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褚奕峰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頭來詫異的看著凌霄,猶豫道:「不,不好吧,打幾下子算了。」
內務府裡各種利益關係盤根錯節,許權也是不願意讓吉祥就這麼死了,他本不敢多說,但見褚奕峰也求情了就順勢跪下,求饒道:「小侯爺大人大量,打這狗奴才幾十板子吧,真是要了他的命……對小侯爺的名譽也有影響啊。」
「嗯?」凌霄從床上下來,慢慢的攏好寬大的外袍,隨意的綁了下頭髮,凌厲精緻的雙眸望向許權,嘲道:「公公不必這樣,我還未襲爵,一聲侯爺我實在當不起,還是叫我凌少爺吧。」
許權心下一凜,果然是侯府嫡孫的做派,他任內務府總管多年,說是奴才,那也是二品的奴才,尋常官家的少爺聽他剛才的話必然是諾諾稱是了,這位凌少爺卻半點要買賬的意思都沒有。
許權暗罵自己多嘴,凌霄聖眷正濃,又不是個和軟性子的,聽這話風就知道這是氣沒撒夠呢,自己就撞了上來。
許權在宮中浸淫多年,別的沒有看人的眼色還是有一手的,知道眼前的這位日後必然騰達,不敢再得罪,連忙道:「是奴才多嘴了,聖上說了,隨小……凌少爺做主。」
「那就是了。」凌霄一笑,「去把東宮的掌事太監全給我叫來,就當著他們的面行刑,去吧。」這位吉祥公公不是厲害麼?凌霄早就派人暗地裡打聽過了,吉祥不止是剋扣褚奕峰的東西,平日裡作威作福,下面的小太監小宮女常常受他虐待,昨天連他派去要荔枝的小太監都被他罰跪還賞了十來個嘴巴,凌霄冷笑,這位不是喜歡佔便宜又愛作踐人麼?這回也自己嘗嘗滋味吧。
凌霄本不是什麼懲惡揚善的聖人,但犯到他手上了,自認倒霉吧。
許權見已經沒了轉圜的餘地,連忙應著,躬身退出去,出了裡間心有餘悸的擦擦額間冷汗,逕自去處理。
凌霄趁著老皇帝最高興的時候狠狠的為褚奕峰出了口惡氣,雖然當事人並不是很在意,但凌霄還是挺痛快的,入宮一年來他一直韜光養晦,不聲不響的就以為他好欺負了?笑話,太子妃的情誼在那,皇帝的寵愛在那,現在闔宮裡都知道,伺候褚奕琰的那位小侯爺,平時看著和和氣氣,那翻臉是不認人的!但人家偏偏就是得了東宮的喜愛,誰敢不經心伺候?
但偏偏就是有拎不清情況的,後宮裡飛燕宮裡的趙貴人就是一個,被打死的吉祥本是當年她家裡送進宮來的,入宮多年彼此都有著照顧,就是因為有了這層的關係吉祥這些年
才敢有恃無恐的撈油水,這會兒自己家的奴才被凌霄打死了,趙貴人氣的心口疼了一晚上,隔天見了皇帝的時候哭哭啼啼:「吉祥這些年兢兢業業,不過是犯了這一回錯,怎麼就下狠手杖殺了,可憐臣妾苦熬了這些年就連個奴才都保不住啊……」
老皇帝早上正和大臣們議論了一早朝大量建造新式水車的事,這會兒聽趙貴人說這些著三不著兩的話很是不耐煩,揮揮手道:「敢剋扣皇孫的份例,杖斃了算什麼!」
飛燕宮的主位吉嬪抿嘴一笑,柔柔道:「想是趙妹妹急糊塗了,光想著吉祥是你們府裡送進來的奴才了……呵呵,也不怪妹妹心疼,平日裡那吉祥對妹妹可是慇勤的狠呢,孝敬什麼的從來是短不了的。」
趙貴人一時急糊塗了,聽了皇帝的呵斥,再細品吉嬪這幾句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撇開還來不及,自己撞上來還被吉嬪這個老婦扣了個屎盆子,說不準皇帝還會懷疑自己私自收了從褚奕峰那剋扣來的東西呢!
趙貴人嚇得跪下來,泣道:「都是臣妾糊塗,憑他是什麼呢,敢不精心伺候那都是該死的,只是臣妾念及吉祥是自己府裡出來的,恨鐵不成鋼罷了。」
皇帝點點頭,趙貴人是什麼性子他還是清楚的,沒個主見又貪小便宜,但要說她勾結吉祥作惡什麼的真不至於,膽略和智商都沒有。
倒是吉嬪,點到為止,連忙招呼宮女收拾新做好的點心上來,順著皇帝的意思說了會兒話,她本就是這後宮裡的老人了,很知道皇帝的脾氣,撿著他愛聽的說,不多時就把皇帝再次哄得笑起來,只是不顧戰戰兢兢站在下面的趙貴人。
經此一役東宮裡的風氣正了不少,特別是海棠院裡,連那些雜役婆子都覺得揚眉吐氣了一會,因著主子不在意這些他們跟著吃了不少虧,忍了這麼久終於痛快了一回!
宮裡的事平定了,前朝的恩義也來了,皇帝欣慰二皇孫褚奕峰和壽康侯府嫡孫凌霄的功績,特賜二皇孫金銀珍玩若干,破例授凌霄四品郎中。因凌霄還是四皇孫褚奕琰的伴讀,皇帝特批凌霄只需逢五逢十的日子去衙門裡應卯即可,聖眷如此。
凌霄接到旨意心裡一笑,事成了,卻不知壽康侯府裡父親大人凌儒學接到聖恩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做兒子的倒是越過了老子,凌儒學啊凌儒學,在五品員外郎的位子上趴著吧。
因是在宮中接的旨,凌霄馬上就去皇帝那謝恩,老皇帝又好好的勉勵了他半天,皇帝對這個當年一起闖天下的老兄弟的孫子也是很疼愛的,又有這樣的才華,皇帝很滿意,小一輩裡這樣的著實不多。
皇帝一高興又賞賜了凌霄不少東西,凌霄謝了恩直接去了太子妃那裡。
太子妃也是剛知道凌霄得了官職的事,自己二兒子也跟著受了賞,太子妃欣慰不已,看著凌霄動容道:「不容易,剛入朝就是四品侍郎了,可惜莊兒沒有見到你出息的這一天……」說著想起妹妹當初的情景更是傷感,太子妃按了按眼角,強自平復:「罷了,不說這些,旨意我聽說了,難為你還總肯提攜皇孫。」
「姨母說的這話我不敢當。」凌霄連忙道,提攜這個詞是真的當不起,「是二皇孫助我良多。」
太子妃一笑:「峰兒的資質,當娘的還不知道麼,要說領兵打仗什麼的倒可信,這精細東西哪能是他想的出來的……當初讓你入宮,本是我私心想著為你鋪路,自幼和皇孫們的情分那是不同的,沒想到倒是你實心,對琰兒對峰兒都是沒的說的,我看著你們親厚也高興。」
太子妃的眉眼頗像死去的韋莊,凌霄本是堅硬冰冷的心被太子妃的幾句話說的柔軟了,微微頷首,低聲道:「本是至親,理應如此。」
太子妃聞言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心酸,拉著凌霄的手道:「好孩子,這宮裡能有幾個人這樣的,太子和我經營多年,就是希望到了瑾兒這一代能少些殺戮,以後你們兄弟們能和和睦睦的就是造化了。」
太子妃說「你們兄弟們」,儼然也把凌霄當做自己的孩子了,慈愛之心可見,凌霄嘴上答應著,心裡淡然,想要皇孫這一代和睦麼?大概只有太子妃這麼天真罷了。
太子妃又拉著凌霄說了半晌的話凌霄才跪安,出了大殿凌霄慢慢的往聽風閣裡走,繞過風煙湖,假山後一人走過來,從容一笑:「恭喜表弟,竟是先我一步入朝了。」
褚奕瑾也不是傻子,凌霄這一步他沒有預料到,但一細想就知道凌霄的用意了,他本想著褚奕琰不經事,凌霄早晚還是會是他的人,但沒想到竟是被二愣子褚奕峰劫了胡,幾乎氣炸,勉強維持著往常的從容優雅的樣子看著凌霄。
凌霄這一年身量長成,和褚奕瑾不分上下,不卑不亢的頷首:「承聖上的恩罷了。」
褚奕瑾位居嫡長,生來尊貴,向來就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這回在凌霄這裡碰了壁,心裡又是惱怒又是急切,本來七分的心思被激成了十分,顧不得平日裡的儀態,淡淡一笑:「自然,凌霄表弟顧唸著和老二老四的兄弟情,那也該勻一些給我吧?母親也說了啊……以後我們兄弟們能和和睦睦的就是造化了,表弟不也是答應了麼?」
凌霄心下一凜,剛才和太子妃談話時屋裡並沒有什麼人,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褚奕瑾竟是都知道了!
凌霄右手攥起又伸開,閉了閉眼輕聲道:「大皇孫果然仁孝,太子妃剛說過的話就記住了。」凌霄沒想到褚奕瑾都敢在太子妃身邊安人,那褚奕峰那裡不更是……那那天褚奕峰說的想要北地的話……
褚奕瑾在宮裡早就站穩腳跟,當然不怕跟凌霄說這些,褚奕瑾淡然一笑:「這是自然,我只是可惜,我自認是個聰明人,凌霄也是聰明人,很多事我們都能懂彼此,為何凌霄寧願幫老二也不願來投靠我?前程我早就是許給你的。」
投靠?凌霄冷笑,心道你不配。
褚奕瑾恨極了也愛極了凌霄這股子勁兒,突然轉頭看左邊,凌霄下意識的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瞬間的功夫褚奕瑾上前一步摟住了凌霄……
凌霄反應過來奮力往後一退,褚奕瑾也被他退出半丈,踉蹌了一步堪堪穩住,凌霄還沒來得及發怒褚奕瑾微笑著舉起手裡的物事:「凌霄就是因為得了老二的這個東西,才偏心他的麼?」
褚奕瑾手裡拿的赫然就是褚奕峰初見凌霄的時候送他的那塊同心玉珮,凌霄也是這幾天才戴上的,見褚奕瑾如此失態也忍不住冷笑:「大皇孫這是什麼意思?萬幸剛才的樣子沒有讓太子見到,不然可怎麼相信呢,平日裡最是有禮的大皇孫竟會對臣失禮。」
褚奕瑾不甚在意的一笑,修長食指輕輕的勾著玉珮,輕搖:「真是塊寶貝,但再珍貴也不過是個玩物,想要這種東西還不容易?褚奕峰可以給你的,我一樣可以給你,甚至更多。」
凌霄看著褚奕瑾虛虛拿著玉珮心裡發緊,怕他一鬆手摔了,面上不動,淡淡道:「可惜凌霄所求不多。」
凌霄根本就沒有想要扶持褚奕峰的意思!誠然海棠院的事是他為褚奕峰出頭了,但他根本沒有想到以後的事!不過褚奕瑾有一點還是說對了,不管怎樣凌霄也不會襄助褚奕瑾的。
「真是可惜……」褚奕瑾淡淡道,「這麼好的一塊玉,錯的人給了你,終究是不對的……」褚奕瑾一鬆手,玉珮倏然滑落,說時遲那時快,凌霄急忙強上一步伸手去接,無奈玉珮先一步落下,摔在石子路上,「啪!」的碎成多塊!
凌霄心裡驀地一緊,沒有壓抑住自己怒吼了出來:「褚!奕!瑾!」
「呀,手鬆了……」褚奕瑾一笑,有點遺憾有點得意,歉然道,「看著是塊寶貝,想要好好鑑賞鑑賞的,沒想到失手了,我再送表弟一塊好的吧?」說著解下腰間玉珮,「這是我束髮之年父王給我的,不比這塊差,凌霄喜歡麼?」
褚奕瑾解釋的好,周圍又沒有什麼人,縱然鬧大了別人也不信褚奕瑾是故意的,凌霄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火,直視著褚奕瑾的眼睛,漠然道:「如此美玉,臣當不起。」
凌霄說畢單膝跪地,把地上摔碎的玉石一片片撿起來,起身對褚奕瑾虛虛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褚奕瑾輕輕攬過一邊的柳枝,望著凌霄的背影輕聲道:「凌霄,以後你會接受的。」
凌霄沒有回頭,握著手中的玉石殘片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