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真人不露相(2)
那小夥計一進門,以然見他抱著兩個匣子,就知道他是老鼎盛的夥計,笑著將他叫過來,問道:「你是來送點心的?」那小夥計的眼睛就在以然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點了點頭,以然便笑著道:「放桌上吧。」
那小夥計忙上前擠開茶博士,將兩個匣子擱在桌上,伸手揭開蓋子,嘴裡含含糊糊的報了一串名字,廷玉在一邊聽著,只分辨出一個「狀元餅」,其他一概的沒聽清,不過也就是些吃的東西,取些吉利的名字罷了,便也不問。
以然笑著聽了從袖袋裡掏出兩塊銀子來,都是五兩一錠的小錁子,撿了其中一個道:「二兩的點心錢,剩下的賞你。」說著將那銀錁子放在桌子角上。
那夥計不過跟平常一樣送點心過來,竟碰巧遇見這麼個撒漫使錢的少年財主,一時骨碌碌亂轉的眼睛都直了,一把將銀子抓過,拿牙狠咬了一口,頓時滿臉放出光來,對著以然不停的作揖,以然便笑呵呵的拿著另一塊銀子輕輕磕著桌面,叫他不必多禮。那小夥計卻一邊拿眼睛覷著這財主手裡剩下的銀錠,一邊不變成羅鍋誓不罷休,一味的作揖。
以然便對那正往廷玉杯裡注茶湯的茶博士使了個眼色,等他彎腰退了出去,才邊用剩下的那錠銀子磕著桌面邊問那小夥計道:「你在老鼎盛做學徒?」"
廷玉此時已經鑒定過那大紅袍的真偽,聽以然跟小夥計閒說話,便抬頭去看,見以然一臉的高深莫測不說,手裡頭的銀錠還一定要弄出個響來,簡直讓人掩面。
又見那小夥計眼睛盯著以然手裡的銀子冒火,半躬著身陪著笑回話,咬字極清晰,簡直和剛才唱名時不是一個人:「小的從小在這做學徒——家裡頭招了災,揭不開鍋了……」
以然就笑著打斷道:「學會配料了?」
那小夥計愣了下才諂笑著搖搖頭:「配料那是俺們東家的事,小的現在專管送點心。」
以然聽了便慢慢收了笑,那小夥計見財主變了臉色,知道桌上那塊銀子八成要飛了,心裡明白這個財主是專門來套老鼎盛的配料的,十分後悔剛才沒撒個謊,凡花生、棗兒的隨便說幾樣,先將那銀子糊弄過來。正悔的腸子都青了的時候,又見那財主問道:「你們那幾個夥計專門管送點心呀,一天能送出多少銀子來?」
這夥計一聽還有話說,立時打起精神回話道:「俺們號裡總共兩個專管送點心的,小的專往左近的茶樓、酒樓裡頭送,那個是俺們東家的侄子,專管往大戶人家裡去送,那個活計好,常有像您這樣好心的少爺打賞,要說一天送多少銀子……尋常日子,小的這邊能送個百十兩,他那頭得碰日子,若有富貴人家做宴席,一回就能送出去一二百兩。」邊說著就邊拿眼角去看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財主少爺。
以然也不看他,只拿著銀子在桌面上輕磕,沉吟了下才道:「就你一個管著跑酒樓、茶樓,忙的過來嗎?」
那夥計便笑道:「忙的過來,忙的過來,咱們城裡的好酒樓、好茶樓都在這一塊堆兒了,比如這方家的茶樓,前面的太白樓,蟹黃居……再沒別處要了。」又道:「俺們東家的侄子比小的還閒,從來都是開宴才叫送去,一天能往外跑一回就是生意好啦。」
以然聽了就笑了笑又指著桌上那點心問道:「這麼一匣子賣一兩銀子,你們店裡頭一天能賣出去多少?
那夥計立時就笑了:「一兩銀子能換兩石白米了,夠小的一個人吃上半年的大米干飯,除了兩位少爺這麼有福氣的人不拿這點銀子當回事,還哪有幾個人捨得拿它當飯吃的,這不年不節的,小的這邊一天能送出去三、五匣子就不少了。連號裡頭賣的也有數,尋常日子,東家一天就配二十套的料,這還淨有剩下第二天賣的時候。」
以然聽了便點點頭,道:「三、五匣子才值三、五兩銀子,其餘的賣的最多的都是什麼價錢的?」
那小夥計便想了想,壓低聲道:「這位爺,小的看您是個好人,偷偷告訴您,您可別告訴別人去。」說著也不等以然點頭便逕自說開了:「俺們號裡頭就指望著賣散點心了,明碼標價,一錢銀的也有,二錢銀的也有,都賣的好。這往外頭送的嘛,裡面裝的也是一錢銀一斤的散點心,不過這茶樓酒樓裡頭請客的講究個面子,俺們就拿裝一兩銀一套細點的匣子裝了,賣五錢銀子,買的賣的心裡頭都有數。」說著眼睛溜到桌上他剛送來的點心盒子上,忙忙解釋道:「給您送的這個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又怕以然不信,道:「不信您掰開一看便知,那一錢銀的沒多少餡,你的這個沒多厚的皮。」
以然便笑了笑,將手裡剩的那隻銀錠往桌邊推了推,那小夥計一邊看著以然,一邊往前伸手,終於一把抓在手裡,不住的鞠躬,以然便道:「行了,你去吧,別耽誤了你發財。」
那夥計見這回真沒了,才千恩萬謝的告辭了去。
廷玉聽了半晌,便問道:「你就想知道這個?咱們去他店裡問問不就知道了?再說他家賣什麼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以然頓時苦笑了下道:「你倒是問問我們家茶樓一日能賣出多少茶去,都賣的什麼價錢的,看誰肯告訴你?」又心知他是不沾這些俗物的,解釋道:「比方說你點得這大紅袍,雖利大,可是半個月只能賣出一壺去,就不如龍井,碧螺春薄利多銷,一天賣出幾百壺去。咱們既然知道了,便可免了還要自己試什麼價錢的買的好。」
廷玉想了想,便道:「那就是說一兩銀子一套的點心咱們不賣了?單買一錢二錢的?」
以然聽了搖搖頭正要說話,外面又有人叩門,進來一看,是方纔那個跑堂的引著方家的隨從和一個三十多歲短圓臉笑瞇瞇的人進來,那跑堂的見少東家點了點頭,才閃身關門出去了。
那隨從便將那短圓臉的漢子引見給少爺,只說是管這一片的相熟牙行裡交接過的中人,姓錢,以然便請他坐了,將尋鋪子的事委託給他,告訴給他或賃或買都使得,只要這附近相鄰地方的。
那中人一張臉十分面善,聽了就立刻說出幾個他知道要轉手的鋪子,以然聽了便一口喝乾了茶,要起身同他立刻去看。
一行人轉了一圈,除卻一個只有門臉沒有進深的,一個旁邊挨著的鋪子味道著實古怪的,剩下三個都不錯,以然便和廷玉商量著,選了離老鼎盛最近的一間,想要買下,中人卻道這房子只賃不賣。以然見那鋪子正挨著街口,可兩面開門,是在是個好地方,就是做別的買賣也使得,便做主要那中人跟屋主說,若是賣,肯多加一成銀,賃便不要了。
那中人聽了就忙辭了他們去找屋主說項,以然仍舊和廷玉回禪茶一味的雅間,先叫來掌櫃的,細細的問了一個月裡頭從老鼎盛那買多少銀子的點心,都哪些種類,見和剛才那個夥計說的都合上了,便點點頭,讓掌櫃的去了。
不一會兒,他遣出去的隨從便一會兒回來一個,將打探的事體回給他知道,有去打聽屋價的,有專門去問街面上點心吃食價錢的,一樣一樣的記在紙上拿了回來,竟然還有幾個裝作顧客進到老鼎盛裡頭專去記兩刻鐘裡總共賣了多少東西出去,都是什麼價錢的,還有站在街面上數行經的人數的。
廷玉在一旁邊喝茶邊看著以然,只覺得平日裡見他和自己差不多,此時卻拿不太準了,一時覺得怎麼好像是他開舖子似的,一時又想起他看廷瓏時那雙眼放亮的樣子,頓時如臨大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