯得很疑惑。
「就是今天在食堂裡和你一起的那個男人,我聽說了,他是這座監獄裡犯人的老大,叫達蒂諾‧納卡雷拉……」
青年忽然縱聲大笑。他邊笑邊猛拍萊卡的肩膀,好像他剛才講了個天大的笑話一樣。
這回輪到萊卡一頭霧水了。「你笑什麼?」
「你的猜測很有意思,新人!」青年笑得直不起腰,「不過你犯了三個錯誤,你想知道嗎?」
「願聞其詳。」
「第一,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只是……炮友而已。」青年聳聳肩,「第二,他也不是達蒂諾‧納卡雷拉。他叫巴道夫‧貝爾斯,從前在峽谷監獄裡風頭無兩,現在不過是喪家之犬罷了。」
什麼?萊卡有些懵了。那個壯漢竟不是達蒂諾‧納卡雷拉?那麼黑人小夥子凱指給他看的所謂「達蒂諾」究竟是……?
「第三,」金發青年笑著壓住萊卡的身體,「我才是達蒂諾‧納卡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