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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溫如言》第144頁
  他拿著新遊戲機,低頭玩,無所謂地開口——左手,就左手。

  我把zippo悄悄從左手移到右手,翻開手掌,告訴他——錯了。

  他抬眼,眯起,看了看我右手的銀色打火機,又低頭,說隨便。

  言希很愛說隨便。

  這是他的習慣,對著我,才有的習慣。

  其實,這很尋常,當你知道他常常對著俊秀的溫思莞喊“跟屁蟲,快點”,對著憨直的辛達夷挑眉戲謔——豬,騙你的。

  從幼時,我便和言希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吃飯,一起玩遊戲,一起惡作劇。

  我們是極好的兄弟。

  小學同學錄,人手一本,我們互相傳送,全班每人都收了一遝。

  言希寫給我的話,很敷衍。他常常嘲笑,兄弟,這個是不熟的人才寫的,是吧。

  ——對他最初的印象?

  ——八歲,宴會,搶他三杯果汁四份排骨五疊魚子醬還笑,好騙。

  ——他的xing格?

  ——頑固,虛偽,軟弱,無恥。

  我看完,揉成一團,塞進了桌屜。

  我罵他,言希,你個畜生。

  言希挑眉,你個狗娘養的。

  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如此相處。

  明明我十歲的時候已經學會國罵京罵三字經,偏偏,還有人,說我長得像小菩薩。

  正如同十二歲的言希好不容易,端端正正看了會兒黑板,下課後,他前桌的女生還是會臉紅心跳地問——言希,你上課一直看著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我?

  言希笑得很溫和——我喜歡你全家。

  天生招惹桃花的命,沒得救。

  我很同qíng他——總有一天,你會死在爛桃花叢中。

  言希卻要笑不笑——你少挖幾個坑,我能多活十年。

  十年,十年是多久,夠不夠他生命中的那個女人抹去。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也無法預知,日後,會有一個女人存在十年,我與言希,面目全非。

  而李,則是除了言希之外,和我相處最長時間的人。

  我喊他哥哥,黏著他,溫柔和氣,處處聽話,只是,希望,他在和爺爺匯報時,淡化言希的存在。

  比如我們形影不離,比如我們打遊戲打到睡死在地毯上。

  只要,稍微淡化,只要,沒有礙到老爺子的眼。

  李是個有溫度的人,雖然被陸家收養,似乎還有那麽點兒qíng味兒,他確實隱瞞,但手段不高明,事qíng沒有按我想的這樣平衡下去。

  老爺子是個眼裡不揉沙的人,要把李趕走。

  我那天,哭得當真慘烈,害自己都以為,我與這人感qíng深厚之極。

  老爺子一直審視著我,看我是否在演戲。

  我不得不疏遠了言希,和李走得越發近。

  我默念,兄弟啊兄弟,大家活著都不容易,不要怪我。

  言希很假惺惺地拉我去紫竹林溜了一圈兒,他說,我們永遠不分開。

  那語氣,他說得虛偽,我索xing不聽。

  那段日子,他確實沉默,我不知道看到旁人的眼中我們是個什麽樣子,可這樣的言希,確實不是正常的言希。

  他不上課,只顧畫畫,老師告到言老那裡,言希又被餓著肚子關到了一樓的書房。

  我偷偷摸摸給他送飯,他罵我,你個畜生,怎麽才來,餓死老子了。

  我也惱了,言希你個畜生,我給你送飯就不錯了,招你了,媽的老子真賤啊,自個兒跑來讓你罵。

  他埋頭吃東西,東挑西撿,不愛吃的統統扔到了窗外。

  八歲那年,也是如此的場景。

  我摸他頭髮,歎息——兄弟,我再挖最後一次坑,成麽。

  我手掌中的頭髮頓了頓,他淡淡笑了——這算良心發現嗎,還懂通知一聲。

  我下了狠心,語氣卻很無奈,我說——言希,我必須出國,離開一段時間了。這是擺脫我爺爺和我媽,唯一的時機。他們兩敗俱傷,我才能……

  他打斷我的話,說行了,隨便。

  他笑了,彎眼——在國外,如果你能收斂收斂本xing,多jiāo幾個沒有壓力的朋友。

  我卻篤定,言希,你知道我做了什麽,會恨我的。

  一貫地,我愛在他面前虛張聲勢。八歲時,我板著臉說,言希,我要的從來不是這樣弱小的你;又哪知,言希唱做俱佳,只是裝哭,轉眼卻做了鬼臉——知道了。

  不知道,是誰更弱小。

  放下筷子,他坐在書房的轉椅上,忽然,眼涼如水,伸出手,攥住我的頸,使力,微笑問我——害怕嗎,告訴我,陸流,你害怕嗎。

  我無法呼吸,卻看著他的眼睛,輕輕搖頭。

  他一字一句——為什麽,陸流,說說你的理由。

  我說——這個世界,只有我的兄弟……言希,不會……害我。

  他松手,指如玉般白皙,放在窗台。面容高傲著,平淡開口——記住你的話。我希望,有一天,這句話,也成為我原諒你的理由。

  而我,終究,害了他。

  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瘋狂炙熱的火焰中,第一次,清楚了,背叛傷的永遠不是一個人。

  我無暇自顧,如果想要擁有一個一輩子可以在一起的人,他務必,與我一般,心硬如鐵。

  時常在想,那場大火,如果言希死了,如果他死了,我會後悔嗎。

  可是,他熬不過,即便活著,如此弱小,也終究與我陌路。

  而與其是陌路人,還不如是死去的兄弟。

  他說,陸流,我不會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長一天,也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活。

  我趴在他的耳畔,輕聲開口——言希,四年,給我四年時間。

  老爺子,終於相信我與言希毫無qíng義,反而把李留下,當做拿捏我的籌碼。

  我離了國,卻沒有想到,我媽會如此雷厲風行,把言希打入塵埃中。

  我煞費心思,瞞住了老爺子,卻沒有瞞住這個女人。

  為什麽。

  我問她。

  她卻說,兒子,好好收斂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沒有這樣在乎一個人。

  我喃喃問她,你知道什麽是兄弟嗎,兄弟,兄弟,不是籌碼,不是jiāo易品,不是敵人。

  她看著我,同qíng憐憫,這是一個自詡溫柔和藹的母親。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陸流,如果,這些,能讓他永遠留在你的身邊。你這個好兄弟,還願意毀掉嗎。

  陸流。

  陸流,問問你的心。

  她說,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給了他絕境,他無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擊敗我和你爺爺,完全地掌握陸氏,就永遠沒有挽救他的資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愛意和絕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維也納。

  黑夜經常做噩夢,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卻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我無能為力,一直吞食安眠藥助眠。

  忘去,睡去。

  認識了陳倦,是個極有意思的人,照言希的囑咐,沒有壓力,與他相處,常常被他滑稽刻意的裝扮逗得大笑。

  這是個美國的孩子,帶著美式的開放,行為荒誕肆意。

  他的眼睛很gān淨,像鴿子。

  他說我,陸流,中國男人可以喜歡男人麽。

  我笑,搖頭,不知道。

  明白了他的yù望和意圖,這相jiāo,這友誼,變得讓人惶然難過。

  第一次,不帶目的,與人jiāo友,依舊不得善終。他告白,我拒絕,這人憤而歸國。

  吃了安眠藥,夢是好夢,在夢中,與看不到模樣的人背靠背,他遞給幼年弱小的我紅紅大大的蘋果,那滋味,真香甜。

  我們,相互依偎,汲取余暖。

  母親在陸氏更加猖獗,大用外戚,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爺爺含而不露,遞給我幾個企劃案,問我怎樣處理。

  他加速步伐,培養我。

  卻不知道,再怎麽弱小的láng崽子長大了,也會撕人。

  這世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太荒唐。

  我常常轉到唯一的中文頻道,盯著天氣預報,首都yīn晴雨霧,天色好不好。

  2000年,無雪。

  從思莞處知道正牌溫姑娘回到家,亦接過孫鵬的電話,提到言希的時候,偶爾,不經意,就掛了這姑娘的名字。

  言希,溫衡,成雙四字,好似它們原本的天造地設,不見突兀。

  我掛掉電話,心中愈發痛楚,卻不知道,痛來自哪裡,又有什麽心力,去痛。

  可惜了。

  陸流,言希。

  也曾經如此。

  安眠藥的量加大了,陷入黑甜鄉時,幼年的我,常常望著蒼茫,背後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年前,我邀四人到維也納賞雪,獨獨漏了溫衡。

  我終於,又見到了我的兄弟。

  他抱我,低笑——我還活著,你看。

  我回抱,這樣舒服,這樣融洽。

  不想去問,他要不要原諒我,或者,這本與我無關。

  與人比肩佇立,何問前塵。

  他總要娶妻,總要生子,總要百年長歲,我們彼時,當了老爺爺,坐在棋盤前,對笑一局,亦好。

  我媽問我,知道為什麽大家愛叫你小菩薩嗎。

  我笑,他們青光近視加散光,我怎麽知道。

  我媽也笑,你常常容易安逸恬和,如果沒有人bī著,永遠走不到下一步。

  她給我看了言希和溫衡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張,都十分清晰。言希溫柔寵溺,張開了無限的暖意,似乎,便等著,這個女孩,一頭撞入。

  他就著她的湯杓喝湯,把牙膏擠在她剛清洗過的窗戶上扮老爺爺,扯著她的衣角大笑,嘴張成心形。

  我把這些照片擺在chuáng頭,吃過量的安眠藥,也無法入睡。

  我終於知道,言希為何待我能不帶恨意。

  他極高明,怕彼此這輩子為對方挖坑太多,恨意太多,先拋下我,尋了條退路。

  他極高明。

  我媽微笑著問我,他這樣快樂,又留你一個人,陸流,你要怎麽做?

  那些照片再次被衝洗,言希這輩子,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別人踐踏他的尊嚴和拋棄。

  我第一次看那些照片,指握成拳,依舊抑製不住顫抖,我媽說——這樣髒的東西,不是你該碰的。

  她親自寄去,把回執扔給了言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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