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上梁(中)
姚氏也悉心指,細細的將其中規矩告訴給廷瓏知道,幫列出名冊來統計賓客大概有多少,都是什麼身份,怎樣招待;匠人有多少,待匠席面怎樣整治;並祭品、撒喜的心糖果麵食種類各有什麼講究。
廷瓏耳朵聽著,事無鉅細都拿筆記下,自去按步驟排出計劃來,凡事不論大小必要先跟姚氏商量請示才定,唯恐樣大的日子裡出差錯。如此忙亂幾日,諸物都採買齊全,又跟姚氏細細推敲遍,再想不到什麼疏漏,心裡才算有些底。
隔日就是正日子,廷瓏早命家人將桌椅圍褡並酒飯器皿送去新宅擺放,並每桌安排專人看管器皿,待明日客到就專門伺候那桌的茶水、心、酒菜,別事律不管。待分派妥當仍舊和廷玉並廷瑗同去方老爺子處上學,只單留下蓮翹,叫在家督管著做明日待客的心——心裡有個想頭,不知行不行得通,想著明試驗下。
上上午的課,下午從方家回來,先去正房行禮,又和姊妹們會子話,便告退,自去東邊廂房坐著理事。領東西的、交差事的早等在那裡,廷瓏逐個打發們,又把最要緊的祭品、撒喜的糖果都盤遍,派專人搬運去新宅並留在那邊看管等待使用。
想著廚房上人已大半叫派去新宅,預備明日在那邊開宴,又使紫薇去廚下問吳有訓家的晚飯忙不忙的過來。紫薇不大會工夫轉回來道:「吳有訓家的只管叫姑娘放心,三頓五頓不重樣的酒席們幾個手藝也夠,管不教親戚們挑理。」廷瓏聽吳有訓家的顯才,知是個有本事的,微微笑,放下心來。
兩件當頭的事定下來便叫周管事將抽調出來的丫頭、小廝傳齊過來聽差。正等著,想起蓮翹的心不知道做的怎麼樣,想著那東西有兩處要緊的地方,個是蛋清打泡怕發不起來,個是烤爐用磚石搭成太過簡易,溫度極難控制,自己做也多有火大火小的時候,忙趁著會兒工夫過去查看。
剛走到近處就聞見甜絲絲的香氣飄出來,正是熟悉的心店味道,心裡不由就高興起來,深嗅幾口,才掀簾子進去。
蓮翹正坐在小杌上拾柴,見姑娘來忙起身推著出去,口裡著:「姑娘可別進來,烤的難受。」到門外,又回身指著個小丫頭叫看好火候,著那個小丫頭叫把各色心每樣撿兩個端盤出來。
廷瓏笑瞇瞇的看蓮翹火燒火燎的把自己轟出來,又把幾個丫頭支使的團團轉,十分有派頭,不由好笑,又瞧熱的腦門的汗,頭髮綹綹的粘在額頭和脖頸處,知道是烤心的屋子太熱,心疼道:「不是跟,除調配材料,別的不用,怎麼自己去當燒火丫頭去。」
蓮翹邊接小丫頭遞出來的心盤子呈給廷瓏看,邊道:「不是怕砸鍋誤事嘛,姑娘嘗嘗看做的怎樣?」
廷瓏就著蓮翹的手看那盤子裡的糕油亮蓬鬆,干心焦黃酥散,熱乎乎的甜香直往鼻子裡鑽,伸手掰塊放到嘴裡嘗,又香又甜,只是……甜的也太過,怕是蓮翹把那大桶蜂蜜都調進去,恨不聽話,卻也不惱,只伸手指著道:「牙都叫膩壞,看明兒要是沒人吃,就全拿回來叫日三餐吃個夠。」蓮翹嬉皮笑臉的:「那敢情好,巴不得的好事呢。」又笑嘻嘻道:「姑娘難得張羅著做回,們也跟著解饞,好歹多甜甜嘴,那些蜜剩下也是白擱著,時候久都成蠟。」
廷瓏見套套的還沒完,只問:「拌料的時候沒旁人看見吧?」
蓮翹便正正色:「姑娘放心,在後面的小屋裡打蛋拌料,弄好叫人端出來直接進爐子,再沒旁人看見。」
廷瓏聽頭,就叫撿火候好的端兩盤子送去給太太,大太太和姑娘們嘗,仍帶著紫薇回東廂去,進院門,見丫頭、小廝已經站院子,都屏聲斂氣,垂著手站著等。
周管事見正主來,忙上前把名冊遞給姑娘身邊的丫頭,躬身回人都齊。
廷瓏便不進屋,只站著中庭翻翻名冊,見各冊,每頁登記十人,錄得清楚乾淨,便對管事頭,叫紫薇取筆來,勾著名字分派差事,又遞給紫薇還給周管事。
周管事接過來照著勾畫的唱名,逐個分配差事——有專管來賓接引帶座的,專門招待隨從們喫茶飯的,專去各處看守房屋,謹防人員冗雜有趁亂胡闖的,分去廚房跑堂的,剩下的全都明早過新宅那邊單等著哪裡忙不開補缺。
周管事照本念完差事,將名冊遞給紫薇,恭恭敬敬的請示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廷瓏就拿眼睛掃遍眾人,先前還有抬頭往前看的,給廷瓏目光帶,立刻低下頭去。廷瓏心裡其實有些奇怪,自問在家裡頭從沒發落過下人,更沒有碰過身邊人個指頭,怎麼家人都有些怕自己似的。為緩和氣氛,微微笑——笑過才發現大家都低著頭根本沒人看。只好清清嗓子,細細的把各人職責講遍,講完合上冊子問道:「可還有哪個沒聽明白差使?不知道自己明兒做些什麼的。」下面就靜悄悄的聲不聞,廷瓏看圈道:「有不明白的,趁早問,若是都明白,明兒便仔細著莫出紕漏,到時候可不能是不知者不罪。」停半晌見仍舊沒有人言語,才笑笑道:「既然都明白,還請大家明兒辛苦,體體面面的把大事辦,叫在太太跟前掙個臉面,大家也都有賞。」
廷瓏完話,又叫周管事推舉平日裡穩重妥當辦事老練的當領頭,也不過問他選誰,轉身自帶著丫頭回屋去。
周管事待姑娘進屋子,指幾個素來知道底細的分管幾樣差事,才帶著眾人往新宅去,路上邊走邊在心裡揣度姑娘行事,要也奇怪,位小姐從小也算是個好性子的,沒聽打罵哪個,和人話也是柔聲細語的沒見疾言厲色過,卻偏偏叫人不敢怠慢,他老周也算是老人,太太跟前也有幾分面子,卻不敢在姑娘面前托大,邊想著就到地方,分配好住處又叮囑遍:「咱們家姑娘最是個眼明心亮的,如今差事都指到各人頭上,人管著灘事,偷懶耍滑推諉責任是不能的。勸們謹慎些把明日混過去,有敢弄出事情來的就是打的臉,別姑娘,就是也決不輕饒。」麼著嚇唬通才放他們回住處去。
大太太帶著闔府眷早兩日上山,本是想著弟妹若有忙不過來處,也能幫操持番。不想桂姐兒母親聽非要跟來,因都是親,倒沒有攔著的道理,就並帶來。如今看坐在那裡長篇大套沒完沒的講古攀親,卻累的姚氏只在堂屋裡坐著相陪,步也離不得,倒怪自己考慮不周,等胡親家母將自家子侄逐個誇回,便笑著對姚氏道:「有事只管去,幫不上忙也就罷,倒累的耽擱多少事,若知道樣就明兒再過來。」
姚氏聽忙笑回道:「嫂子的哪裡話,若有事自然來人回知道,沒人來,自然是不忙。」可巧,竟沒幾個回事的,但有零星兩個,也都和明日宴客無關,倒像是完全沒有待客那回事似地,大太太心中疑惑不提。
第二日早,雞叫頭遍,整個張府就忙碌起來,廷瓏叫人伺候穿戴,便起身去姚氏房裡,草草用幾塊心,就隨姚氏往新宅那邊去。
張英帶著廷玉昨就宿在邊,陽氣未升之時就早早請梁,陸陸續續的接待賓客,等待吉時。方家到的最早,方老爺子不顧腿疾,硬是坐轎帶著媳婦兒、孫子親自下山來賀,張英忙請老人家進堂屋去坐,他卻不肯,叫人扶他換到輪椅上就在中庭坐和張英話。
以然進門便去幫廷玉扶著大梁披紅,邊時時注意著門口,不多時,就見張府眷的轎子在門口落下,廷瓏夾在眾位姑娘中間下轎便上前去攙姚氏,以然但見盛裝打扮,巧笑倩兮,頭上斜插著金鳳,鳳嘴裡銜的顆紅寶垂在鬢邊蕩來蕩去的,映的雙眼睛流光溢彩,吸人魂魄,慌忙把眼睛往下移,又見穿的裙子腰身那麼窄,窄的他情難自禁的盯著那腰肢目不轉睛的瞧,卻又帶著些不清的惱怒,唯恐叫旁人也看去。
廷瓏似有知覺,抬眼望向那邊,眼光漫過廷玉和以然便展顏笑,見廷玉只手扶著梁,勻出另只手懶懶的揮揮,以然則立在他旁邊呆呆的,臉冰霜,不知是早上沒睡醒還是跟誰慪氣呢。眼睛轉圈,見方家老爺子也來,父親正立在他身側敘話,玉清舅媽在身後扶著輪椅,遠遠的目光落在自己個方向。廷瓏忙微微福身,淺淺笑,隨在姚氏身邊過去。
玉清見廷瓏進門兒子就神思不守的開始發傻,臉上時喜時惱,哪還有平時裡溫厚清雋的態度,不由對著以然皺皺眉,又轉臉去看廷瓏,見穿著身鴨蛋青的月華裙,剪裁合身,勾勒著少挺拔的姿態,廣袖長舒又帶著些嫵媚,雖然身量尚小,遠不如妍兒花骨朵樣含苞待放的年紀,卻勝在氣質高華,從容大方,不由又是歎口氣。
廷瓏跟著姐妹們上前先給方老爺子見禮,又福身給玉清請安,玉清便笑瞇瞇的雙手扶起來,又給理理鬢髮。
姚氏和玉清寒暄幾句,便忙著支使家人將祭品用紅漆祭盤盛,置於供桌之上。廷瓏分神用眼睛數遍,見全豬,全魚等利市,南北鮮乾果品十二盆,菜餚廿四碗樣不差,才收回目光看著匠人往樑上貼吉祥對子掛銅錢,取富貴之意,接著又看那匠人不知從哪順手拎出只尾羽燦爛的大公雞來,逮著翅膀紮著腿,刀下去切開脖子,那雞猛的掙掙,倒嚇廷瓏跳。姚氏忙把攬在懷裡,廷玉看著妹妹縮,笑倒裝起嬌弱來,就伸手指著給以然看,卻見以然正害疼似地皺著張臉,愣愣的看著前邊,廷玉忙問道:「可是牙疼?等下去廚房要粒花椒含著就好些。」話音才落,見他又面紅耳赤起來,心裡暗道以然些日子真是莫名其妙!
廷瓏倒是不怕殺雞,只是離得太近,怕它掙出來,濺自己身血,藏在姚氏懷裡,見那匠人牢牢的抓著雞,將雞血淋在樑上,又換酒來澆,嘴裡唸唸有詞的,形似跳大神,倒比殺雞還滲得慌。
直念叨炷香時間,其間姚氏指揮著僕役擺放供桌,燃起紅燭,請的堪輿師傅不住的看光,終於似乎是到吉時,唱和著請張英家焚香祭拜。廷瓏只跟著母親,隨在身後跪拜,等到起身接撒喜的面糖果就算是祭梁禮成。
姚氏帶著眷到後院內室去坐,張英又引著親近子侄和客到莊外大門處裝門軸,謂之曰「開財門」,開財門後又像征性的從舊莊搬幾口鍋來,權作是已經搬家。
原來張英想著他是朝廷在任的二品官,告假的因由乃是回籍守制,為父丁憂,起屋建房大肆宴客到底不合時宜,便跟姚氏商量,待房子建好,才將上梁,開財門和搬家湊在日辦,親戚也不挑理,也不算張揚還省好些事。
廷瓏隨在姚氏身邊招待近親眷,因大多是初見,多少都有表禮相贈,廷瓏快活的像插電樣,滿心歡喜的行禮問安,還得捏著鼻子不叫人看出來眼皮子麼淺,時時提醒自己莫要兩眼放光。
時行禮畢,還意猶未盡,姚氏卻因別有懷抱,心裡盤算有幾家年歲相當的,怕在裡人家有所顧忌,不好意思提起話頭來,又見總有僕婦在簾子外面探頭探腦,知道必是有事要回,便使個眼色打發出去,廷瓏正好也要檢視下戰利品,只去傳心便退出去。