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顧閔之從宿醉中醒來。
頭還有些痛,房間裡很陰暗,深色窗簾披散垂地,一夜的渾濁空氣十分沉悶。他微微動了動,卻覺得旁邊有人。
陸少府被他的動作驚醒,也沒有睜開眼,反而更貼近蹭了蹭,胳膊牢牢摟住他的腰,姿勢有點緊,讓顧閔之很不舒服,對方咕噥了句什麼,又是一片安靜。
記憶一點點復甦,卻在酒醉昏睡時刻戛然而止,之後似乎做了一個綿長的美夢,是顧閔之很久沒有做過的夢。他慢慢清醒,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陸少府與他躺在一張床上、蓋著一床被子,兩個人都是渾身赤裸著的,不著寸縷,他猛地一驚,迅速直起上半身,沒發現什麼異常,又看向陸少府。
陸少府的胸膛也暴露在空氣中,嘴唇紅腫,堪堪可憐的模樣,鎖骨到小腹有大片曖昧的吻痕,下半身隱約沒入被子裡,看不大出來。
他瞬間僵硬,呆滯了半天,才敢伸手去碰陸少府的額頭。
陸少府在發燒。
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直達心底,他霎時慌亂,手上拍著陸少府:「少府?少府?醒醒?」
陸少府還閉著眼,皺眉有些痛苦,呻吟出聲:「怎麼了……」
「你發燒了。」顧閔之先起身穿衣服,情急之下扣子怎麼也系不上,煩躁的一把扯掉,辟啪掉在地上打了個響兒,陸少府終於半睜開眼,也覺得渾身無力。
這回戲演得過了……他腦海裡轉悠過這個念頭,很快就裝出更死氣無力的樣子,張著嘴卻不發出聲音,像極了虛弱。
顧閔之看著心裡猛揪了下,他拚命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只記得自己很舒適的享受……他臉色一白,手上鬆開西服外套,直直在地板上團成一團。
「你……」顧閔之好半天才找回鎮定,上前要給陸少府穿衣服:「你發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車庫裡有車沒有?我帶你去醫院。」
去了醫院會真相大白。陸少府當即「嘶嘶」側過身,淒淒慘慘的叫:「身上又酸又疼……我不要去醫院。」衝著顧閔之又換了隱忍表情:「我……我不想去醫院。」
顧閔之心頭一緊,那猜想越發腦補齊全,他張了張嘴,已經恢復了不少,忽然坐回床上,手背再碰了碰陸少府的額頭,又想要拉開被子查看他狀況,陸少府當然不肯,假意縮了縮身子,很不想被他看到似的。
他身上都因發燒而通紅,蜷縮在被子裡,一瞬間好像變成了世界上最脆弱的人,顧閔之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境,更加尷尬,悻悻收回了手,又開口:「昨晚……」
陸少府半真半假回答,一邊緊緊盯著他反應:「昨晚……我沒事的……」
顧閔之越發心虛,乾脆又站起來,見旁邊側門虛掩,隔壁就是書房,他覺得自己無言以對陸少府,隨即走去翻找自己的手機。
電話打完,顧閔之回來看到床上毫無人影,他慌亂失措以為陸少府心上有了陰影,剛要追出去找,卻聽得一旁浴室裡水聲嘩啦作響。
門沒有關,他快步邁進,頓時怒火中燒,狠狠將陸少府從浴缸裡拉出來:「你不要命了!」
陸少府渾身都濕透了,身上痕跡已只剩下一些較為明顯的,他暗自鬆了口氣,面上卻心灰意懶:「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反正是我先眼巴巴的湊上來惹你的。」他自嘲似的冷笑:「就算這樣你也不會接受我,還不如叫我高燒成白癡得了,說不定你還能看在一點兄弟情分,照顧我下半輩子。」
「你又在胡說八道!」顧閔之眉頭緊了又緊,想嚴厲斥責又無法出口,陸少府已經這個樣子,他還能說什麼重話?他自己除了宿醉以外什麼情況也沒有,理所當然也明白是陸少府「被」發生了什麼。
顧閔之又是愧疚又是無奈,浴缸裡已經放了小半的水,還是涼的。他半跪著親自把陸少府攙扶出來,盡量溫和道:「先出來,好不好?」
陸少府推開他,又跌回浴缸裡,後背撞到邊緣疼得他五官扭曲,嘴上卻不鬆口:「你管我做什麼?」
「起來!」顧閔之說不清心口是個什麼滋味,他動作強硬許多,忽然爆發的氣勢讓陸少府也愣了愣,也許真的是因為生病緣故,陸少府見好就好,乖乖跟著他回到床上。
顧閔之親手拿毛巾幫他擦乾淨水滴,又耐心找了吹風機吹乾頭髮,還為陸少府掖好被角,做好這一切後問陸少府要了這裡地址,又打電話給宋修叫他送飯送藥。
電話一放,房間裡陷入靜寂,顧閔之欲言又止,坐在床邊不知道想著什麼。陸少府居然彆扭起來,再次道:「你走好了。」
顧閔之皺眉:「又說什麼!叫你好好躺著就好好躺著,不要亂想!」
「我沒有亂想。」陸少府趁機吐露真言:「你不要覺得有負擔,大家都是男人,喝多了一夜情而已,有什麼可多想的?還是說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沒有覺得不對!」顧閔之順著陸少府的話脫口而出,話出口了又怪異之極,抿緊唇盯著陸少府,後者忽的得意一笑:「要是你沒覺得不對,就說明你對我也有感覺的,你也喜歡我,是不是?」
顧閔之狠狠瞪他一眼,斬釘截鐵道:「我不喜歡你。」
陸少府絲毫不氣餒,嬉皮笑臉居然擺出小孩子一樣的天真神態,狡猾道:「不喜歡也可以,愛我就好了。」
「你!」顧閔之再次被他弄的氣急敗壞,陸少府心情愉悅,在被窩裡伸個懶腰,繼續趁熱打鐵:「我現在頭痛腦熱渾身痛——不要緊,你忙你的去就可以。我也成年了,不需要你像當年那樣照顧我。」
「你還提當年!」顧閔之還是忍不住呵斥:「當初是誰進學校就被人堵在天台上,又是誰逞強野營掉隊?還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起,去了美國回來,就學了這些混賬話嗎!」
他氣極了口不擇言,翻出多年藏在心裡的老底,陸少府起初笑嘻嘻的聽著,聽著聽著卻漸漸的面無表情,又轉成了悵然。
那是顧閔之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在他臉上看到的情緒,他記憶裡的陸少府無所不能天才卓眾,是他難以企及的人物;他印象中的陸少府陰鬱而冷靜,理智但強大也不像凡人。在看到這情緒流露在陸少府臉上的那一刻,顧閔之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這樣說我……」陸少府弓著身子側躺在床上,手背就放在臉頰旁邊,是不怎麼有安全感的姿勢,他緩緩勾起嘴角,有了一個微笑:「讓我覺得很高興。」
顧閔之以為他發燒真的燒傻了,當場怔住。卻聽得陸少府笑著道:「從來沒有人會為了什麼事情呵斥我,因為他們從來也不關心我。」
「能聽到你這樣責罵我,至少證明你關心我。你心裡有我的,對不對?」
顧閔之很想殘忍的說出否定句,可那麼一個剎那,他自己也迷茫起來,弄不清心底真正的想法。
從強迫自己注意陸少府,到關心照顧他成了習慣;從旁人皆知顧家兄弟關係好,到陸少府在顧興志面前鬧騰以至於出國……那句狠絕拒絕的話有多傷人他自己也清楚,可為了滅掉陸少府不該有的念頭他還是說了。事後他一後悔便是三年。
十六歲的孩子,就算再怎麼天才,也不是他「前世」那叱吒風雲的商業鉅子,他只帶著平日裡攢下來的零用錢,申請了獎學金,顧閔之有打錢到他賬號,也被分文不取的退回。他不敢想陸少府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覺得老天爺既然要給他重生的機會,那就是要他這一次來改變。這改變中當然會包括一個陸少府。他如同命運軌跡中那樣的回了顧家,出現在顧閔之眼前,那麼他就不能再讓他和過去一樣——尤其是像過去那樣吃苦。
顧閔之有時候也很厭惡這樣的自己。他的性格說的滑稽些就是一隻蝸牛,背負沉重的殼就無法摘下,只因那殼也可保護自己。他對待顧氏就是這樣態度,明明覺得累可還是抗在肩膀——那麼陸少府呢?
一開始只是想和他搞好關係,之後是真的當成了弟弟,再之後是對他親近的不設防,一點一點的兩顆心逐漸靠近……在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時候,陸少府就已經站得比黃明非還要靠近他。朋友是一輩子靠的很近的平行線,可畢竟有自己人生。陸少府因著血緣與他形影不離,又會走到如何地步?
那荒唐的告白,引得顧興志勃然大怒,顧閔之心頭卻並無太多憤怒和感到羞辱,他只覺得迷茫,深深的迷茫外還有種撥雲見日的恍然大悟。
其實他當時想:原來陸少府喜歡我,原來他喜歡我。那樣的一個人,喜歡顧閔之。說愛他。
十幾年後風光無限的青年與眼下的形象重合交錯,最終融為一體。顧閔之暗歎一聲,軟倒身體靠在床邊,手指插在發間順了下:「不要說了。」
陸少府已然直起身來,靠近過去。顧閔之突然覺得疲憊,他抬起頭來,直直看進陸少府的眼睛。那黑亮的眸中什麼也沒有,只映出自己蒼白憔悴的面容。
顧閔之情不自禁接近,陸少府一伸胳膊,把他抱在懷裡。
這一次,顧閔之沒有拒絕。
作家的話:
咖啡可以續杯喲~ 的續篇已經發了,想看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是昨晚一時興起寫的,太睏了就直接去睡覺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