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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國公和雲管事當然也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還真是不讓人省心!」雲管事都被權仲白給逗樂了——或許是因為絆腳石即將離家,他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今日他對蕙娘的態度要溫和上不少,還慰問了他一句,「真是勞煩侄媳婦多費心了!」
一家人在擁晴院商議了片刻,良國公等人難免要盤問蕙娘和權仲白的對峙,蕙娘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他畢竟是閒雲野鶴一樣的人物,總覺得這個國公位,是我逼著他拿的,這樁事我們意見本來就很不一致……反正要吵,總是找得出理由來的。」
雖然面上矜持,但辦起差事來,倒是靠譜。雲管事微微一笑,倒是主動來問蕙娘的意思,「這匹烈馬,現在倒真是由著你焦氏的性子來奔跑了。依你看,該如何把歪哥留下來呢?」
國公府的人要留長孫,天經地義,他一個遠親這麼關心做什麼?還不是怕權仲白這裡帶著兒子一走,到時候蕙娘輕裝上陣,大不了小兒子不要了,一家三口說走就走。能拿捏她們的籌碼,雲管事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一個的。蕙娘眼睛一瞇,心裡倒是多添了幾分盤算:立雪院的屋子,因為隔斷的關係,外頭人其實有很多辦法竊聽到裡屋的動靜。而就不說丫頭們發現了權仲白臉色不對,單說歪哥拆出來那枚帽墜兒,便很有文章,那明顯是男人的東西,權仲白在看到它時,神色必定也有過一點波動……底下人想要探聽主子的私隱,有時候純粹就是出於強烈的興趣。立雪院內要有多個內間,更可能是你一言我一語,多慫恿幾人來探聽,回頭再一稍加談論,一個模糊的輪廓可不就拼湊出來了?昨晚他們口角時,還沒到晚飯時分,院子裡還沒門禁。現在她是管家人,一天院子裡來往的人不少,丫頭們要出去,也不難找到借口……這麼大的事,她們肯定是要往上報的。雲管事就在府裡住著,他那個妻子雲媽媽,昨兒還到院子裡走了幾趟,他要知道,現在就知道了,現在還不知道,可見立雪院裡,還真沒人給他通風報信兒。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雲管事故意這麼一說,以表示自己對立雪院內的情況相當迷茫,來安蕙娘的心。但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可以不列入考慮——這句話由雲管事說出來,是頗為得罪人的,太夫人的臉色立刻就不大好看,再怎麼說,他也是要住在國公府裡,如果能毫無顧忌地欺壓國公府的主子們,雲管事早就把權季青給扶上位了,哪還有她在這說話的餘地。
但,這並不能說明立雪院就是鐵板一塊,因為這正是立雪院換代的時候,前一代丫頭已經出去做管家媳婦了。她們中間還是可能有鸞台會的內間,不過,蕙娘也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起碼,她挑人、看人的眼光都還准,現在的立雪院,還算是安全的!
「怎麼說那也是歪哥的親爹,」她歎了口氣,「把孩子帶在身邊,也不會委屈了他。讓仲白帶走,我倒不太擔心……」
她掃了眾人一眼,見良國公、太夫人、權夫人並雲管事反應各異,良國公深思、太夫人略微吃驚、權夫人無動於衷、雲管事微微皺眉,心中對各人的立場,已有了初步瞭解,便把話給圓了回來,「只是唯獨顧慮的是這一點:我是瞭解仲白的,他雖然氣我恨我,但還沒到恩斷義絕的地步。歪哥在外,肯定時時想念家裡,萬一,這念叨著念叨著,他沒過幾個月就消了氣,被皇上來人一尋,也就順著皇上的下台階,回京來了……」
這倒是幾人都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畢竟這裡的『權仲白專家』,非焦清蕙莫屬。雲管事眉頭頓時皺得更深,「幾個月,怕是不夠。看來,還得侄媳婦你出馬,再氣一氣他,把歪哥兒給搶回來再說。」
蕙娘皺眉道,「我再過去,我怕他真要休了我……再有,逼迫得太過分,也怕他反而生出疑心來。倒不如,爹——」
「我不好和他鬧得太生分。」良國公擺了擺手,深深地看了蕙娘一眼,「你去,也不是毫無理由,他把歪哥帶走了,你這個做娘的還能不和他急眼?倒還是你去最合適——不過,分寸也要拿捏好,別氣得狠了,兩個人從此陌路,那才是得不償失。」
說句實在話,權仲白如此我行我素、絕頂聰明之輩,要把他氣得恰到好處,讓他離家出走一段時間,又不會氣得從此斷絕聯繫,還要留下將來言歸於好的空間,這難度有多高大家其實也都清楚。蕙娘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也唯有見機行事了。」
眾人自然都出言慰問勉勵一番,連雲管事的神色都柔和下來。「為了大計,委屈你們小夫妻分離幾年,但終有一日,這也都是值得的。屆時論功行賞,侄媳婦便知道今日的辛苦,不會白費。」
大餅誰不會畫,這一套蕙娘比他玩得轉,她面上自然是恰到好處地略為振作,敷衍過來以後,藉機也就提出要求,「還有樁不情之請,想要請小叔成全……」
雲管事有些納罕,他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你說。」
「昨兒他提起公主……」蕙娘也沒把話說明白,含糊地提了這麼一句,便道,「到底也沒把他和公主怎麼相處的給說明白。我這也不好去問他了,可心裡總是有根刺。眼看公主來年就要發嫁,她又確實是挺可憐的,這漫漫長路要走好久,萬一仲白一時興起,過去探看——」
眾人不禁相視而笑,太夫人道,「你這真是瞎擔心,仲白是那種人嗎?這孩子女色上就是個和尚,老實得很!」
倒是權夫人還為她說幾句話,「也是才吵了架,肯定有這樣的擔心。」
「正是有點兒擔心這個。」蕙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把要求給提出來了。「這世上瞭解仲白的人,我也算是一個吧,我想請小叔為我詳細打聽打聽,公主當時和他是怎麼說的,我一聽他怎麼回答,便能知道他到底動心了沒有。」
到底是婦人,再出眾也是難免妒忌,雲管事頗感好笑,卻也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他也多透露了幾分宮裡的內線消息給蕙娘知道,「雖說咱們在紫禁城裡的眼線不多,但這一個,可是有運道,竟混到了公主身邊。只是她也不能天天往外送消息,也送不了這麼長一段話……你要知道這個,下回見面的時候,你直接問吧。那就是公主身邊的小櫻,你說這是——」
便把切口教給蕙娘,「她肯定把什麼都告訴你。」
看來,雲管事到底也不是絲毫不想和二房合作,也許他從前只是對權仲白疑慮重重,因此也沒給蕙娘什麼好臉色。現在計劃開始走上正軌,他的態度顯著地就緩和了下來,對蕙娘也客氣了很多,還主動把後續計劃透露了一些給蕙娘知道。「如今府裡,畢竟是太冷清了一點,大門大戶,什麼事都需要族人的幫手。過一陣子,東北會來些親戚,都是很精幹、可靠的兄弟叔伯們,到時候,也難免要侄媳婦張羅照顧了。」
蕙娘自然也要客套一番,太夫人看著也頗為高興,還道,「這一次,婷娘的親兄弟可能也會過來幾個。希望他們能把婷娘的運氣帶來吧!」
眾人再商議了一番,那邊也來了消息:雲管事早吩咐鸞台會的人留意權仲白的動向,此時便有人來報,說的確看見權仲白的馬車往香山方向過去了。
因歪哥的好些東西都還在香山放著,權仲白要帶他出走,肯定得收拾一些細軟,因此他去沖粹園倒也不是無的放矢。眾人也不敢多留蕙娘,怕權仲白走得太快,回來得也將太快,便催促著蕙娘上路往沖粹園去了。蕙娘還把廖養娘給帶上了,以防歪哥受到驚嚇,也好有個熟人照顧。
廖養娘是何等人也?這一陣府裡的異常動靜,甚至是昨晚權仲白的反常,她哪有不留心的道理?只是老人家行事深有法度,如今蕙娘讓她照顧歪哥,她便一心照顧歪哥,別的事也很少說話。就是今日,氣氛如此詭異凝重時,在外人跟前她依然不肯多一句口,若無其事地上了馬車,待得出了城,從人都分散到前後去引路斷後時,她方才低聲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蕙娘張開口,想說什麼,又只能頹然地歎了口氣——實在對廖養娘一家,她沒什麼不放心的。他們要被收買,孔雀也不可能回來給她報信,再說以廖養娘的權柄,她要給雲管事送消息,雲管事對立雪院幾乎就可算是無所不知了,也犯不著和她繞圈圈。
只是阻擋她據實以告的緣由,卻不是理性的分析,而是感性的多疑。時至今日,除了寥寥數人以外,她真不知自己還能再相信誰。就算是一手把她帶大的廖養娘,明知她應該不會有嫌疑的廖養娘,她亦是再不能毫無保留地去信她,在如今這種環境裡,她是真的再做不到了。
「姑爺想去南邊……」她隨意交待了幾句,無非也就是說權仲白和她吵架云云。「還想把歪哥也給帶走。」
廖養娘自然是嚇了老大一跳,她不知道內情,此時擔憂的,除了小夫妻的關係以外,還有權仲白的事業。「這是說走就能走的?皇上幾日就要見他一次,這要是不見了,上頭怪罪下來,咱們可怎麼承擔得起?還要帶走歪哥!姑爺這也真是——」
她很少說權仲白的不是,這會都開了口,可見廖養娘對歪哥是放了真感情的。蕙娘疲憊地一笑,搖頭道,「他又何曾在乎這個?他不走,是因為他原有些東西牽絆著,如今這些東西他也不想要了,他又怎麼不會走呢?」
廖養娘抬起眉毛,看了蕙娘一眼,蕙娘頷首道,「我這次過去,一個是把歪哥要回來,還有一個,總是要讓他和皇上那邊交待交待,要走,也好歹把自己的屁股給擦乾淨了再走。」
她頓了頓,忽然有些自嘲地道,「我總覺得他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其實我自己也未必好,起碼,我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勇敢,我有時候也是會怕的。」
廖養娘拍了拍蕙娘的手,自然還是那些老生常談,「夫妻間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床頭吵架床尾和嘛!依我看,您不應該只想著留下歪哥,說幾句軟和話,索性就和姑爺和好了也罷……」
蕙娘只是搖頭,好半晌,才有些賴皮掩起了耳朵,嗔道,「媽媽,您只會嘮叨我,我不聽啦!」
「嘮叨你,還不是為你好!」廖養娘歎了口氣,把蕙娘的手扯了下來,一時也有些心酸,「也怨閣老,給你挑了這麼個夫君。你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出嫁後過的又是什麼日子?但凡姑爺上進一些兒……」
她輕輕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嗐,瞧我這張嘴,我可沒煽風點火的意思。你還是多想想姑爺的好吧!可別自怨自艾,鑽了牛角尖。」
在這個疼愛她的養娘跟前,蕙娘的防備,終於裂開了一條窄窄的縫兒,她有好些話想說,好些委屈想訴,可到末了,鑽出紅唇的,卻是一句沒頭沒尾的抱怨。「我也怨命呢,媽媽,你說我怎麼就攤上了他?」
她從未在人前認真訴說過她和權仲白的分歧,蕙娘實在是太好強了,她幾乎不允許自己有示弱的一刻,可現在,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望著自己的腳尖,對著最信賴的養娘,絮絮叨叨地說。「我有時候也好累,我也想,他要是換個性子該有多好。他要是沒有本事又該有多好,他偏偏就是這個性子,這麼的本事。我寧願他沒有本事,我養著他!只要他能聽我的話,那樣也行!又或者,他、他稍微有一點兒雄心……」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有時候也有點恨他,我現在這樣,還不是全因為他,可我又知道我也沒道理,他實在是個大好人……他人是那麼好,可他就是那樣的性子,他和我太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我們這兩隻腳非得擠在一雙鞋裡,誰都難受!」
「哪個夫妻不是在這麼過來的,都是你踩我、我踩你的。」廖養娘還在努力勸說蕙娘,「這就是冤孽!沒有冤孽,不成夫妻!」
「不是一回事……」蕙娘苦笑了起來。「我們就不是一種人,非得過一種日子,媽媽,我好累呀……」
她靠在車窗邊上,滿是憧憬、又滿是絕望地望著天空中自由自在的小鳥兒,輕聲道,「這人要像鳥兒一樣,該有多好,自由自在的,愛和誰過就和誰過。不喜歡了,還能分開另找……唉,不用一輩子都綁在一塊,掙也掙不開……」
廖養娘心底一突——她是看著蕙娘長大的,對她的瞭解,那是不用說的了。只看著姑娘臉上的表情,她便本能地發覺了其中那危險的端倪:姑娘這一次,怕不是隨便抱怨,她是真覺得累了,真動了和姑爺分開的念頭……這要是換作一般的姑娘家,想想那也就罷了。可她養出來的姑娘,卻不容如此小看,她今日想分開,也許明日還分不開,等到後日、大後日,明年、後年,還真就分開了!她有能力、有勢力,完全有可能,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
從前帶蕙娘的時候,她一心為蕙娘打算,現在帶了歪哥,廖養娘的一顆心就偏到了歪哥那裡,她絞盡腦汁,想為姑爺說幾句好話,把姑娘這念頭打消,可還沒等她開口呢,蕙娘已經輕輕一歎——又把表情全都斂盡了,和她閒談似的,把話題給扯開了。
「媽媽你最近出去休息的時候,可見到綠松沒有?」她問,神色淡淡的,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她最近可還好麼?」
作者有話要說:小權累,13也累,兩個人都累,包辦婚姻就是這麼可惡啊
有同學說覺得蕙娘一直受到很大的限制,好可憐……沒辦法麼,古代的女性真的就是這麼可憐……蕙娘算很好的了,在現實生活裡,明清時代的女性活得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