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被討厭了。
顧閔之心神恍惚走下天台,腦海中猶自回映那句話。
陸少府從進顧家的第一天起,就沒有稱呼過父親與哥哥等稱呼。他知道他心中並沒有把顧家當成家,更沒有把顧興志與自己當成親人。這種結果他早就預料到,可真的面對在眼前,仍覺陣陣無力感。
他沒有和黃明非說這件事,而是放學後回到家中,獨自鎖在房間裡坐在床邊,茫然空想。
陸少府這種反應是正常的,與「前世」是一樣的,他本來就沒有打算玩什麼兄友弟恭的遊戲,他本來不是貪圖顧家而回來的,他本來……是的,陸少府就該這個樣子,他不是早就很明白了麼?可為什麼,在聽到那句意思再明顯不過的話後,他還是有種深深的失落感?
命運真的不是那麼容易扭轉的,他現在才瞭解到這一點。連其他方面也是,儘管努力的學習,可他真的天生不是經商的料,他現在「未卜先知」,快人一步,也只能比從前好上那麼一些罷了。若是完全改變,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顧閔之向後放鬆身體,仰躺在床上,眼前是深藍色的天花板,是幾十年看慣了的臥室的顏色,他不想失去這一切,不想讓自己走向「命中注定」。偏偏陸少府如此難以對付,就算有重生,也這樣難以接近。
──他決不能接受原來的結局!
顧閔之翻身而起,難得有了堅定的眼眸,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只把陸少府那句話記在心裡,表面上一如既往,做著關心弟弟的好哥哥形象,若說從前用了三分真心,而今已有了六分。一方面自不必說,另一方面卻是這一年多來,這些關心已變成習慣,更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顧閔之不知不覺中,毫無刻意成分,真的將陸少府當成兄弟,陸少府也像是那天說的話不存在似的,與往常並無不同。
陸少府不仁,他不會不義。更何況顧家本就對不起陸少府。顧閔之決心既然要改變就要做個徹底,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他已經模糊了那界限。反正怎麼樣都是一樣的做,何不更心甘情願些?
週五轉瞬即到,放學後黃明非又提出要去見外面人,顧閔之拗不過他,又擔心好友被騙,於是帶了兩個保鏢還是去了。見面的地方卻是城東一家酒吧,因為時候尚早,酒吧內沒幾個人。
黃明非一臉興奮為他介紹,個子高高瘦竹竿似的又披頭散髮的男人叫黃東,果然自稱唱搖滾的,若是酒吧開起來了,他可以免費駐唱三個月帶動人氣,然後再提錢的事。
另一個名字是張遠,據說是本市人,只是在外省開過酒吧,後來因合夥人不想做了,這才轉手賣掉,回到本地再尋發展。
說話言辭間並沒有什麼問題,顧閔之記下這二人說的話,打算回去後找人調查是否屬實。見顧閔之並未太過反對,黃明非高興的上躥下跳,說盡好話。
他的零用錢十分有限,黃母一方面與黃父離心爭奪家產,一面對自己兒子管教嚴格,只希望他能早早進駐公司,好把黃父踢回家養老。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費盡心思的兒子所想的完全不是繼承家業,而是自由自在開心的生活。
張遠察言觀色,察覺二人中顧閔之才是那個能拿主意掏錢的人,不禁又特意對待幾分,陪著笑臉說了不少話。只是顧閔之在外人面前向來無論面子與否,一律冷淡對待的。黃東與張遠一時吃不準他態度,倒也嚴謹不少。
坐到晚上七點左右,顧閔之想起陸少府還在家裡,一年多來都是一起用三餐從不落下,遞給黃明非一個眼色,隨即站起身來。
張遠跟著起身:「顧少、黃少,這……」
「咳,我和顧少得吃晚飯去了。」黃明非打個哈哈道:「這不一放學就過來這裡了,還沒吃飯吶。」
黃東慇勤笑道:「您二位要是賞臉,不妨一起用個飯?今兒個認識了兩位朋友氣氛好,我來請客!等吃了飯,再來看看草擬的合作合同?」
顧閔之斂了眼眸並不開口,張遠慫恿道:「黃少,見一面不容易,這酒吧老闆我也認識,聽說今晚有特別節目,不如留下來玩玩?」
黃明非立刻有些心動,試探望向顧閔之,他實在被黃母管得很了,原本是打算高中就遠離家裡去住宿學校念的,只是陸少府一進顧家,他想了又想,覺得不能把顧閔之一個人丟下面對複雜的情勢。
「高中在哪裡不是上!晚上能回家也好,跟我媽多磨點零花錢出來!」
顧閔之對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有心中感激一一記下這個好兄弟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這回黃明非真的這麼想有自己的產業,他微微一想,陸少府前幾天才說了那種話,只怕其實不願意見到自己這個兄長。
想到這裡,他心頭微澀,不著痕跡點了點頭。
黃明非接到這個信號,背地裡翹了翹大麼指,那意思是果然是好兄弟,這麼幫著他!
四個人說了半天也口乾舌燥,張遠推薦了家做的不錯的餐廳,顧閔之把保鏢送回去一個安排與家裡說一聲,因第二天是週末放假,當夜還喝了點酒。
凌晨一點多,黃明非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站都站不穩。顧閔之多想一層,怕他回去後挨罵,給黃家打了電話,說黃明非今晚在顧家睡覺。
顧家與黃家也算是世交,父母都認識,於是並無不妥。只是黃明非酒品不佳,喝醉了滿是酒氣倒也罷了,居然抓著顧閔之不放,非要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我……我跟你說……嗝兒……我……我特討厭我爸和我媽吵架……」
「好好好,我知道。」對著唯一好友,顧閔之難得掏出不多的耐性,溫言安撫,只想把這隻大型犬早早送到床上去睡大覺。可黃明非力氣可比他大多了,怎麼也不肯被陌生保鏢帶走,拉扯著顧閔之的衣袖死也不撒手。
「吵架就吵架……總是……總是扯上我……嗝兒……又幹啥!」他又打了個酒嗝兒,將平時的怨憤一股腦的趁著酒勁兒發洩出來:「我……我又不欠他們的!難道是我求著他們把我……把我生下來的麼!」
顧閔之哭笑不得:「這種事情你也能自主嗎?」
「我……我就是要自主!」黃明非說著說著眼圈紅了:「不負責任,就不要生孩子也不要養孩子……貓狗也是有感覺的……他們根本就是對不起我……也從來不跟我道歉……就一個勁兒的和對方鬧騰吵架……以為……以為特麼的愛當他們兒子嗎?」
酒後吐真言,這話進了顧閔之的耳,盤旋在腦海裡一遍遍。黃明非只是父母吵架太過分就有這種氣話,陸少府……陸少府他又對父母是什麼想法?
不被期待的出生,對孩子來說,才是最大的殘忍吧。
汽車緩緩停在顧家門口,在保鏢的幫助下黃明被被攙扶進門。凌晨的顧宅亦是漆黑一片,顧閔之摸索牆壁開了燈,眨了眨眼適應光線,掃視大廳裡,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人。那一瞬間,他眸中閃過一絲悵然。
黃明非被燈光刺激,迷濛睜了睜眼,努力想站直:「嗝兒……這、這是哪兒啊?」
「這是地球。」顧閔之沒好氣的答道。這家夥怎麼會這麼重!還一定要賴在他身上不起來?
黃明非笑嘻嘻又靠在他身上,使勁往懷裡蹭:「閔、閔之……我、我認得你!」
顧閔之不理他,現在時間太晚僕人們都睡下不好打擾,他乾脆半拖半拽拉著黃明非走到自己房門口,開了門往裡塞。隔壁哢噠一聲輕響,陸少府在光照下露出一半身形,直直看向顧閔之,神情亦是半明半暗,分辨不清。
黃明非眼睛都睜不開了,卻忽的啪嗒往牆上撞:「我……我要喝酒!」
顧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