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疑雲
此時天邊雲光淡朗,簷上的殘雪掩映著琉璃明瓦,清冷寂寞,蒼暗近乎幽藍的天幕中,那身影煢然傲立,漫天星辰閃爍,卻也顯得黯然失色。
宛如輕煙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無形,那人彎弓搭箭,凝練颯然的身姿,好似鐫刻於天地之間的水墨丹青,讓所有人都為之一凜。
雪珠從簷上滴落,浸染了朱紅廊柱,所有人駐足凝神,劍拔弩張的局勢,也因這天外飛箭而微妙停頓。
那長弓凝挽,北風呼嘯中,隱約可見箭頭的方向正對著這邊!
挾持者睚眥欲裂,手中的雪刃也在微微發顫——他慣來做這刀頭舔血的勾當,同伴身死,早不能讓一顆心生出半點波瀾。
但這一回,他遙望著那殘雪飛簷上的黑影,卻禁不住手心出汗——
只是遠遠一眼,竟如寒冰浸膚,如次氣勢,竟是生平僅見!
他緊緊挾持著寶錦,手下用勁,幾乎要箍入肉中。
寶錦強忍住肩上的劇痛,袖中銀針蓄勢待發,卻眼看著周圍明火執仗,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她暗自咬牙,卻仍是忍下了。
纖細的脖子微微昂起,寶錦眯起眼眸,望著這夜空中的黑影,心中生出極微妙的感應,一時之間,只覺得五內似沸,好奇詫異之間,又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她正在胡思亂想,挾持者卻熬不住僵持的無形壓力,緊拽著她,向廊下的死角退去。
雪珠散霰從屋簷滑落,聽在他耳中,格外的觸目驚心。
他一步一步地挪動,而箭頭,也在緩緩轉向…
終於踏入了不能及的暗處,未及欣慰,只聽耳邊鳴鏑聲響,下一刻,那雪白飛羽便映入眼中,咽喉一涼,他仿佛不能置信的,砰然倒地。
“雙弦箭!”
黃明軌濃眉一軒,駭然低喊道,平日裡不動如山的大將,在這一刻也心神動搖!
所謂的雙弦箭,乃是弓手兩次控弦,後箭射中前箭,流星趕月一般轉彎的神技,只有在傳說中才能見到!
他這一聲低喊,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彙集到另一處——
短刃噹啷落地,寶錦旋身而脫,皇帝拂開侍衛,大步流星地近前,將她一把擁入懷中!
仿佛心有餘悸地,他小心翼翼地深擁,直到確定她安然無恙,仍不肯放手,如珠如寶地擁入懷中,仿佛月出雲曉,他眉宇中陰霾頓時消散。
看著這驚世駭俗的一幕,眾臣不禁一陣低嘩,幾位嬪妃也訝然不已,竊竊私語著,一道道或是豔羨,或是嫉恨的複雜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飛開,幾乎要將寶錦戳個穿透!
寶錦緩緩抬頭,從皇帝懷中輕輕掙脫出來,首先映入眼中的,竟是雲時沉靜淒然的目光。
他身上帶彩,清俊容顏上,也沾染了血滴,不顧身後焦慮低泣的徐婕妤,他目光清冷自若,只是深深凝望著這處。
呼嘯的寒風卷起他的衣擺,這儒雅清俊的少年貴胄,眼中只有無限悵然。
此時眾人又是一陣驚呼,皇帝和寶錦轉頭看去,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來——
那黑影仿佛仍不甘休,拈弓搭箭,竟還是對準了這裡,寒凜纖細的羽箭,在夜空中凝成幾不可見的一道,卻格外讓人心寒!
“護駕!”
侍衛統領一聲暴喝,便有無數侍衛上前,擋在皇帝身前。
“何必如此?!”
皇帝怒極而笑,一手將人推開,竟是毫不閃避地,直對著那飛簷上的人影。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皇帝提氣喝道,聲雖不大,卻響徹天宇——
“閣下也是來取我的性命嗎?!”
北風呼嘯,那黑影佇立不動,仿佛是凝鑄的死物一般。
“閣下不妨下來一會…“
皇帝皺眉繼續說道。
風吹過天際,那一道黑影,隨即消失在夜幕之中,就好似,她從未出現過一般。
****
宮中出現刺客一事,第二日便鬧得沸沸揚揚,就連早已偃旗息鼓的陳學士遇刺事件,也被一併提起,皇帝龍顏大怒之下,少不了有許多人遭殃。
“說出去真是讓人笑話!朕的宮中,竟然任由刺客自由出入,如履平地一般,高來高去地炫耀武藝,你們竟沒有半點羞愧麼?!”
皇帝的話雖不多,卻實在是刻薄犀利,禁軍上下都只覺顏面無光,越發在宮中大搜大索,卻絲毫無得。
“說來真是希奇,那最後出現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路數呢?”
寶錦凝神想道,一邊將手中的安神香爐放定。
她轉頭對著明月,調侃笑道:“若不是你病骨支離,我還以為那是你在相救呢!”
“就算是我武功未失,也不能有如此神技。”
明月斷然搖頭道:“雙弦箭看似簡單,卻實在是神乎其神,會這個的寥寥無幾,也大都是一代宗師…卻不知這又是哪路神仙!”
她說話間神色飛揚,仿佛很以不能親見為憾,面上也浮起淡淡紅暈,隨即,她又低咳幾聲,寶錦一眼瞥見,劈手從她手中奪過絹帕——
竟是幾點血色嫣紅!
“嚇著你了吧?”
明月淒然一笑,“我的經脈受寒毒所累,已經斷續梗阻,如今連肺腑也受波及,想來,離大去之日不遠。”
…
寶錦渾渾噩噩地走回住處,翻出姐姐的那本心法秘訣,又一次仔細研讀,卻仍是躊躇未決——
自己毫無經驗,就這麼醫治明月,會不會反而加劇傷情?!
正在苦惱間,卻見季馨輕步進入,悄聲道:“沈大人又有書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